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敲開酒店房間門, 姚芝望着站在面前的羅勝, 猶豫了一下還是跨步邁入屋內。房門關上的剎那,光盾嗆然而現, 赫然指向身後擡起胳膊正欲禁锢她的邊骁。
邊骁退開半步, 對着映出自己壯碩身形的大落地窗聳了下肩, 讪笑一聲說:“得, 選錯攻擊角度了。”
姚芝回過身,視線越過邊骁的肩膀飄向羅勝,語調似乎有些受傷:“你不相信我的選擇。”
“我相信你所作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羅勝說着,擡手示意從裏間出來的楊筱放下手中的槍, “姚芝, 邊隊和楊筱想跟你談談,把光盾收起來吧。”
楊筱與邊骁說服他以幽會的名義把姚芝騙來并沒有花費太多口舌。那天在醫院裏, 見到受傷後意識混亂像個孩子一樣抱着他哭泣的姚芝, 他就再也不希對方繼續給那幫冷血的家夥賣命了。
藍光消散,姚芝側過身,負手而立警惕左右。一邊是半獸人化的邊骁, 一邊是手裏拿着泰瑟X210電擊/槍的楊筱,另外還有羅勝堵在大門口。
她“善意”地提醒道:“邊骁,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發出警報,你們倆根本連這間屋子都走不出去。”
“我當然知道, 咱都一個部門出來的, 誰不知道你們一隊行動迅速。”邊骁回頭看了眼雙臂抱胸靠在門邊的羅勝, 再開口油腔滑調:“不過你要那麽幹,可就是連羅教官都一起坑了,我要是被寰逮着,都不用他吓唬保準立馬全撂。”
“她不會讓我們活着見到寰的。”楊筱說着,向姚芝确認:“是吧姚隊?”
邊骁立馬瞪起眼:“嘿!你怎麽拆我臺啊?”
“說正事,我不是來聽相聲的。”姚芝打斷他們,不悅的眼神自壓低的秀眉下射出,“邊骁你給我記着,今天這筆帳,我早晚跟你算。”
邊骁笑着點頭:“行,等事情都解決了,我脫光了站訓練室裏給你揍,絕不還手。”
沒等姚芝拿光盾杵他,他忽而換上正經的語氣:“京海被關在哪?”
姚芝頓住視線,沉思片刻搖搖頭。
“你們救不了他,他被關在‘地獄島’。”
邊骁的表情瞬間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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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島是一所關押重刑犯的監獄,位于西伯利亞山脈地帶。高海拔使得那裏的年平均氣溫低至零下,終年大雪封山,根本沒有路可以走,給養和押運全靠空中運輸。邊骁去過一次,凍得他恨不得抓只熊來扒了皮給自己裹上。
最關鍵的是,監獄是掏空山體而建,就一個出入口,DNA識別放行,想混進去根本是無稽之談。
“寰不打算殺他?”邊骁問。
姚芝不确定地皺起眉頭,“不知道,現在沒人敢問。”
楊筱又問:“你能見着他麽?”
