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勾引 (1)
何時認識的姜晚聲?
姜峤一句話讓霍奚舟陷入了回憶, 他的眉宇間略過些許怔忪之色,啓唇道,“有次宮宴……”
剛說了半句, 屋外忽地想起敲門聲。
“郎君?”
彥翎的喚聲自外面傳來。
霍奚舟頓住,臉上的情緒迅速淡了下去, 起身往外走,“你先休息, 我出去看看。”
目送霍奚舟離開房間, 姜峤有些惋惜地皺了皺眉。
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能問出霍奚舟和姜晚聲的往事了。
不過左右這兩個人的往事與她也沒有什麽關系,她就算問出來了又能如何?
姜峤重新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又發了一會兒怔,才轉頭從自己的包裹裏翻出了藏好的輿圖。
他們距離豫州大概還有六、七日的路程, 前提還是像今日一般快馬加鞭。而在去豫州的路上, 他們會經過洛陽。若想去上谷,洛陽便是一個計劃出逃的最佳位置。
姜峤看着輿圖陷入沉思。
也不知雲垂野現在到底在哪兒, 她自己一個人,能不能從霍奚舟和鐘離慕楚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
走廊盡頭的客房內, 燭影憧憧、光線昏暗。
穿着缃色衣裙的女子跪在屏風前, 深深地低着頭,雙肩微微發抖。一滴一滴的冷汗從她額角落下, 掉在了衣擺上,迅速浸潤開, 形成一片顏色略深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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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驚,慌忙用手去擦拭那華貴的绉紗, 卻是怎麽也擦不掉, 還将那紗裙揉得越來越皺。
“姜峤其人, 少禀兇毒,罪盈三千。霍奚舟寫這封檄文的時候可能想到,他痛斥的這個昏君搖身一變,竟會成了他屬意的侯夫人。”
男人溫潤的嗓音自屏風後傳來,“真是荒謬。”
緊接着便是一陣輕笑,笑聲裏盡是諷刺。
女子擡眼望去,便見屏風上映着一道倚靠在桌邊的男人身影。
鐘離慕楚笑得有些乏了,便用手支着額頭,手裏摩挲着姜峤送給他的那串佛珠,淡淡道,“不是說霍奚舟一直愛慕姜晚聲,幾次三番想要娶她麽?”
鐘離慕楚擡眸,看向屏風那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笙娘,“為何見了她卻無動于衷?”
察覺到鐘離慕楚隔着屏風投過來的陰冷視線,笙娘臉色又白了幾分,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其實她原本不叫笙娘,名字裏更沒有笙字。她的真名叫阿黛,不過是東都周邊一個漁村的漁家女。
昨日半夜,一群人突然闖進了她的家中,殺了她的全家,唯獨留下了她的幼弟,并将她擄到了這裏來,以幼弟的性命迫使她聽命,于是她被改了名,穿上了從未穿過的錦衣華服,梳起了見都沒見過的漂亮發髻,臉上妝點了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
笙娘不知道自己來這兒是要做什麽,還以為是要她伺候什麽貴人。然而直到方才下樓見了那一幕,她才發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霍奚舟想要求娶朝月公主的事,武安侯府有不少人都知道,消息應該不會有誤。”
牧合開口說道。
“那就是她還不夠像。”
鐘離慕楚有些慵倦地閉上眼,“一個漁家女,渾身的魚腥氣,既入不了霍奚舟的眼,還留着她做什麽?拖下去處置了。”
笙娘雖沒見過什麽世面,這時卻也清楚鐘離慕楚口中的處理絕不是送她回家,?于是表情瞬間變得驚恐,連忙伏在地上,磕頭求饒。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
屏風後,鐘離慕楚無動于衷地阖着眼,面上掠過一絲不耐,他朝牧合揮了揮手。
牧合這一次卻并未立刻照着他的吩咐去做,而是平靜地說道,“郎主,這已是屬下能找到的與姜晚聲最相似的女子。若棄了她換成旁人,霍奚舟怕是更不會多看一眼。”
鐘離慕楚捏了捏眉心,也覺得牧合說的有幾分道理。
“那便給她三日的時間。若三日後,她還是不能讓霍奚舟多看一眼……”
鐘離慕楚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其中的威脅意味卻昭然若揭。
笙娘頓時失了力氣,整個人伏在地上,幾乎爬不起來。後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濕,竟是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一般。
***
翌日清早。
霍奚舟等人準備出發時,一座被黑紗纏裹的三架馬車已經候在了客棧外。
霍奚舟與姜峤對視了一眼。看來鐘離慕楚這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們,死也不肯罷休的架勢了。
霍奚舟輕擰了眉,又垂眸朝姜峤的手腕上看去,見那玉色的镯子半隐在她的衣袖裏,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從馬車內探了出來,将車簾微微撩起,露出鐘離慕楚半明半暗的面容。
“霍郎君,如此天氣,讓女郎騎馬未免有些太不憐香惜玉了。雲娘子可要與在下同乘馬車?”
