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蒐定在了二月廿十,地點在木蘭圍場。
按道理講,秋天去木蘭圍場狩獵比較爽快,只是乾隆想着珠錦第一次有機會出宮,想要把最好的給她看看,就把地點定在了那裏。
珠錦對陽歷和陰歷的換算不太敏感,只知道這個時候是過來春節兩個月後,已經過去清明節了,掰着手指頭算算,大概是在陽歷的四月份左右,具體什麽時候她就不知道了。
冬天的袍褂換成了夾衣,珠錦以前穿的都是普通的平底鞋,定親之後,開始練習用花盆底的鞋子走路,幸好她是滿人,不用纏腳,不然珠錦肯定離家出走。
二月廿十這天不用上課,珠錦起了個大早,換好新做的行服,高高興興地去主殿找惇妃。
行服是常服的一種,出遠門或者狩獵,還有戰場上的普通小兵,都是穿行服。行服只有男款,惇妃她們都沒有,珠錦的衣服還是她纏着乾隆單獨做的,再配上行冠,看起來就跟男孩子沒差。
“額捏額捏,你看我英不英俊!”珠錦跑過去,撩了一下外袍的下擺,露出腳上的黑靴子,把冠帽摘下來,夾在胳膊下面,露出編成麻花辮的頭發。
“英俊英俊。”惇妃誇贊了兩聲,把她拉過來,仔細叮囑離宮之後要注意的事情,“你頭一次出去,可千萬別看什麽都新奇,也別跟在宮裏似的,總是把下人們甩開,自己一個人呆着,額捏找不到你,可是會着急的。不管怎麽樣,身邊都得有人跟着才行……”
珠錦點頭,把注意事項記在心裏。
木蘭圍場在河北,離着內蒙已經不遠了,從京城到那邊,還是有些距離的,要想玩得痛快,一天時間是不夠的,至少要呆十天半個月。
嬷嬷宮女們收拾了行李包裹,帶上衣服首飾,拿好了吃的用的。這個時候蚊蟲也活動起來,還得帶着藥謹防叮咬。翊坤宮就跟要搬家似的,一件件物品送上了馬車。
“我和額捏在同一輛馬車裏嗎?”珠錦問。
“是啊,不過馬車大得很,咱們閑暇時候,還能找容妃去串串門。”因為珠錦的原因,惇妃和容妃關系還行,能說得上話。
惇妃的人緣可能不是很好,珠錦就見過她與容妃和愉妃說笑,其他的穎妃、循妃等人,見面就打個招呼,其他時間像是在被迫營業。
大概是年輕的時候鬧得不太愉快?
“我好久沒有見到容額吉了。”下人們收拾好東西,珠錦跟着惇妃上了随後而來的馬車。這輛馬車和典禮時乘坐的馬車還不太一樣,車輪同樣是刷了紅漆,輪子的位置稍微靠前那麽一點,可能比之前乘坐的馬車跑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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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很寬敞,躺在裏面睡覺都可以。裏面簡直就是一間小巧的會客廳,該有的東西全都有。
“你容額吉也總是念叨你呢,知道這次春蒐能跟你見面,她也準備了很久。”蓮香從旁邊遞過來一只香爐,惇妃輕輕撥弄了一下,點燃裏面的香料,姿态很優美。
淡淡的香氣充盈在馬車裏,蓮香打開車簾,好讓這個味道不那麽熏人。
珠錦在一邊撐着臉看,“真的嗎?我怎麽不知道額捏什麽時候去見了容額吉?為什麽不帶我?”
“你整日課業這麽忙,躲在小書房裏不出來,我哪裏還敢打擾?”惇妃微笑道,“你難道不清楚,額捏平日裏清閑得很?也不是整天都呆在翊坤宮裏的。”
容妃比她年紀大了十幾歲,大多數時候都是惇妃去看望容妃。
“好吧。”珠錦和容妃接觸的不多,對她依然存有好奇心,“那額捏,容額吉身上的香味也是熏香的味道嗎?”
“這個額捏也不知道,不過倒是沒見她用過什麽香料,也沒見過哪種香有那個味道。”惇妃回想起容妃受寵的那段日子,眼神有些放空,她頓了一下,将香爐放到了窗邊的小桌上。
珠錦還在繼續問:“容額吉是邊疆過來的,她是不是也愛騎馬打獵?額捏呢?額捏會一起去打獵嗎?”