“能。”姚芝點頭。
和楊筱對視一眼,邊骁說:“那你給他帶句話,就說我們正在想辦法救他,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下去,千萬別做出任何激怒寰的舉動。”
“他已經做過了。”姚芝嗤聲道,“把寰當沙袋一樣揍。”
我就知道,邊骁心說,同時略感頭疼地掐了掐鼻梁。
半個月後,地獄島,E區。
京海雙手被縛于頭頂,懸吊在滴水成冰的牢房裏。暗紅色的粒子流牢門忽然洞開,能量場消散的輕微聲響,使得他結霜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鞋底踏地的聲音響起,随後他感覺到面前站了個人。眼皮過于沉重,無法睜開。一團團白霧從幹裂的唇間呼出,勒入皮肉的枷鎖下方,血跡尚未幹涸就已凝成冰晶。寬闊的脊背上,虬結的肌肉間破開兩個血洞,血肉模糊的傷口下白骨森然可見。
為回報他将自己暴打一頓,寰親手扯下了他的蝠翼。
蝠翼可以再生,只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修養,還得有大量人血來補充再生所需的營養。但寰連口水都不讓守衛給他喝,任由他強壯的身體在傷痛、寒冷、饑餓和幹渴的折磨下日漸虛弱。
寰每隔一天都會來一次,看敢于反抗自己的家夥一點一點地死去。
“你比我想象的更強壯。”寰的聲音聽起來既遙遠又模糊,“你的上一任隊長連七天都沒撐過,可眼下都半個月了,你還活着。當然了,你不需要轉鐵蛋白,這是個很大的優勢。”
言語間,一枚齒狀骨疾速釘入京海的肋側,劇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掙紮了一下,頭頂的鐵鏈猛然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鋒利的武器惡意地鑽動着,密布的倒齒将傷口扯得一團糟,鮮血冒着熱氣淌過冰冷蒼白的皮膚。
京海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沉重的眼皮在疼痛的刺激下終于緩緩睜開。
寰雙翼微動稍稍浮起,與他的視線保持在同一水平。望着那雙血絲滿布的眼睛,寰面露遺憾:“我把我所掌握的一切都傾囊相授,想方設法地讓你活成另一個我,可惜的是,你終歸是個殘次品,不堪雕琢。”
“我……變不成你……這樣的……怪物……”
京海呼出的白霧擦過寰的颌邊,那裏透白的皮膚下隐隐露出的青色血管。正常人甚至血族混血的皮膚都不會這樣的薄,但是他們這些元初代經年累月地吸食人血,獲得生命源的同時體內也大量積累了難以代謝的重金屬元素。
即便是再年輕的外表也無法掩蓋源自身體內部的腐蝕,更換肝腎等器官則成了他們活下去的必要手段。為避免排異,複制體因此而生。只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這個曾經被血族帝王視為繼任者的複制體,居然敢反抗自己的本體。
簡直是作死。
“怪物?”
寰笑了笑,墨綠色的雙眸冰冷如常。
“這是人類對我們血族的稱呼,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把我們逼成怪物的就是他們自己。”
他擡起手,将手指扣于京海耳側。見京海的眼神變得警惕,他笑得更加肆意:“別害怕,我不會弄疼你,只是想給你看點兒歷史。”
一瞬間大量的記憶碎片湧入京海的大腦,他無意識地睜大雙眼,失焦的視線穿透依山體而建的牆壁無限延伸——
白金發色的男人急匆匆進門,把黑色的旅行包從櫃子裏翻出來扔到床上。他蹲下身抽刀撬開地板,從碎裂的木板下取出幾疊現金和證件扔了進去。又摸出兩把槍,彈開彈夾确認子彈是滿的也一并扔進旅行袋。
起身見同伴還立在窗邊無動于衷,他立刻上前拽住對方的手腕:“快走!我們不能再待在這了,搜查隊馬上就要到了!”
哪知對方卻抽回了手,面帶憂慮地望着他:“寰……我……不能再躲下去了……這種下水道老鼠般的日子我過夠了……”
“他們現在發現血族就要擊斃!”寰憤然咆哮起來,并再次禁锢住對方的手腕,“雨桐,你還是人類,可我呢?我怎麽辦!?如果現在不走就是逼我殺了他們!”
池雨桐掙開他的手,悲切地質問道:“你殺的人還少麽?你喝的血根本不是從庇護所偷來的!我都看見了,昨天,你把那個人——”
記憶中的血腥畫面令胃裏翻江倒海,他猛然推開寰,弓身嘔在牆角。
寰握緊垂于身側的雙手,眼底浮起絲絕望:“雨桐,你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麽樣都會愛我!”