“不必了。”
姜峤斬釘截鐵地拒絕,“我更喜歡騎馬。”
鐘離慕楚也不惱,神色淡然地放下車簾。當年也不知道是誰,一邊在馬場練馬,一邊偷偷躲起來哭鼻子。
彥翎将馬牽了過來,姜峤和霍奚舟剛要上馬,就看見笙娘跟在牧合身後姍姍來遲。
霍奚舟倒是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可姜峤卻忍不住多看了一會。笙娘雖然用妝容掩蓋了面色,可眼見着仍是憔悴了不少,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姜峤看着她走到鐘離慕楚的馬車前,也不知裏面說了些什麽,她的背影倏然僵住,茫然無措地立在車邊。
“看什麽?”
發覺姜峤一直扭着頭朝後看,霍奚舟提醒道,“走了。”
“嗯……”
姜峤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輕輕扯了一下馬繩。
隊伍終于從客棧門口出發,鐘離慕楚的馬車也緩緩往前駛去,笙娘仍站在馬車邊,被馬蹄揚起的沙塵撲了一臉灰,才反應過來,小跑着追在馬車車尾。
姜峤不經意又回頭看了一眼,便看見笙娘跟随在鐘離慕楚的馬車旁,越跑越快,上氣不接下氣。
姜峤驚了一跳,連忙勒緊缰繩,猛地停了下來,轉頭質問牧合,“這是做什麽?你們要讓她就這麽走着去豫州嗎?!”
牧合策馬走在馬車前,面無表情道,“郎主的車駕不是什麽人都能坐的,她既不會騎馬,便只能用走的。”
有病……鐘離家果然沒一個正常人。
姜峤惱火地說道,“你就不能帶她騎馬?”
“男女授受不親。”
霍奚舟也打着馬回到了姜峤身邊,冷冷地掃了牧合一眼,開口喚道,“彥翎。”
彥翎會意,立刻驅着馬走到了笙娘身邊,想要帶她上馬。可笙娘卻像是受了驚似的,連連後退,搖了兩下頭。
“她如今是郎主的人,若被其他人碰了,唯有死路一條。”
牧合冷不丁開口道,“除非侯爺存了憐惜之心,郎主看在侯爺的面子上,或許能饒她一命。”
姜峤頓時氣笑了,眼神有些掃向鐘離慕楚緊閉的車簾,暗自咬牙。敢情今日,霍奚舟要是不帶着這個笙娘上馬,鐘離慕楚就打算讓她徒步到力竭而亡。
霍奚舟也立刻明白了鐘離慕楚的用意,眸色一沉。
望着馬車邊楚楚可憐的笙娘,姜峤心有不忍,只能試探地看向霍奚舟。
對上姜峤的視線,霍奚舟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鐘離慕楚明擺着就是要要挾他,想讓他心軟帶這個女子一同騎馬,之後說不定還要尋個兩人已有肌膚之親的由頭将人塞給他。難道她就看不出來嗎?
“人是鐘離府的人。他們既要如此處置,外人還有什麽可說的,”霍奚舟扯着馬繩調轉方向,聲音冷沉,“走。”
聞言,彥翎也只好無奈地打馬離開。
姜峤抿唇,她自然知道鐘離慕楚的心思,可她更清楚這人冷血無情的黑心腸。今日這個笙娘就算是倒在馬車邊,鐘離慕楚也會毫無波瀾地命車架從她的屍身上碾過去,且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麽多年,她就從來沒見過鐘離慕楚對什麽人心軟過。
眼見着衆人都已歸位,隊伍要繼續往前行進。姜峤終是沒能壓下心裏那股沖動,揮鞭驅着馬趕了過去。
笙娘素着臉站在馬車邊,正平複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眼前忽的一暗,她擡頭。只見姜峤穿着一身利落的騎裝,高坐在馬上,朝她伸出手來,宛如逆着光出現的救世主一般。
“上馬。”
女子的聲音平靜清冷,一瞬間竟令笙娘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
她感激地揚起臉,在裙邊擦了兩下出汗的手,才搭上姜峤的手掌。
馬車內,鐘離慕楚隔着車簾的縫隙看見姜峤将人拉上了馬,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她果然還是那麽容易心軟。對想要殺她的大皇子心軟,對欺壓她的姜晚聲心軟,連對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人都會心軟,譬如霍青蘿,譬如笙娘……
唯有對他,姜峤才是油鹽不進、鐵石心腸的鬼樣子。
“坐好了麽?”
