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兩相歡(四)
年節剛過沒幾日, 皇子們的假期便結束了,又要日日早起去青冥殿讀書。
姜峤初來乍到,被宮人從被窩裏拖起來, 送到青冥殿時,雙眼都困得睜不開, 姑姑的囑咐更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殿下,要用功讀書……不要惹夫子生氣, 更不要與其他皇子鬧起來了……上次被禁足的教訓, 莫要忘了!”
“嗯,嗯。”
葳蕤軒的姑姑前腳剛走,姜峤後腳就往桌案上一趴,腦袋一歪,徹底昏睡了過去。
霍奚舟走進青冥殿時, 便看見四皇子和他的幾個伴讀都圍聚在最後一排的書案邊, 正鬼鬼祟祟地作弄着什麽。
霍奚舟挑眉,直接扛着自己的書箱走了過去。他比那幾人的身量都高些, 一走近便将後排的景象盡收眼底。
人群中央,赫然是趴在書案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五皇子姜峤, 就連發髻被人拆散編成了可笑的小辮子也渾然不覺。
“來來來, 再給本宮一支筆!”
四皇子一擡手,他的伴讀便将沾滿墨汁的毛筆遞到了他手中。
四皇子撸起袖子, 躍躍欲試地就要朝姜峤臉上塗黑墨,可剛一動作, 手腕卻忽然被人扣住。
“大膽!誰敢攔本宮?!”
四皇子猛地轉頭,對上霍奚舟那張桀骜不馴的臉, 懵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這是誰, “是你……”
畢竟是父皇剛收的“義子”,霍氏一族又正得聖寵,四皇子不敢太嚣張,口吻還算客氣地告誡道。
“本宮知道,父皇讓你做五弟的伴讀,但五弟是什麽出身,在宮裏是什麽地位,想必你進宮前應該也搞清楚了。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況且我們不過是在與五弟逗樂玩笑,你莫要插手。”
霍奚舟勾了勾唇角,若有所思地點頭,可就在四皇子要收回手時,他又忽然加重力道擰過手腕,從吃痛叫喚的四皇子手中抽出了那支筆,“可惜,我偏不做俊傑。”
“霍奚舟!”
四皇子震怒,直接一嗓子将姜峤從睡夢中吵醒。
姜峤睜開眼,一臉起床氣,砰得一聲拍案而起,“吵死了,一群蒼蠅嗡嗡嗡!”
她低氣壓地看向四皇子和霍奚舟,視線落在那支毛筆上,一下便猜到發生了什麽。可下一刻,她的注意力便又被自己頭頂異樣的感覺吸引了過去。
“姜恪!你個混賬王八蛋!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的毛全拔了燒了!!!”
姜峤怒火中燒,瞬間将許采女強調的不要再跟兄弟們打架抛到腦後,抄起自己桌上的書冊就朝人砸了過去。
四皇子慌忙避開,“來人,給本宮好好教訓教訓他!”
姜峤這個小瘋子,他上次就是低估了他的瘋癫程度才吃了虧……
幾個伴讀剛要朝姜峤圍上去,眼前卻忽然閃過一道人影。
比他們高出一個頭的霍奚舟站在面前,雙手環胸,指間還若無其事地轉着那支滴墨的毛筆。
他掀起眼,冷嗖嗖的目光自他們面上一一掃過,“誰敢?”
衆人:“……”
霍氏兒郎在宮宴上三箭穿石的事跡如今傳得人盡皆知,他們不由心有戚戚,生怕那支筆也突然擲來,穿過自己的頭顱。
姜峤背對着霍奚舟,聽到他這兩個字,心裏竟是一下被什麽填滿了,脹鼓鼓的。生平第一次,她也感受到了被人撐腰、底氣十足的滋味。
一時間,連聲音都比往常宏亮了幾倍。
“四哥,別跑啊!”
姜峤朝姜恪追了過去。
不出半日,整個皇宮便傳遍了——五皇子入青冥殿的第一天,便和他的霍氏伴讀将所有兄弟欺淩了個遍,成了實打實的“殿霸”。
許采女聽到消息後,吓得摔碎了手裏的茶盞,差點就要跑去皇帝面前脫簪請罪。誰料皇帝聽了消息卻并未動怒,反而大笑。
“朕這些兒子,個個都缺管少教……空有一個姜姓,骨子裏卻軟弱得很,還不如鐘離裕那個小兒子,更有潛龍之氣。”
說着,皇帝便有些恨鐵不成鋼,一揮手,“無妨,便叫他們鬧去。若連區區一個霍氏兒郎都治不住,往後朕把這江山交給他們,他們也只能做旁人的傀儡。”
皇帝冷笑了一聲,“到了那時,便不是挨揍這麽簡單了……”
皇帝不管,夫子卻不能不管。
宮人們來往經過,便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少年頂着厚厚一沓書冊站在青冥殿外罰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被姜峤龇牙咧嘴地兇了回去。
“看什麽看,走走走!”
霍奚舟低頭,被她的樣子逗樂了。
“笑什麽?”
