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啞女
晨光熹微,透過破敗的雕花木窗照進屋內。姜峤躺在靠牆的通鋪角落,從噩夢中猝然驚醒,冷汗連連。
她睜大眼,盯着半空中浮動的塵屑,聞着四周濃郁的脂粉香氣,半晌才緩過神,擁着又糙又硬的薄被起身。
屋子另一頭傳來吵嚷聲,吸引了姜峤的注意力。幾個女子正圍在一架掉了漆的鏡臺邊争執不休。
“院門都鎖上了,出不去進不來,你霸在這兒打扮半個時辰,招搖給誰看?”
“我招搖?你這匣子裏的首飾也不少!這屋子裏都是被送來侯府攀高枝的,誰比誰清高?”
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争吵聲戛然而止。一個早就梳完妝的碧衣美人站在門口,聲音難掩激動,“院門開了,侯府來人了!”
姜峤來不及梳洗,匆匆起身,任由青絲披散,将面容遮掩了一二。她跟在隊伍末尾走到院中站定,垂首斂目。
這是武安侯府西南角的一處院落,在垂花門之外,與內宅尚有一段距離。而且因為無人打理,荒廢已久,甚至比不上侯府下人的住所。
數十名環肥燕瘦、各不相同的美人們此刻便在荒草上亭亭玉立,露出尋常最好看的笑容,期待地望着年過半百的侯府總管霍松。
“娘子們來侯府已有數日,侯爺自覺冷落了諸位,所以讓我安排一些差事供娘子們消遣。”
霍松笑容和藹,朝身後揮了揮手。
下一刻,下人們魚貫而入,将髒污的衣裳一桶一桶擡進院子,在空地上放下。
姜峤擡眼看見這一幕,眼底掠過一絲訝然。其他美人的笑容也都凝結在唇邊。
霍松笑容不變,丢下一句“有勞”就帶着人離開。院門再次鎖上,只留下一地的水桶和衣盆。
“我是郡王府獻給武安侯的人,又不是什麽粗使丫鬟!”
大清早就起來梳妝的碧衣女子臉色青白,惱火地踢了一腳衣盆,打破僵局。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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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衆人怨聲載道時,姜峤用一根枯枝盤起長發,默默走了出來,端起一盆衣裳,拎起一桶水,往旁邊走開,纖弱的背影搖搖晃晃。
“喂,你好歹也是宮裏出來的,怎麽半點心氣都沒有!”
碧衣女子忍不住開口喚姜峤,卻被身邊的人回了一句,“她是個啞巴,能有什麽心氣?”
姜峤在臺階上坐下,聞聲望過來,卻并未介意,反而揚起一抹溫柔和善的笑。
細碎的日光灑下,落在她未施粉黛的面上。微風拂過,吹動她鬓邊落下的一縷發絲,從眼尾的淺痣上輕輕掃過,更襯得那張臉姣若秋月,清麗無雙。
衆人一時看得愣住,心裏不禁想着,連這樣的人物都認了栽,她們再矯情反倒像跳梁小醜了……
美人們通通洩了口氣,也各自端了衣盆,坐到姜峤身邊開始幹活。
傍晚,霍松帶人過來驗收成果,看着滿院洗淨的衣裳,先是驚訝,随後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二日,送來的髒衣裳多了一倍。第三日,又多了一倍。
看着白皙柔嫩的雙手變得又紅又腫,饒是脾氣再好的美人也按捺不住了。大家商議了一番,第四日紛紛罷工。
恰逢這日天氣好,美人們決定找點樂子。院子裏一直有個廢棄的秋千架,吊繩還算結實,只是右邊的木樁略有不穩,得靠一人扶着。
毫無意外,看上去最好欺負的姜峤成了扶樁人。
姜峤也很配合,站在木樁旁,一邊看美人們蕩秋千,一邊聽她們怒叱武安侯霍奚舟。
“真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莽夫!”
“不讓進內宅就算了,還将我們鎖在這鬼地方幹粗活。放眼建邺城,哪個世家大族會做出這種事?”
“世家大族,霍氏也配?說到底就是個靠軍功立爵的寒門,前幾年還一直被世族排擠。要不是這次起兵,霍奚舟誅殺暴君有功,被加封大将軍,哪有這麽多人上趕着巴結?”