姜峤側頭問道。
笙娘從未離開過漁村,更沒騎過馬,她坐在姜峤身後,有些忐忑地伸手,緊緊攥住了姜峤的衣裳。
待她在自己身後坐穩,姜峤才扯着馬繩重新回到了霍奚舟身側,朝他揚起一抹笑,“郎君,現在可以走了。”
“……”
霍奚舟神色複雜地看了她們一眼,半晌才收回視線,吩咐所有人出發。
遠山逶迤,林密草深。碎金似的日光灑下來,将蜿蜒曲折的小溪映照得清清淩淩。
一隊人在官道上行了半日,才在路邊的山林尋了處開闊地停下休整。
姜峤牽着馬走到樹下,将馬繩拴在了樹幹上,轉眼便見笙娘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朝另一邊跑去,扶着樹幹作嘔。
姜峤嘆了口氣,拿着盛水的皮囊走到她身後。
笙娘腹中空空,并未吐出多少東西,但颠簸了一路的惡心感還是讓她幹嘔了好一會才直起身。
姜峤将帕子和皮囊都遞了過來,笙娘怔了一下,随即擡眼看向她,感動得眼眶都紅了,眼底也是淚光盈盈。
看着那張與姜晚聲相似的臉露出這般可憐的表情,姜峤登時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心裏一咯噔,連忙垂下眼,将東西盡數塞到了笙娘手裏,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姜峤就被霍奚舟攔了下來。霍奚舟将自己的水壺遞給姜峤,一雙眼卻是緊盯着她身後的笙娘,眸光深沉。
注意到了霍奚舟的眼神,姜峤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眨眼。
到底是和白月光長得一模一樣,霍奚舟嘴上說着不在意,可眼見着笙娘受了這般苦楚,還是會心疼在意……
如此想着,姜峤腦子裏忽然閃過什麽。
若有這麽一個人能将霍奚舟的注意力從她身上分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要利用好了,那麽逃跑時或許能事半功倍。
隊伍并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稍作休整後便要繼續出發。
正當姜峤又要叫笙娘上馬時,消失了許久的彥翎竟是不知從哪兒趕了一架馬車回來。
“讓她上車。”
霍奚舟望向笙娘,神色淡淡地吩咐彥翎。
姜峤坐在馬上,看着笙娘受寵若驚地被彥翎請進馬車,直到霍奚舟走了過來都未曾察覺。
霍奚舟已經牽着馬走了過來,見她仍依依不舍地望着笙娘,忍不住冷嘲熱諷道,“看什麽?就你那初入門的騎術,還想繼續帶着她騎馬?”