“不是現在這樣!”池雨桐背對着他吼了一聲,爾後鼻音濃重地嘆息道:“所有人都管你們叫怪物,可我不信……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是曾經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質,能不顧一切從劫匪手中搶走手/雷的英雄!但是看看你現在……你居然……居然殺人……”
“我只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在這個危險的世界裏保護你而活下去!”寰暴躁地吼着,上前将池雨桐拖到窗邊,壓着他的脖頸強迫他望向窗外,“你好好看看!看看這世界變成什麽樣了!別說是得靠人血活下去的血族,就是人類自己,不也在自相殘殺麽!?”
被壓在肮髒的玻璃上,池雨桐緊緊閉起眼,根本不用看——無序,混亂,弱肉強食,災難把一切都摧毀了,為了争奪為數不多的資源,每個人都必須踩着別人活下去。
沉默許久,他咬牙從齒縫中擠出聲音:“喝我的血還不夠麽?你何必要去殺人呢?”
感覺到掌下凹凸的齒痕,寰頓住視線,片刻後收回手轉而将對方抱進懷裏緊緊箍住:“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殺人了,就別離開我。”
砰!
子彈的沖力令寰的身體猛然一震,他不由自主地松下手捂住腹部的傷口,向後踉跄退開靠到牆上繼而脫力地滑坐到地板上,眼中滿是錯愕與不解:“雨桐……你……”
池雨桐抖着手舉起槍,瞄準寰的腦袋,淚水洶湧而出,“我愛你,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變成個怪物……我不會讓你再受苦了,我也會陪着你一起,還有……”他緊緊攥住下腹的衣料,“還有這個注定不該存活于世的孩子。”
寰微微擴散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掙紮着撲過去,跪在地板上用染血的手指死命拽住池雨桐的手,指甲都摳進了對方的皮肉裏,嘶啞着嗓音低吼:“不許你這麽對我!不許——!!你可以殺了我!可你得把孩子生下來!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你知道麽,我也開始渴望血液……”池雨桐頹然垂下手,槍口就搭在寰顫抖的肩膀上,“就算生下來又能怎樣,還不是要被人類視為異端……”他用執槍的手捧住寰表情扭曲的臉,對着那張已經無法直白表達出內心感受的臉苦澀地勾起嘴角:“你其實自己都沒發現,你已經變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要保護我,可你剛才就像對待匪徒那樣把我壓到窗戶上,你以前會舍得這麽幹麽?”
寰揚着臉痛苦地抽吸着,眼眶滾燙,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他明明知道自己深愛着眼前的這個人,卻仍對傷害對方沒有絲毫的遲疑,甚至不會為此感到抱歉。
這到底是怎麽了?!
“所以……”
池雨桐緩緩将槍口對準寰的太陽穴。
“在你變得更糟糕之前,我帶你走——”
“哐!”的一聲,大門被撞開,緊跟着一枚催淚/彈在空中劃過道呲着白煙的弧線落下。
搜查隊!
六翼齊現,寰竭力抱起池雨桐縱身破窗而出。然而腹部的槍傷令他無力支撐太久,堪堪飛出不到一個街口便失控地墜落在地。落地時他給池雨桐做了墊子,卻摔斷了自己的腿,斷裂的腿骨森然刺穿皮膚。
“跑……你跑啊……”他使勁推着試圖把自己從地上拖起來的人,近乎乞求對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池雨桐眼中閃過絲悔意,繼而撐起寰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砰砰砰!
子彈疾速追來,所幸盡數被蝠翼擋下。池雨桐回頭一看,搜查隊的車正從遠處向他們逼近,更是使出全身的力氣拖着寰艱難前行。他們的車就在街口拐角,只要上了車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此時餘光瞥見寰的胸口上出現了狙擊/槍的紅外瞄準點,他立刻條件反射地轉過身——
噗!
血花在墨綠色的瞳孔中殘忍地飛濺至半空。
池雨桐視線一滞,凝視着寰震驚的表情,嘴唇微微動了動。可來不及把那聲“對不起”說出口,他眼中的光芒就永遠凝固在近乎瘋狂的嘶吼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