第7章
等甘霖坐上邵時淵的車,一起前往華國科學學院時, 他又有些生邵時淵的氣了。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過去的,結束後再看運氣找找邵時淵,畢竟從餘家去華科院并不方便,沒必要麻煩對方跑一趟。但邵時淵接到甘霖預約了今天上午見心理醫生的消息後還是大清早就過來了,他當然沒那麽好心覺得自己還有義務當司機,而是喊甘霖下樓,又要他送一份菜譜上去。舅舅有些高血壓,大概是邵時淵托人問來的。
餘楓最近也住在家裏,跟甘霖一起下了樓,甘霖拿了菜譜上樓給舅媽,他還在下面和邵時淵說話。
舅媽拿着菜譜認真看,問甘霖喜歡哪些,她以後做清淡的菜就優先做那些。甘霖也不怕耽誤邵時淵的時間,認真跟舅媽看了起來,他有些陰暗地想,反正餘楓跟他還沒說完,就讓他被哥哥纏着吧,讓他記住不跟這家人斷幹淨會有多麻煩。
菜譜還上了一層塑封,跟飯店那種似的,大概是怕偶爾帶到廚房沾水沾油,一看就知道是邵時淵自己裝訂的。
舅媽當然也發現了這個細節,朝甘霖嘆了口氣,有些難過地說:“你時淵哥是個好孩子。”
甘霖沒吭聲,舅媽試探着問他:“霖寶,跟舅媽說實話,你知道你哥跟時淵是怎麽回事麽?”
他抿了抿嘴巴,只說:“不太清楚,他們小情侶的事我怎麽知道。”
舅媽唉了一聲,“也是。”
甘霖莫名替邵時淵覺得不值,想來舅媽總會懷疑外人更多,他說:“舅媽,時淵哥對咱們這麽好,應該不是他犯了什麽錯。”
舅媽朝他笑了一下,“你難得不幫你哥說話。”她說,“我知道,要真是時淵有什麽問題,怎麽可能是你哥要巴巴挽留人家。你哥那性子你也知道,我要是勸他,他指定覺得我幫外人要生氣呢,主要是我自己也舍不得時淵那孩子。”
中年婦人的眼睛垂了下去,眼紋淺而長,像一道道無可追悔的溫柔刻痕。
“你時淵哥剛來咱們家的時候我就蠻喜歡他,彬彬有禮的,又不怯懦,大大方方跟長輩打招呼,學問還高。哪次來沒帶禮物?一直記挂我和你舅舅的身體,吃了飯就搶着洗碗。
“舅媽知道他這樣的孩子在外頭應該是有些傲的,偏偏把你哥寵得跟什麽一樣,要什麽給什麽,對我們也好。他還幫你早戀打過掩護吧?”
舅媽一說起來就有些滔滔不絕,這兩年來邵時淵的作為一家人都看在眼裏,甘霖默不作聲地聽,波及自己早戀到底打了個岔:“幫我早戀也算他的好喽?”
“那當然算,說明你們關系也好嘛。”她笑,而又淡了下來,“怎麽就成了今天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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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刻鐘,餘楓回來了,臉色看不出喜怒,甘霖想掰扯了這麽久也該死心了,他煩的是懶得挽留的哥哥八成會破罐破摔說許多傷人的話。等下樓見到邵時淵時對方冷沉的臉色印證了這一點,一直到上車他都沒給自己打招呼。
甘霖一想到他受了餘楓曾對自己的那種嘲諷,就感覺心口很悶,自己從前小聽不懂還寄人籬下就算了,他邵時淵都讀博了還是被出軌的那個,憑什麽吃虧?
“邵時淵,”他又喊他大名了,“你以後別來我們家了。”
“怎麽?”邵時淵語氣有些淡,似乎在壓抑情緒,不想發洩在其他人身上。
“我自己能去你們科學院。”
對方嗤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麽就對甘霖能這麽理所當然地不屑一顧,“我又不是特地來接你,正好把菜譜給阿姨送了。”
甘霖一想也是,大概是上次見面讓他有些自作多情,稍微坐直了點,“那你也別來了,你都跟我哥分手了,還是被綠的那個,見我們不膈應啊?”
“哪兒有人隔三差五往前男友家裏跑的,你難道對我哥還不死心?”他當然知道邵時淵不會,但就是忍不住這樣說。
“閉嘴。”邵時淵果然語氣陰沉地堵了回去,吸了口氣跟小屁孩掰扯,“給叔叔的菜譜是早就答應好的,被你哥那事耽誤了。”
“哦。”甘霖的語氣也學着他平淡得有些讨厭,“那你之前還說要給舅媽買按摩椅,還提過客廳的牆紙老化了要換,你說你找人幫忙,別讓舅媽被賣家具的坑,都要一個個做到才算完呗?”
邵時淵一時有些愣,因為甘霖說的這些事項都還在他的待辦清單裏沒有删除,甘霖又說:“那你怎麽不繼續跟我哥在一起啊,你肯定答應過他更多吧,現在政策剛好開放,你們怎麽不去領證啊?”