這是埋怨她颠着他的小心肝了……
姜峤挑眉,忍不住辯解了兩句,“還可以吧,我覺得自己騎得挺好的,若是她再坐一會兒,說不定就習慣了……能被我一路帶到洛陽去呢……”
霍奚舟掀起眼看她。
姜峤被他那眼神剜了一下,莫名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意味,下意識噤聲。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突然扯住她手裏的缰繩,縱身一躍,還未等姜峤反應過來,他已經動作敏捷地跨坐在了她身後,雙手環着她握緊了缰繩。
姜峤被他吓了一跳,一轉頭,額頭卻差點撞上霍奚舟貼過來的薄唇,慌忙又往後退開。
下一刻,她就聽得霍奚舟在她耳畔恨聲說道,“這麽想帶着人同乘一騎,那就如你所願,載着我去洛陽好了。”
語畢,霍奚舟摟在姜峤腰際的手就驀地收緊,将人又往自己懷裏拉近了些。
方才那一路,他就看着那女子縮在姜峤身後,一雙手還緊緊摟着她纖細的腰肢,整個人恨不得都貼在她的背上……
霍奚舟心裏的滋味簡直一言難盡,恨不能當時就将馬車裏的鐘離慕楚拉出來,狠狠甩他幾鞭。
還有方才休整時,那女子又感動地泫然欲泣,看着姜峤的表情恨不得都要将“以身相許”貼在腦門上了。
他從前到底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姜峤,如今竟是連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的醋都不自覺吃起來了。
霍奚舟不悅地皺眉,不等姜峤再說些什麽,也不等其他人還有沒有準備好,一揚鞭,便率先帶着姜峤疾馳了出去。
***
彥翎尋來的馬車自然不比鐘離慕楚的三架馬車,在路上沒法跑得特別快。衆人只能放慢了速度,也因此耽擱了行程。
一日下來,他們原本能在天黑之前到達下一個鎮子歇腳,可最終卻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只能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
夜色昏沉,林中空地上堆着一簇巨大的篝火。冉冉躍動的火光中,護衛們舉着火把來回走動,幾人一組在樹下搭起了簡陋的帳幕。
秋夜的風蕭瑟清寒,姜峤和笙娘坐在篝火旁取暖,望着噼啪作響的柴火,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麽,一時無話。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姜峤還未來得及轉頭,就看見對面的笙娘臉色都變了,害怕地垂下眼。下一刻,一股淺淡的冷香從身後侵襲而來。
姜峤側眸,只見鐘離慕楚不知何時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緊貼着她坐下,寬大的白色袖袍覆在她的衣擺上,顯得格外親昵。
鐘離慕楚擡眼對上她的視線,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
姜峤頓時又察覺到一絲寒意,剛溫熱的手指也微微一僵。她別開眼,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些距離,從鐘離慕楚的袖袍下抽出自己的衣擺。
看着兩人之間明顯的楚河漢界,鐘離慕楚意有所指地出聲,“你以為這般就能與我劃清界限了?”
目光落在姜峤袖口的玉镯上,他面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譏諷,“武安侯夫人?”
鐘離慕楚的聲音極低,除了姜峤,便只有篝火旁的笙娘才能聽見。
可笙娘雖聽見了,卻仍是縮着縮肩,将頭壓得很低,不敢随意窺視。
霍奚舟看着人将帳幕紮完才走回火堆旁,剛一走近,便見鐘離慕楚又挨在姜峤身邊坐着,不知說了些什麽,姜峤那纖弱的背影便打着顫,僵直了幾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霍奚舟神色微沉,随即脫下自己的玄色外袍,走過去披在姜峤肩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借着披衣裳的姿勢,将她整個人攬進懷裏,
姜峤靠進霍奚舟懷裏,只覺得身上忽的一暖,與鐘離慕楚也終于拉開了距離。
霍奚舟的手掌在她肩頭摩挲了幾下,“冷麽?”
姜峤搖了搖頭,小聲道,“現在不冷了。”
霍奚舟擁着姜峤随手撥弄了幾下柴火,才掀起眼,朝一旁的鐘離慕楚看了過去。
鐘離慕楚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這才收回視線,看向火堆那頭想要盡力減弱自己存在感的笙娘,眯了眯眸子。
荒郊野嶺沒有住處,自然也沒有熱乎的吃食,只有随身攜帶的烤餅。姜峤食欲不振,幾乎沒吃幾口,就回自己的帳幕裏休息了。
離洛陽越近,離自己計劃潛逃的日子便越近,姜峤也越來越惴惴不安。
她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計劃,并不能确保萬無一失。可她也知道,自己的機會或許就只有一次。
姜峤又心事重重地研究了一會輿圖,才将它折起來,打算收回行囊夾層。就在這時,帳簾忽然被從外掀開,霍奚舟低身走了進來。
姜峤微微驚了一下,飛快地将折成一疊的輿圖收進衣袖中,站起身,“侯爺……”
注意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慌張,霍奚舟心中生出些疑惑,然而目光很快就被她攤開的行囊吸引了過去,一眼看見了放在裏面的那方錦盒。
“這是……我送你的那支步搖?”
霍奚舟輕挑了眉梢,走過去,将錦盒拿起,“你竟将它也帶出來了,只是怎麽從未見你戴過?”