“額捏年紀大了,身子骨懶散,不願動彈。你容額捏大約也是如此吧。”惇妃把珠錦抱過來,“天兒還早得很,路上可以再睡一會兒,你困不困?”
“不困,我昨夜裏歇得可早了。”珠錦搖頭,“額捏年紀一點都不大,明明風華正茂,可漂亮了。額捏累不累?額捏要是想休息,我會小聲。”
其實珠錦更想知道雍正在哪裏。
她提前跟雍正說過了,雍正也知道今兒要去打獵。只是翊坤宮裏人來人往的,馬車又那麽多輛,珠錦和女眷在一起,壓根沒看到雍正。
他會不會跑到乾隆爸爸那裏去了?
他們的馬車已經混到了車隊裏,排成一長條,慢悠悠往宮門走。珠錦也分不太清楚哪個是乾隆的馬車,她只知道要是這一輛停下來,後面的都要被耽擱,只能老實呆在這裏。
惇妃昨天沒能休息好,蓮香伺候她躺下來小憩。珠錦就趴在窗戶旁邊,看着遠處的侍衛一隊隊的站好,也有一些在路上巡視。
她看到了一道道宮牆,離開地安門,來到正黃旗管轄的地界。珠錦想起來,豐紳殷德家住在西直門那邊,小聲問蓮香:“驢肉胡同是哪兒呀?那邊的驢肉是不是很好吃?”
蓮香進宮之前,也是官家小姐,在外面玩過,對皇城的了解,比宮裏的貴女多多了。她笑着說,“那兒确實有賣驢肉的,可絕對不是個好去處。人多又嘈雜,奴婢是去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那邊還是馬相胡同更寬敞些。格格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豐紳殷德說他家就住在那裏,我有些好奇。”珠錦道。
“和大人家嗎?”蓮香不太清楚這個,但是她知道一點其他的,“小主子您看到外面那片湖泊了沒?”
珠錦:“啊。”
繞過鼓樓出來,就是很大的一片湖,哪怕離得這條路不算近,也能看清楚。從另一個窗戶看,正對着湖的,是一座廟宇,不知道是什麽廟。
“那片湖呀,叫做什剎海。和大人的新家就在這旁邊,已經建好一段時間了,也不知是裏頭還在布置,還是別的原因,遲遲沒能搬過來。”
和珅家!
珠錦趴在窗戶口,往那邊瞅了瞅,确實能看到紅牆黑瓦的建築。這一路走來,又是皇城又是鼓樓,都挺高大的。什剎海旁邊的那處房屋并不低調,珠錦還真沒看出來,那地方竟是私宅。
珠錦抱着參觀旅游景點的心态看着現在的和珅家,未來的恭王府,心裏一陣唏噓。
不過和珅這也太高調了吧?把宅子建的這麽大,還離着紫禁城這麽近。紫禁城的城牆還是很高的,站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到底下什麽樣子。稍有違制便一清二楚。
珠錦猜測,和珅這麽做,是因為小時候窮怕了。
他父親去世之後,家裏的田地都被仆人占了,地裏的收成壓根就不給他。
和珅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才九歲,還要帶着比他小四歲的弟弟。兄弟兩個吃飯上學都是難題,往日有來往的親戚,也全都變了臉,他的一個大伯,更是跟打發叫花子似的,施舍他錢財,讓他以後不要再去了。
和珅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受盡了屈辱,他還是想帶着弟弟上學,就把家裏的祖産給變賣了。
那個時候賣田地是件很大的事情,土地是祖宗留下來的基業,誰要是賣了,那就說明這一代人不行,是徹頭徹尾的敗家子,浪蕩無能,不思進取。和珅賣了地,拿到錢,受盡白眼,平白背了污名,更想證明自己了。
外頭什剎海旁邊這座有違規制的大宅子,應該就是他在高調地對外宣布,自己有能力,賣掉祖産只是權宜之計,他不是什麽纨绔子弟,還給祖宗争光了。
據說,還在鹹安宮讀書的時候,和珅被當時的直隸總督英廉看中,把孫女嫁給了他。成親當日,債主過來要賬,還是新婚妻子替他還的錢。
光是想想當時的情景,都能感覺到尴尬窘迫。和珅搜刮錢財的原因還挺明顯的。哪怕沒有和豐紳殷德定親,珠錦也不希望和珅貪污,但是她不太能确定,自己真的會讓和珅改變主意。
蓮香看到珠錦愣神,以為她在想豐紳殷德,微微一笑,沒有打擾她。
過了好久,珠錦得出結論,如果想讓和珅收手,只能從他親近的人身上下手。
馮氏是陪伴他同甘共苦過的,在疼老婆這一點上,和珅做的比豐紳殷德好多了。還有從小養育他的管家劉全,以及與他處境類似的弟弟和琳,都是關鍵人物。
珠錦不太清楚和琳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只知道,豐紳殷德幹壞事的時候,必有豐紳宜綿在場。和琳的兒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和琳一直在外面打仗,沒空管他,還是覺得孩子這種情況很正常,所以才不加束縛。
應該是前者吧……和琳本人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他和妻子關系非常好,和琳外出行軍打仗,感染瘴氣亡故,他的妻子也跟着殉情了。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故意教出花心濫情的孩子吧?