姜峤扶着頭頂的書冊,氣不順地瞪他。
霍奚舟靠着青冥殿的雕花窗格,懶懶道,“你現在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
“你不懂。”
直到青冥殿外沒人了,姜峤才收斂了面上惡狠狠的模樣,“這座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我若不亮出爪子,他們便以為我好欺負。”
霍奚舟若有所思地點頭,但很快又揚起唇角,放下一只手拍了拍姜峤的肩,“放心,往後我罩着你。”
他分明已經用了最輕的力道,可一巴掌下去,還是将姜峤整個人拍倒在了地上,頭頂上的書冊也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姜峤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喂——”
霍奚舟也連忙放下頭頂的書,在她身邊蹲下,再次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都是男兒郎,你怎的如此弱不禁風?”
“……”
姜峤心虛地揉了揉肩膀,果斷轉移話題,“忘了問你,那日宮宴結束,寧國公府沒有難為你吧?”
說到這件事,霍奚舟臉上的笑容微斂。他也屈膝在臺階上坐下,低聲道,“那日一出宮門,便有暗器傷人,好在……”
他抽出自己頸間吊着的那枚銅錢,亮給姜峤看,“你這枚銅錢救了我一命,多謝。”
姜峤倒是有些不自在,“你也是為了替我解圍,才被人盯上……”
話音未落,那枚銅錢竟是又被遞還到了自己眼前。
姜峤詫異地擡頭看向霍奚舟。
“那日你說這銅錢可以護身,我其實并不信,”霍奚舟神色鄭重,将銅錢放回了姜峤掌心“如今信了,便不能再要。你這銅錢本是三枚,定有更玄妙的用處,若缺了一枚,反而令你身處險境,怎麽辦?”
姜峤怔住,指尖微蜷,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将銅錢重新丢回了霍奚周懷裏,“收着吧。我少了一枚,雖不知運勢如何,但卻不會死。可你就不一樣了……”
霍奚舟皺眉,還有些猶豫。
“你一個男兒郎,怎麽婆婆媽媽的!”
姜峤粗着嗓音嚷了起來,直接拽過霍奚舟的手,将銅錢綁在了他的手腕上,随後又撩起袖袍,露出自己的銅錢手串。
兩只手并排湊在一起,一個骨節分明,一個卻是白白嫩嫩,還有些肉乎乎的。
“你之前不是說了嗎,要跟我拜把子。“
姜峤哼了一聲,“我答應了。從今往後,你只要一直待在我旁邊,那這三枚銅錢不就等于沒有拆開?”
霍奚舟望着手腕上纏繞的銅錢,想了想,終于沒再推辭,“也好。”
日上三竿,陽光暖融融地灑下來,兩個少年并肩坐在廊下,曬了半日的太陽,才被夫子叫回青冥殿。
散學後,姜峤沒忘記許采女的囑咐,主動邀今日剛拜把子的兄弟霍奚舟去葳蕤軒。
誰料兩人剛走到半路,竟是在禦花園裏就遠遠地瞧見了許采女。
“阿母……”
姜峤剛想跑過去,卻見許采女被幾個宮人押在了地上,而不遠處,袁貴妃正頤指氣使地說着什麽,還一把拔下了許采女發間的鎏金纏枝步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姜峤僵在原地,還未反應過來,袁貴妃已經領着宮人揚長而去,唯獨留下跪坐在地上拾撿步搖碎片的許采女。
“……對不住,今天不能帶你去葳蕤軒了。”
姜峤壓抑着情緒,低聲說了一句,“你先出宮吧……改日我再帶你去見阿母。”
語畢,她便頭也不回地朝許采女跑去。
霍奚舟果真沒有再跟上去,但也沒有離開,而是遠遠地望着,見那母子二人互相攙扶着一起離開,心情竟是有些複雜。
回到霍府,霍靳和霍夫人都已經等在了府門口。他們擔心了一整日,生怕霍奚舟在宮裏得罪了貴人,如今看見霍奚舟沒有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氣。
“五皇子如何,可好相處?”
霍夫人問道。
霍奚舟想了想,看向霍夫人身邊的霍青蘿,“他……和青蘿差不多。”
聞言,霍靳又開始吹胡子瞪眼,“那位雖不受寵,但好歹也是皇子,跟你妹妹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麽?”
霍奚舟啞然,一時也有些答不上來。
“禍從口出,你往後在宮裏還是少說些話。”
霍靳連連搖頭。
許采女最愛的鎏金纏枝步搖被袁貴妃砸斷,姜峤自是不肯善罷甘休。
第二日,她便趁着兩堂課中間的空當,悄悄溜出了青冥殿,甚至想辦法甩開了霍奚舟,獨自一人去了袁貴妃每日的必經之路,在石子路附近布了個陣法。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袁貴妃便牽着三公主出現在了石子路盡頭,一步一步踏入姜峤的陣法中。
彼時,姜峤就躲在樹後,看着她們一個個被吓得花容失色,心中竟還有些得意。
可她沒得意一會兒,便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皇帝駕到”,臉上的笑霎時僵住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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