姜峤心中暗嘆了一句不好,剛要擡手阻止霍奚舟,他卻已經将匣子撥開,那斷成兩截的鎏金纏枝步搖赫然映入眼簾。
姜峤動作僵住,小心翼翼地觀察霍奚舟的表情。
霍奚舟面上掠過一絲愕然,捏在錦盒上的手指緊了緊,皺着眉看向姜峤,“怎麽斷了?何時斷的?”
姜峤咬了咬唇,別開視線,語氣無辜可憐,“侯爺送我的首飾裏,這支步搖是我最喜歡的。所以這次出門才帶在了身邊,等離了建邺城後我才發覺,若穿戴得太招搖,怕會引起禍端,這才一直收着……沒想到……竟會不小心将它摔斷了……”
霍奚舟盯着那簪身的斷裂處,抿唇不語。
見他臉色不好,姜峤心口一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小聲道,“侯爺生氣了麽?”
霍奚舟擡眸看過來,見姜峤滿臉的愧疚,才無奈地出聲道,“生什麽氣?不過一支步搖而已,你又不是故意摔斷的。”
姜峤垂眸掩飾了些許心虛,“畢竟是宮裏的寶物,是我沒有保管好,辜負了侯爺的心意……”
霍奚舟擡手摸了摸姜峤的臉頰,“等回了建邺,再送你更好的。”
聽到回建邺,姜峤眉眼間又不自覺覆了一層陰雲,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擡手要去接那方錦盒。
察覺到姜峤的情緒忽然低落,霍奚舟以為他還在惋惜這只斷了的步搖,沒有多想,便将匣蓋一阖收走了,“你若真喜歡,我便派人去尋能工巧匠,讓他把這斷裂處修補粘合。”
姜峤的手撲了個空,“不用了……”
霍奚舟卻并未聽她的,“左右你留着這支斷簪也無用,便交給我去試試。”
姜峤不好再推辭,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晚上什麽都沒吃,不餓嗎?”
霍奚舟收起錦盒,問道。
姜峤搖了搖頭,然而下一刻,安靜的帳內就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霍奚舟愣了愣,循聲看去,視線落在姜峤盈盈一握的細腰和小腹上。
“……”
姜峤倏然漲紅了臉,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霍奚舟回過神,唇角一勾,雖很快又壓下,但那抹笑意卻是難以掩藏。他伸出手,手指在姜峤束腰的衣帶上輕點了幾下,“我好像聽到它說餓了。”
姜峤面上露出些羞惱之色,一把拍開霍奚舟不規矩的手,捂着肚子後退了一步,“你聽錯了!”
姜峤的語調難得帶了些刁蠻撒嬌,卻令霍奚舟的心情愈發愉悅,他垂眸打量着兩頰泛紅的小娘子,“吃不慣烤餅?”
姜峤糾結了一會,還是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嬌氣。”
霍奚舟掐了一下她的下颌,很快就松開,轉身大步朝外走去,“等着我,先別睡。”
霍奚舟既說了這句話,姜峤便只能等着。可是也不知這個人到底去什麽地方尋吃食了,竟是好半天也沒回來。
姜峤等得有些困了,便側躺在榻上昏昏欲睡,連一旁的燭臺何時熄了都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姜峤在睡夢中忽然察覺到身後一沉,似乎是有人慢慢地朝她靠了過來,一只手還輕輕搭上了她的腰肢。
半夢半醒間,姜峤以為是霍奚舟回來了,便沒有太警覺,可直到那只手撫上她的小臂,她才察覺出不對勁來。
這柔若無骨的手,顫顫巍巍試探的動作,還有身後緩緩飄過來的甜香……
顯然不是霍奚舟!
姜峤瞬間驚醒,眼神驀地帶上幾分淩厲。她忽然擡手,扣住那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旋即一翻身,掰着那只手将人制住,又從發髻上拔下玉簪。轉眼間,青絲散落,簪尖狠狠抵在了那人的喉頭。
“什麽人?”
黑暗中,姜峤全然看不清身下人的面容,卻聽得一個熟悉的女聲,還帶着幾分哭腔。
“饒,饒命……”
姜峤怔住,眼裏的狠厲瞬間消散。她攥着簪身的手略微松了松,往後退開了一些距離,不太确定的喚了一聲,“笙娘?”