姜峤神色淡淡地聽着,搭在木樁上的手指輕動。
一個時辰後,院子裏的人差不多都蕩夠了秋千,也罵夠了霍奚舟。正要散開時,有人卻注意到了一直扶着木樁的姜峤,心裏過意不去,主動招呼大家再陪姜峤玩一會。
姜峤推拒了幾次,卻還是架不住其他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只能心情複雜地站上秋千架。
秋千輕輕蕩起,姜峤下意識攥緊了繩子,先是有些不自在,可随着秋千越蕩越高,迎面而來的徐徐清風卻讓她放松下來。
姜峤不自覺露出笑容,目光也投向院牆外。然而這一眼,卻讓她臉上的笑瞬間凝滞。
院牆外,那道通往府外的游廊,正有一行人經過。為首的人身穿深色勁裝,外披玄色銳甲,漸行漸近。
能在侯府這般前呼後擁,除了霍奚舟還能是誰?!
姜峤心裏一咯噔,慌忙低頭,着急地看向推秋千的美人們,可她們正聊得起勁,壓根沒注意姜峤的眼色。
“我聽說,霍奚舟雖然性情兇戾,但模樣生得極好,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信……”
心急如焚的姜峤再次被蕩至高處,恰巧發間的枯枝被風吹落,三千青絲如瀑散開。
游廊上,霍奚舟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偏頭朝秋千蕩起的方向看過來。這一次,姜峤看清了盔胄下的臉。
那是一副極好的皮囊,五官清俊硬朗,風華不輸建邺城任何一位世族公子。然而不同于那些公子的溫雅風流,此人眉眼冷峻,眸光似劍,一身從戰場上厮殺出來的桀骜殺伐之氣。
目光與那淩厲的眼神相接,霎時間,姜峤像是被釘在了半空中,頰邊飄起的發絲不動了,耳畔的風也停了。直到秋千往回蕩,她的一顆心才倏然下墜……
姜峤腳下一軟,直接從秋千架掉了下去。
***
夜色已深,蟬鳴陣陣。
姜峤坐在通鋪角落,揉着扭傷的腳踝,若有所思地想着心事。身邊的美人們已熟睡,時不時還發出幾聲夢呓。
黑暗中,她卷起衣袖,從手腕上摘下一串細繩,解下綴着的三枚銅錢,随手抛出了個卦象——下乾上坎,不可冒失行事,萬事需得靜觀其變。
她若有所思,重新收起銅錢,套回了手腕上。
“砰——”
屋外突然傳來院門被大力推開的巨響。姜峤一驚,朝窗外看去,只見一群人拿着火把闖進了院中。
美人們被紛紛叫醒,睡意朦胧地站在院中,最初還打着哈欠直抱怨,直到兩個侍衛将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丢到她們面前。
女子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滿身是血,血液幾乎浸透了整個裙擺,只能勉強辨認出原先的碧色。
“血……血!”
美人們瞬間吓白了臉,剛要驚叫,又被霍松身後拔刀的侍衛吓得噤若寒蟬,只能強忍驚懼別開臉,根本不敢再往地上多看一眼。
姜峤也微微一驚,但目光還是在女子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你們中間有人不安分,今夜竟敢擅自離開此處,闖入內院,窺探侯爺私隐。”霍松臉上失了笑,冷着臉厲聲道,“看好了,這就是她的下場!”
衆人看向染血的衣裙,膽小的聲音都在發抖,“她,她死了?”
“侯爺眼裏揉不得沙子,自然是叫人打殺了。”霍松道。
姜峤微微擰眉,眼前閃過白日在秋千上瞥見的那張臉。待她回過神,霍松已經吩咐人将碧衣女子拖了下去。
“我知道,像她這樣的人不止一個,但我勸你們,最好別存什麽僥幸的心思。今夜侯爺開恩,願意讓你們領了賞錢自行離去。若來日再有不安分的,打殺的就不止一個了!”
美人們面面相觑。
她們雖各有來歷,但到底還是賤籍。霍奚舟的一句話,能讓她們出賤為良,但也能讓她們死無葬身之所。
地上渾身是血的屍體已經足夠有威懾力,而下一刻,舉着火把的侍衛們又擡來一箱金錠子。
“……”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霍松領着自願出府的人浩浩蕩蕩離開,院中只留下寥寥數人,其中便有姜峤。
剩下的人紛紛回屋,姜峤卻刻意慢了幾步,待院子裏只剩她一人時,才走到方才碧衣女子趴着的地方。
那裏還留下了一小灘血,姜峤蹲下身輕輕嗅了嗅,眉頭釋然地松開。
果然不是人血。
***
卧房內,燭影曳動。
霍松恭敬地站在門口,彙報方才對美人們的處置,“離開的共有十三人,包括闖入內宅的那位,此刻都已平安送出侯府。”
剛沐浴過的霍奚舟走過來,只着一身單薄的白色寝衣,松垮的衣襟略微敞開,依稀能窺見勁瘦挺拔的胸膛。
“還有幾個?”