“甘霖。”邵時淵打斷了他,大概是很生氣的,眉毛擰得能打結了,但甘霖就是不怕他,甚至覺得要繼續傷害他,讓他狠狠受挫才學會什麽叫一刀兩斷及時止損和大可不必。
這個人簡直愚善到令人發指,甘霖一邊傷害他,也一邊覺得自己被傷害了。他為邵時淵的真情不被珍貴感到痛心,他都沒有為自己對哥哥的愛被辜負而這樣難受過。
他也不懂這股憤怒從何而來,接道:“你還要兢兢業業帶前男友的表弟去看心理醫生!你活菩薩轉世吧!”
身子猝然往前一傾,安全帶勒得他肩膀疼,邵時淵狠踩了剎車,把車停在路邊。
他轉頭看甘霖,一雙長眼直直往甘霖心裏捅,他說:“答應的事,我做完,你在放什麽餘情未了的屁?”
甘霖梗着脖子,不信邵時淵還能對其他人這麽粗俗,他說:“那你沒答應我,別帶我去了。”
“你發什麽神經?”
甘霖不懂,明明他在為邵時淵不平,卻要受他一個又一個神經,他下巴有些發抖,“你才神經吧,上趕着對餘家人這麽好,你……”
他說不出賤字,他不想那樣說邵時淵。
邵時淵看了他幾秒,手支着下巴,整個人很累地坐在主駕裏,眼睛疲乏地望着前方的街道。
甘霖在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邵時淵總是理性,來去幹淨,絲毫不留戀餘楓,拖泥帶水的僅僅是他原則裏的關于承諾的兌現,甘霖知道他和餘楓再無可能,他只是見不得邵時淵時不時對餘家貼心的舉措,那很蠢。
只是在這一瞬間甘霖才察覺到,在邵時淵疲倦地看着窗外的神情中恍然明白,這個男人的确被傷害了。
他被背叛,他被欺騙,他感到憤怒也不乏悲傷,但這些都被他克制住了。他從不胡亂發洩,甚至平日裏都不顯露出來,總是斯文體面,溫和亦疏離,讓人忘記他有着常人的喜怒哀懼。一切都僅僅針對餘楓,邵時淵絲毫不把情緒施加給餘家夫妻乃至自己這個不受他待見的小表弟。
說不定連給餘楓的那部分,他自己受氣都會更多,邵時淵是惡心不過自己哥哥的,甘霖想。
“對不起。”他又在給邵時淵道歉了,很誠懇,也很低落,“我不是說你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覺得……”
“我知道。”邵時淵擺擺手打斷了他,重新發動了車子,“你挺有意思的,帶我見你哥出軌,還操心我對你們家太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這邊的。”
甘霖撇撇嘴,“我神經,我覺得你挺好的,就這樣。”
“幫理不幫親?”邵時淵的語氣變輕松了點。
甘霖點點頭,對方又說:“一樣的,這兩年下來叔叔阿姨對我也很好,就當最後給他們做點事。你提的那些我也不做了,想想的确沒必要。”
甘霖繼續點頭,說:“我哥肯定說難聽的話了吧,你沒必要再來受氣,圖什麽啊。”
邵時淵沒否認,甘霖又問:“我還是不懂,你其實也沒必要帶我看醫生。”
“沒帶你看。”邵時淵更正道,“順路載你過去。”
“什麽啊,”甘霖說,“你還咨詢醫生了。雖然你說我哭了,覺得我可憐吧,但其實也沒什麽必要。前男友的表弟,我這也太膈應人了。”
邵時淵看了副駕的男孩一眼,他縮着脖子,皺着眉頭好像在替邵時淵嫌棄自己,讓他沒忍住笑了一下,“還行吧,最近不是很讨人嫌。”
“以前很讨嫌嗎?”甘霖問,又覺得自己廢話,“好吧,我知道我以前很讨你嫌,你忘了吧。我不喜歡我哥,你就當我看不慣你這麽……傻白甜的人,對我哥好。反正你現在跟我哥掰了,就當沒發生過呗。”
“嗯。”邵時淵沒有深究,只說,“挺奇怪的,我那天突然想起剛認識你的時候,也不是現在這樣,你那天又……對吧?”
任誰都不會覺得那樣的孩子是心理狀态穩定的。
因為出軌的揭發覺得自己和這個奇怪的男孩統一戰線也好,見到甘霖異于常人的性器官和痛苦的眼淚時産生了同情也罷,邵時淵從與餘楓的關系中脫離後對甘霖本人的厭惡便變得不起眼也不必要了。只是作為幫這個男孩的早戀打過掩護的哥哥,能幫他找回從前青春飛揚的狀态也是很好的。
邵時淵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比較願意做這件事,甘霖總歸是哪裏出了一點問題,他在回溯與餘楓的戀愛時很突然卻也很篤定地意識到這點。
他從前完全不是這樣的,邵時淵隐隐覺得按甘霖黏餘楓的情态和一些奇怪又出格的舉動,總應該和餘楓本人會有些關系。
他在産生這個猜測的剎那,作為一個被背叛的人,和甘霖産生了難以言說的同情,促使他希望甘霖好起來,自己也就能從隐而不發的痛苦中,以肉眼可見的方式好起來。
在那一刻,邵時淵和甘霖産生了一種微妙的休戚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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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對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