那人似是也呆住了,哭着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
帳內的燭火重新燃起,笙娘驚魂未定地跪坐在榻下,與榻上的的姜峤面面相觑。兩人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一絲尴尬和不可置信。
姜峤的目光自笙娘露骨的紗衣上掃過,又回憶起她方才的動作,表情越發古怪,忍不住輕咳一聲,“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察覺到姜峤的視線,笙娘下意識環抱住自己,面上盡是一片迷茫和懵懂,“這不是……那位侯爺的帳子嗎……”
話音剛落,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面前坐着的是霍奚舟的準夫人,而她今日來這裏的目的……
笙娘頓時有些難堪,死死咬住了唇。
姜峤立刻恍然大悟。
原來是沖着霍奚舟來的!定是霍奚舟方才進來了一遭,讓笙娘誤以為這是他的帳子,所以才換了衣裳前來自薦枕席。
一時間,姜峤心情有些微妙,但還是好心提醒道,“你走錯了,侯爺的帳子是旁邊那個。”
笙娘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眼眶也紅了,“對,對不起……我不是……”
一想到白日裏這位好心的娘子還帶她騎馬,關懷照顧她,而自己晚上就偷偷溜進帳子裏,想要不知廉恥地勾引她的夫主,笙娘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簡直是她從小到大做過最罪惡最不要臉的一樁事!
想到這兒,她不由悲從中來,再加上這兩日被吓得沒有合過眼,又颠簸了一整日,驚懼與疲乏,生理上的不适和精神上的自我譴責,令她終于忍不住沒能繃住,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我也不想這樣……對不起……”
然而解釋的話到了嘴邊,笙娘又想起鐘離慕楚看她時宛如看一個死物的眼神,吓得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話都卡在了嗓子眼。
就在她忐忑着急,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頭頂卻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笙娘神色一滞,略有些驚詫地擡眸,便見端坐在榻上的女子面若皎月,眸似星辰,眉宇間竟帶着一絲神女般的憐憫。
女子傾身而來,擡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珠,那頭墨色長發自肩側披散下來,甚至有幾縷發絲被風吹得掃過了笙娘裸露在外的鎖骨,令她微微一顫。
笙娘怔怔地望着女子,連眼淚都有了片刻的停頓。
“你是被逼的,我知道。”
女子啓唇,聲音也如春風般溫暖柔軟。
笙娘心頭一震,突然情緒失控,像個小孩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姜峤被吓了一跳,連忙擡手捂住了她的嘴,然而即便如此,笙娘卻還是沒能停下了,仍是一抽一抽地嗚咽着。
姜峤只能繼續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無不同情地看着她崩潰。
有那麽一刻,姜峤竟然有種找到知音的感慨。同為被鐘離慕楚脅迫折磨的人,誰還能比她更懂這種絕望和恐懼呢?
片刻後,笙娘才終于平複了情緒,淚眼朦胧地望向姜峤。
姜峤這才移開捂着她的手。
“娘子,是他們逼我的,”笙娘小聲啜泣,“他們已經殺了我的爹娘,我若是不能被侯爺留下,我的弟弟也會死。”
姜峤毫不意外,點了點頭,“可你今夜這麽做,對侯爺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我能看出來……侯爺只喜歡娘子。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才能活命……”
姜峤啞然,靜靜地看着笙娘。半晌,她突然開口道,“我可以幫你。”
笙娘愣住,面露震驚,“幫我?”
“你不用問為什麽,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做,就能活下來。”
姜峤抿唇,口吻鎮定,幽靜的眼眸裏躍動着燭火,時明時暗,“你願意信我嗎?”
笙娘望進那雙眼睛裏,整個人好似都要被吸進去了,莫名對姜峤說的話無比信服,鬼使神差地點頭。
姜峤揚起笑,“那今晚便回去,好好睡一覺。等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要怎麽做。”
笙娘欲言又止,還是擦幹眼淚,從地上爬起來,轉身要走。
姜峤忽然想起什麽,叫住笙娘,“等等。”
笙娘不解地回頭,姜峤抱歉地朝她笑笑,“忍一忍啊。”
還沒等笙娘反應過來,姜峤突然擡手,在她頸側狠狠擰了一下。
笙娘吃痛,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娘子……這是在做什麽?”