珠錦轉身問蓮香,“你知道這次随駕的男人都有誰嗎?”
蓮香笑着說:“奴婢怎麽可能清楚這個?便是惇妃主子,也未必曉得。”
“好吧。”
車隊從德勝門離開,向着河北出行。出了京城之後,外面的景色就只剩下花草樹木,連過路的行人都被提前趕走了。珠錦覺得無聊,看了會兒書,也跟着睡了一覺。
皇帝出行需要騎兵在前面清路,車隊走得很慢,中午的時候停下來簡單吃了個飯,繼續向前走,又過了一會兒才到達地方。
珠錦清醒自己不暈馬車,馬車停穩之後,她第一個出來,被高海抱下來,看着廣闊無垠的草地,驚嘆一聲:“哇。”
珠錦沒想到木蘭圍場這麽漂亮,怪不得康熙乾隆都喜歡往這裏跑。就算不能打獵,騎着馬在這樣的景色下狂奔一圈,心情都會變好。
蓮香扶着惇妃出來,踩着太監備好的腳踏,平穩下車。惇妃看到珠錦的神情忍俊不禁,“你可看到了,這地兒大得很,瞧見裏面那片林子沒?那裏可是有猛獸出沒的,可千萬別亂跑。”
“我知道了!額捏的話我都記着呢!”
“走了,不是說想見你容額捏麽?咱們過去找她。”惇妃牽起珠錦的手,帶着她往前面走。
容妃的馬車離着他們并不遠,她也已經下來透氣,看到惇妃帶着珠錦過來,眼中立馬有了笑意。兩個妃子互相行禮道好,珠錦也跟着行了禮。
容妃道:“許久不見,十格格又長大了,禮數也周全了,看來這些日子确實用功。十格格穿着這身衣裳可真俊,一會兒是不是要跟着你汗阿瑪去打獵?”
她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騎馬。嫁到皇宮之後,就很少有機會了。容妃今年四十多歲,雖然不太老,但就像惇妃說的那樣,在後宮裏呆久了,哪怕身體還好,心裏就跟老了十幾歲似的,提不起勁兒來。
看着珠錦男裝的模樣,容妃不由想到了還未出嫁的時候。珠錦年紀小,穿着男裝的模樣,跟個阿哥也差不了多少,容妃覺得新奇極了。
珠錦說:“汗阿瑪答應了會帶我的,可是這一路都沒見到他人,也不知道說話還算不算數了。”
容妃道:“天子說的話,怎麽能不算數呢?你再耐心等一等,說不準過一會兒,皇上就派人找你了。”
下人們還在忙着安營紮寨,惇妃她們決定帶着珠錦在附近走一走,沒多久就遠遠地看到了前臣,兩位後妃自行避讓,原路返回,找了個地方歇息聊天。
珠錦看到雍正混在人堆裏,也跟着過來了,提着的心總算落下。
“那幾個人裏好像有我谙達。”相比于沒有宮鬥的後宮,珠錦對前朝更感興趣一點,她做出天真的樣子,詢問惇妃和容妃,“其他幾個人是誰呀?也是朝裏的大臣嗎?”