霍奚舟擦拭着濕發,随意問道。許是因為眉眼間氤氲着水汽,他的神态倒不似白日那般鋒芒畢露,
“四個。”
霍奚舟動作一頓,擰眉,漆黑暗眸裏盡是不滿。突然想到什麽,他看向霍松,口吻堅決地,“明日午時之前,處理幹淨。”
“……是。”
***
快到夏至,正午的日光直照在院牆邊的秋千架上,格外刺眼。昨日還歡聲笑語的院子,今日已變得冷清荒蕪。
天氣太熱,姜峤也失了在院中發呆的興致,只懶懶地靠在窗邊,把玩着手腕上用紅繩串起的三枚銅板,享受數日以來難得的清靜。
不過很快,她的這份清靜就被人打攪了。
霍松領着一隊人殺進院子,将她們起居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除了身無長物、雙手空空來到侯府的姜峤,其他三人的妝奁竟都被搜出了不屬于她們的財物。
霍松也根本不聽人叫屈,直接揮手招呼,“将這些偷盜財物的人押下去,逐出侯府。”
身後的侍衛領命上前,将三人帶了出去,屋內登時只剩下姜峤一人,霍松的目光審視地落在她身上。
姜峤淡定自若,朝霍松福了福身。
霍松嘆了口氣,“這院子如今只剩你一人,若你現在願意離開,可以領到兩倍的盤纏。”
姜峤幾乎沒有猶豫,果斷搖頭。
霍松苦口婆心道,“侯爺不需要人伺候,更何況你還身患口疾,留在這兒也只能做粗使丫鬟,這樣你也願意?”
姜峤想了想,笑着點頭。
霍松只覺得腦袋發麻,“為什麽?”
姜峤咬唇,一抹緋色燒上臉頰,不好意思地從袖中拿出一張字條,呈給霍松。
霍松不明所以地接過,只見上面是兩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妾傾慕侯爺。」
「願為西南風,不求入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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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曹植《七哀詩》
作者有話說:
存稿了大半年終于開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高亮)女主不算亡國,她只是被廢黜了,繼位的還是姜家人。但這個書名暫時不太想改了,應該會等完結後再改~
==預收文《竊月(雙重生)》文案==
魏國公府的大姑娘阮青黛,端莊娴靜、恪守規矩,自小便是世家貴女的典範,亦是儲妃的不二人選。
可就在太子操持的杏園春宴上,她竟被衆人撞破與一寒門士子私會。
顧忌魏國公府的顏面,太子下令将那士子以盜竊罪論處。誰料阮青黛竟護在他身前,主動伏地請罪,嗓音清冷,沒有一絲波瀾。
“是我心悅于他,贈絹帕以表情思,與他何幹?”
霎時間,滿場嘩然。
就連那士子看向她的眼神也變得幽深莫測。
女主文案:
自及笄起,阮青黛便夜夜夢見自己在東宮受辱慘死。
正發愁要如何避開這門婚事,她便被人算計,與素未謀面的晏聞昭有了“私情”。
起初,晏聞昭不過是她用來逃避入宮的棋子。可後來,阮青黛卻覺得這般清高孤傲的人,不該被自己連累,終是與他斷絕往來,嫁入東宮。
數日後,貍貓換太子的舊案被揭發。
一夜之間,阮青黛的夫君成了混淆皇室血脈的假太子,而當初的窮士子卻身着蟒袍、高坐殿臺。
直到此刻,阮青黛才記起前世種種——
原來夢裏辱她殺她的那位太子殿下,從來都是晏聞昭!
男主文案:
上輩子,晏聞昭本有嶙嶙傲骨、濟世之心,卻受盡摧折,身陷泥潭。奪回身份後,他将欺淩過自己的人收拾了個遍,手段狠戾陰毒。
一朝重生,他又變回了無權無勢的窮書生,即将被人折斷右手、處以黥刑。
可這一次,前世抵死不肯向他低頭的阮青黛,竟然攔在他身前,口口聲聲說心悅于他。
自此,晏聞昭才找到了重生的樂趣。
他看着她向他示好,替他出頭,甚至為了他衆叛親離,竟也有些食髓知味。
再回東宮,晏聞昭走向跪坐在階下的阮青黛,笑意溫柔,“留下,你仍是東宮的儲妃。”
可阮青黛卻躲開了他的觸碰,臉色慘白,一雙眼裏再無愛意,只剩恐懼和憎惡。
“夫唱婦随,民婦當随夫君出宮。”
是夜,阮青黛夢中的場景再現。
她被抵在鏡前,衫垂帶褪,口脂淩·亂,而晏聞昭貼在她耳側,嗓音低啞,“眉眉,誰才是你的夫?”
【白切黑瘋批VS溫婉美人】
1.1V1,SC,HE
2.雙重生:男主一直帶有前世記憶,女主後面才回憶起來
3.狗血、強取豪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