看着那玉白的肌膚上留下了一枚紅痕,姜峤才滿意地放下手,擡眼對上笙娘那雙天真單純的眼睛,她臉頰微紅,但很快又不動聲色地将笙娘的頭發揉亂。
“不用問那麽多,你這般出去就好。鐘離慕楚今日不會再為難你了。”
姜峤笑着說道。
笙娘還是不太明白,但卻乖巧地沒有多問,轉身離開。
掀開帳簾,她剛走了沒幾步,迎面便有一道高大挺拔的暗影罩了下來。
笙娘驚惶擡頭,正對上霍奚舟那俊美森冷的面容,心口不由一緊。
“你在這裏做什麽?”
注意到她是從姜峤的帳子裏走出來,霍奚舟擰緊了眉,眸光也霎時變得銳利陰冷。
笙娘吓得說話都結巴了,“我……我來找娘子……”
霍奚舟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打量着那熟悉的眉眼。
不得不說,這張臉的确與他珍藏的那副朝月公主畫像十分相似,甚至可以以假亂真。可為什麽他對着這張臉,就沒有絲毫追憶的心思,更生不出半分绮念?
然而很快,這些許疑惑就被霍奚舟抛到了腦後。他本就不是會被容貌所惑的人,在他心中,兩個長相再如何相似的人,都不能互相取代。
許雲皎或許是一個意外,但絕對是唯一一個意外。
遮月的雲霾散去,借着月色,霍奚舟終于看清笙娘此刻發髻淩亂、“衣不蔽體”的模樣,神色倏然一沉,立刻避嫌地移開視線,側身給她讓出一條路。
笙娘反應過來,如釋重負地捂着衣襟飛快跑開。
一旁的樹後暗影裏,牧合閃身出現時便恰好看見這一幕,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笙娘的背影,旋即悄無聲息地離開。
待笙娘徹底跑遠後,霍奚舟才轉身朝姜峤的帳幕走去。可剛走了幾步,他突然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那女子方才分明是從姜峤的帳子裏出來的……
霍奚舟眉心一跳,立刻快步向前,一把掀開帳簾。
帳幕中,姜峤正坐在床榻邊,面色無異、衣衫齊整,唯有一頭青絲被拆散,垂落在肩頭。
霍奚舟莫名松了口氣,卻仍是有些疑惑。
姜峤擡頭看過來,見回來的是霍奚舟,也愣了愣。
笙娘剛走,他就進來了,那兩個人豈不是在門口碰上了?
“她為何來找你?”
霍奚舟撩袍在姜峤身邊坐下,“你們剛剛做了什麽?”
姜峤心頭一顫,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們剛剛……打了一架。”
霍奚舟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姜峤,“你會打架?”
“會啊,”姜峤卷起衣袖,露出那細嫩的手腕,“我也是會撒潑會撓人的。”
這番話霍奚舟怎麽都不信,但卻打消了他追問的心思。
姜峤也适時地轉移話題,目光繞着霍奚舟打量了一圈,卻見他兩手空空,不由有些失望,“侯爺讓我等着,結果什麽都沒有嗎?”
霍奚舟勾了勾唇,伸手扣住姜峤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夜色已深,林中其他帳幕都熄了燭火,衆人皆已酣然入夢。姜峤跟着霍奚舟,一路穿過密林,來到一處不大不小的水潭前。
潭水幽靜澄澈,在明淨的月華下泛着粼粼水光,像一汪隐蔽在山林中的黛色寶石。潭水邊,已經架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正架着什麽在烤,遠遠地飄來一股香味。
姜峤一聞見那香味,肚子裏的饞蟲立刻就被勾了出來,眼睛都亮了,“好香……”
兩人走到篝火邊,姜峤終于看清那被樹枝串起、架在火堆上烤的是一條魚,此刻已是外焦裏嫩、滋滋冒油。
姜峤面露驚喜,“哪裏來的烤魚?”
她轉頭看向霍奚舟,突然注意到他換了一身衣裳,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地轉向一旁的深水寒潭,“是侯爺……下水捉的麽?”
霍奚舟面不改色地,“它自己跳上來送死的。”
“……”
“不好笑嗎?”
霍奚舟冷不丁問道。
“哈,哈,哈。”
姜峤被他的玩笑話冷到了,讪讪地笑了兩聲。
聞着那烤魚的香味,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拿串着魚的樹枝,卻被霍奚舟攔了下來。
“急什麽?還沒烤好。”
霍奚舟在篝火旁坐下,娴熟地轉動着樹枝,朝烤魚上撒着佐料。
姜峤也席地而坐,專注地看着霍奚舟動作,突然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侯爺這架勢,還真有些像廚子。”
聽出姜峤言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