容妃從新疆直接進宮,只有宮宴上能見到朝臣,但是她對這個沒什麽興趣,只覺得那些人眼熟,也分不清誰是誰。倒是惇妃有些印象,“個子很高的那個,應該是劉公吧。”
珠錦問:“劉公是誰呀?”
“就是劉墉,劉石庵先生。你外祖曾幾次提到過他才學出衆。入宮之後,我也得以在宮宴上見過幾次,沒想到今日有幸在此遇到。”
珠錦也覺得很榮幸,她還覺得,那堆人都是得了乾隆青睐的,都不是普通人,“還有嗎,還有嗎?”
“還有……就是那位紀大人了吧。”
和珅、劉墉、紀曉岚,再加上乾隆,四巨頭齊聚一堂!
珠錦只後悔剛才沒看清楚一點,匆忙就離開了。誰能想到,就那麽一個看似很平常的畫面,背後竟有如此深意?
不過和珅和另外幾位大人年紀差得實在太大了,他混在人群裏,年輕是獨一份的,特別顯眼。再加上長得英俊,氣質也好,難怪能入了乾隆的眼,被乾隆偏袒。
乾隆爸爸好面子,喜歡名聲好的,劉墉後來犯了幾次錯,名聲漸漸有損,乾隆就訓斥了他好幾次。
珠錦在心裏感嘆了一聲,然後默默估計了一下和珅與其他人的年齡差距……也就差個三四十年吧。電視劇裏留下的印象完全破滅。
“十格兒!”
一聲叫喊拉回了珠錦的思緒,她從石頭上站起來,看到少年背着弓,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他停在前方不遠處,半跪下來行禮,“給容額捏請安,給惇額捏請安!”
十七阿哥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還沒來得及出宮建府,外表上有了一點成年男人的樣子,心性卻還是個孩子。
他出現在宮妃這邊,容妃和惇妃都有些意外,倒也沒有覺得不合禮數,溫聲叫起了他。容妃道:“怎麽跑得這麽急,看看你身邊的太監,都沒能跟上。”
十七阿哥笑着撓了撓頭,“汗阿瑪說十格兒在這邊,我就過來找她了。前段日子汗阿瑪一直說,十格兒練習弓箭認真刻苦,還有天分,比兒子強多了。我就想着,十格兒才四歲,再強能強到哪兒去?肯定是汗阿瑪吹牛。十格兒過來,咱們哥倆比一比。”
“誰跟你是哥倆了,人家是女孩子。”容妃笑着說。
“就是哥倆就是哥倆,我今天不做女孩子,要做男孩子。十七哥不能讓着我,我要和你來一場男人間的較量!”珠錦左右張望了一下,沒看到伺候她的宮人,只好向惇妃求助,“額捏,我的弓箭呢?”
“你的弓箭自然是在翊坤宮裏放着呢,難不成還想拿過來打獵?”惇妃捂着嘴巴笑起來。
“怎麽就不能打獵了,好歹也是張弓啊!”珠錦嘟起嘴巴,對于人來了,武器沒來這個現實很失望。
“跟哥走啊,咱們去進行男人間的較量。”十七阿哥放肆地嘲笑她,拉着她朝着兩位娘娘行禮,“兩位額捏,汗阿瑪還問了你們是否也要一起去圍獵。”
惇妃和容妃對視一眼,确定了彼此的意思,對永璘說,“我們就不去了,這裏風景秀美,四處走走,散散心也挺好的。你們幾個爺們好好玩兒。”
永璘就只帶了珠錦去乾隆那邊。
珠錦腿短,走得慢,十七阿哥放慢了腳步,興致勃勃地跟她說,“你還是頭一次來吧?這裏的野雞、兔子、鹿都很多,偶爾還能看到幾條狼,運氣好了,還能獵到白頭鵝、金雕、金錢豹,不過這些東西打來了也沒什麽用,又不能吃,還不好養。咱們主要就是獵兔子野雞和鹿。”
珠錦一個勁兒的點頭,“十五哥也來了嗎?”
永璘說:“他在汗阿瑪身邊陪着呢。”
珠錦想起十七阿哥在校場上自由騎馬的英姿,再看看這裏寬闊的土地,抿了抿嘴巴,“十七哥,我還沒學騎馬,怎麽辦呀。”
“還能怎麽辦?讓汗阿瑪帶着你呗。”十七阿哥想嘲笑她,突然想起來,這是小妹妹,又忍住了。“十格兒怕什麽?大不了在後面等着,哥哥我來給你打!到時候咱們兄妹平分,誰都少不了。以後等你學會騎馬,咱們再來痛痛快快地玩。”
“十七哥你真好。”珠錦看得出得來,十七阿哥在想辦法逗自己開心,她也不想太掃興,配合着高興起來,“我最喜歡十七哥了。”
“十格兒的嘴,騙人的鬼。這話你對多少人說過了?最喜歡的人都能排成一大排,我才不信呢。”
乾隆今兒也換上了行服,到地方之後,大家不約而同地坐下來休息,或者慢慢活動一下,聊聊接下來的狩獵,所有煩惱事兒都抛在了腦後,滿心只剩下打獵。
“汗阿瑪!”珠錦老遠地喊了一聲。
這裏地方大,雖然周圍的守衛也很多,珠錦就有一種輕松自在的感覺,不像在宮裏,每次大聲叫喊,都會被訓斥沒規矩。
乾隆笑着回頭,看到永璘帶了珠錦過來,站起身來,對着幾個大臣表面嫌棄,實則炫耀地說:“瞧瞧,瞧瞧,剛說着她,她就過來了。好好一個女孩子,穿的像什麽樣子?學了幾天拉弓,就厲害得跟什麽似的,朕要是不攔着她,早就飄上天了。”
“汗阿瑪,你又說我壞話!”珠錦離得遠,其實沒怎麽聽清楚,但是不妨礙她直接做出判斷。
當初豐紳殷德那麽害怕她,不就是因為乾隆的抹黑?
搞得她像母老虎似的,明明她是那麽活潑可愛的女孩子。
“這怎麽能是說你壞話?分明是在誇你。來來,到汗阿瑪這兒來。”乾隆招呼她過來。
珠錦拉着永璘一起,站到乾隆旁邊,十五阿哥低調得很,嘴上挂着微笑,看着父親炫耀小妹妹。
永琰不是最受寵的皇子,他前面的幾個哥哥,才是真正被乾隆疼愛的人。只是他們承載不住太多分量的愛,沒能活下來。乾隆一次次地投入,都沒有得到回報,對後面的幾個皇子,态度冷淡許多,沒有初為人父時那麽毫無保留地寵愛。
現在看到珠錦得到了他難以企及的東西,永琰竟也升不起嫉妒來,甚至有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
珠錦看了一圈四周,先跟認識的人打招呼,“請谙達安,十五哥安。”
然後對着乾隆旁邊的雍正笑了一下,雍正朝她輕輕颔首。
環繞着乾隆的臣子們,也向她請安。珠錦有些緊張地看着眼前的老頭們,現在的她幹啥啥不行,而這些大人都已經有了功勳建樹,這一瞬間,珠錦覺得自己好像歷史的罪人。她很快調整過來,“各位大人不必多禮。”
乾隆也說,“今兒是出來玩的,你們都放輕松,別拘束,自在一點,這些虛禮就免了。”
臣子們做出放松的樣子,七嘴八舌地誇贊珠錦長得跟乾隆相像,有父親之風,還有什麽英姿飒爽之類的詞都說了出來。
珠錦聽着這些奉承話,頭皮發麻,尴尬極了。她看了一眼雍正,發現雍正也不怎麽高興,正用譴責的目光看着乾隆,好像在說:你都找了一些什麽人當官?
“汗阿瑪……”珠錦出聲之後,其餘人立馬安靜下來,視線放在珠錦身上,目光分外慈愛,仿佛在看自己的親孫女。
這就是乾隆培養出來的舔狗嗎?
珠錦的心裏承受能力還不錯,面不改色地對乾隆撒嬌,“不是說好了圍獵嗎?為什麽都在這裏呆着?”
“先歇會兒,等馬兒休息一下,之後就能騎馬狩獵了。”乾隆問她,“你等不及了嗎?那就都準備一下吧。”
珠錦喜歡狩獵,乾隆心裏是很高興的。不枉他為了讓女兒歡心,特地又來一次木蘭圍場。
侍衛們領命,去拿了護具,牽了馬匹過來。
珠錦看着那些漢人文臣不像是愛騎馬的樣子,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估計這次打獵,主要是為了陪她,順便放松一下心情,競争不怎麽激烈。
珠錦年紀小,穿上護具,直接被拉上了乾隆的馬,坐在汗阿瑪懷裏。乾隆還專門給她設了個座位,讓她能夠坐穩當。
乾隆叮囑道,“你抓好這個缰繩,別亂扯。要是害怕,就俯下身子,趴在馬背上。安心就是了,汗阿瑪的馬術還不錯,摔不着你的。”
等他們準備好之後,又有幾個侍衛從兩邊跑出來,他們身上披着鹿皮,頭上帶着有鹿角的帽子,臉上有面具,手上還有鹿蹄子似的手套。
珠錦還沒反應過來,他們是要做什麽,乾隆一聲令下,那幾個人突然彎下身子,雙手着地,像野鹿似的跑開了。
乾隆打馬,帶着珠錦追上去,其餘人也騎馬往四周散去。
珠錦能感覺到他的速度并不快,看來這趟主要是為了哄自己,順便兌現承諾,瞬間安心不少。
要是乾隆發了力想拔得頭籌,珠錦都擔心自己會不會從馬上掉下去,或者被他當成拖油瓶嫌棄。還好,乾隆還願意在這時候照顧孩子。
“汗阿瑪,他們為什麽要假扮成鹿呀?”珠錦問。
“這就叫木蘭。鹿都是成群結隊的,一頭雄鹿帶着好幾頭母鹿。侍衛扮成雄鹿出現,其他的雄鹿就會找他打架。等雄鹿現身,就可以狩獵了。”
“為什麽叫木蘭呢?”
“木蘭是滿語,翻譯成漢語,叫做哨鹿。吹哨子的哨。”乾隆耐心地解釋完,拿起馬側腹懸挂的弓,從背後抽出一支箭,對珠錦說,“抱好了,趴下。”
珠錦聽話地伏在馬背上,還順便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到汗阿瑪端起手臂,以一個漂亮的姿勢把弓拉滿,“嗖”地一下帶着羽毛的箭矢就飛了出去,珠錦的視線緊跟着那支箭羽,身下的馬奔跑起來,有些颠簸,她抓地更緊了一點,鬃毛擦過她的臉頰,有點硬,還癢癢的。
“咱們這就走了嗎?不用過去看看,有沒有射中嗎?”
珠錦剛說完,就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大聲喊,“皇上射中了一只野雞!”
好吧,特權階級,這種事情不用自己看。
珠錦感覺到上方傳來一聲低沉地輕笑,接着一只大手穿過她的胸膛,帶她直起了身,充當安全帶。乾隆說,“好了,可以起身了。”
珠錦回頭一看,發現他已經把弓箭挂了回去,另一只手抓着缰繩控馬,游刃有餘的模樣十分潇灑。
珠錦也快樂了,“汗阿瑪好厲害!汗阿瑪我也想射箭!”
“你不行,你還沒這張弓沉呢,射什麽箭?”乾隆嚴詞拒絕,“朕帶着你,看着朕射就可以了。你看看,還想射什麽?朕都給你打。”
“我想要小兔子。”珠錦說。
“好,那就射兔子!”
很快,乾隆又帶着珠錦打了兩只兔子。途中遇到了哨鹿侍衛引來的雄鹿,乾隆也試着開弓去射,但是野鹿過于警惕,感覺到危險就跑了,沒能留下來。
除此之外,珠錦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她指着哪兒,乾隆就打哪兒,盡管沒有親自動手,珠錦也感覺到了狩獵的快樂。
中間還遇到了同樣愛好騎射的永琰,父子兩個還比試了一番,珠錦在乾隆懷裏搗蛋,險險勝過了永琰。
回去的時候,珠錦意猶未盡,“汗阿瑪,天色還早呢,這麽快就收工了嗎?”
“這還早?別看現在天微微暗,再過一會兒可就黑了。趁着這個時候,讓人把野物拾掇拾掇,點了篝火烤着吃,可比宮裏吃的爽快多了。”
“還有燒烤?”珠錦眼睛亮了,“那我要自己烤,烤給汗阿瑪吃。”
乾隆笑着說,“知道你孝順,可千萬別烤糊咯,為難朕的胃。”
他們幾個回到營帳這邊,其他人已經都到齊了。惇妃和容妃單獨坐在一起說悄悄話,幾個大臣也是分成了兩夥,坐在另一邊。
看到乾隆回來,都站起來行禮,乾隆擺擺手,“坐下吧,跟朕說說,今兒收成怎麽樣?”
十七阿哥看到十五哥跟着父親一起過來,頓時不幹了,“汗阿瑪你偏心眼!怎麽只帶着十格兒和十五哥玩,都不帶我的?”
原本略有些安靜嚴肅的氛圍,被他這麽一句話說的,頓時活潑起來。
“這麽大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丢不丢人?”乾隆笑罵,“再說了,朕怎麽就偏心了,明明就是沒遇到你。朕和永琰在中途見到,順路回來,這就叫偏心眼了?講不講理了,跟你十妹妹一樣。”
“怎麽就扯上我啦?”珠錦被乾隆抱着從馬上下來,盡管有護具,沒有磨到皮膚,她兩條腿還是有些發軟,“我哪裏不講道理了,汗阿瑪你才不講道理。”
永璘道:“就是!”
永琰看着他倆一起抱團譴責乾隆,忍不住笑了起來。
永璘頓時跳腳,“你笑什麽?”
“笑你們兩個确實是一夥的,汗阿瑪說的一點都不錯。”永琰說完,對乾隆說,“兒子先去清點一下數量,看看怎麽分着。”
乾隆擺擺手,“去吧,你有心了。”
永璘道:“十五哥等等,我也要去!”
兩個阿哥離開之後,珠錦左右看了看,問乾隆,“汗阿瑪,咱們坐哪兒吃飯呀?”
乾隆本來沒打算和珠錦坐一塊兒的,聽到她這麽問了,又覺得坐在一起也挺好。他看了看惇妃那邊,又看了看群臣那處,問珠錦,“你想在哪邊吃?”
“我好像看到豐紳殷德了。”珠錦沒有立刻回答,壓低了聲音問乾隆,“他阿瑪是不是沒帶他玩,一個人坐在哪兒怪可憐的。”
“喲,小阿哥知道疼福晉了。”因為珠錦穿着行服,乾隆說了句應景的玩笑話。他本來以為珠錦會想去陪着惇妃和容妃,現在想想,帶着他去和珅那邊倒也不錯。
“汗阿瑪!”珠錦有些羞惱,“我才不喜歡豐紳殷德,只是看着他可憐才想去陪他。沒有為了他不去額捏那邊。”
珠錦解釋完,發現好像越描越黑了,幹脆不再說話,鼓起嘴巴,撇過頭去。
“知道了知道了,汗阿瑪沒有誤會。”乾隆帶着珠錦過去,“走,咱們去問問和珅,為什麽不帶豐紳殷德一起玩兒。”
珠錦邁着小短腿跟上,“肯定是因為谙達覺得太寵孩子不好,不像汗阿瑪,想疼我就疼我,從來不忸怩,也不拐彎抹角的。”
乾隆大笑起來,“你敢不敢當着你谙達的面,再說一遍?”
珠錦慫了一下,反思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然後理直氣壯,“我敢!”
“你敢,朕可不敢了,這話私底下對他說還行,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可不大好。”
“我聽汗阿瑪的。”
豐紳殷德是得了乾隆的允許才來的,他和珠錦一起學騎射,進度都一個樣,照顧一個孩子是照顧,再多一個也差不離。
乾隆也不覺得和珅會委屈他,珠錦只是看到他自己坐哪兒以為他沒人陪,先前未必就真的沒人陪了。
跟着和珅坐在一起的,還有劉墉和永貴的兒子伊江阿。
永貴參了和珅一本,乾隆不得不給和珅降了職。和珅這人倒是不記仇,非但沒和永貴結仇,反而跟他兒子關系好起來了。
伊江阿擅長詩書,和珅在這方面的造詣也不錯,他們兩個經常探讨詩詞,一來一往地關系就好了起來,這個乾隆是知道的。
他也不奇怪,為什麽紀昀沒跟他們做朋友。一來紀昀這人嘴巴壞,有時候還真挺讨人嫌。二來紀昀年紀也大了,跟年輕人玩不來。
乾隆覺得自己心态還是挺年輕的,起碼比紀昀好得多。
珠錦跟幾人打了個招呼,接受衆人行禮後,跟乾隆坐在了一起。
劉墉笑着道:“看來臣坐在這裏,反倒是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