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歐洲, 二區北部。
高緯度地區入冬早, 才剛十月初已下過兩場雪, 驟降的氣溫便将流浪者們驅趕進林中的廢棄小屋。這裏并非安全區, 但只要有團火, 有幾堵能遮擋寒風的木牆,于他們來說便是溫馨的家。
兩輛裝甲車闖入林海, 寬大的防雪輪胎悍然碾過積雪,将突兀支棱着的樹枝和灌木壓入肥沃的腐殖土壤。離着散發微弱亮光的木屋大約三公裏遠的距離,鋼鐵巨獸戛然而止,迅速從車上下來七個全副武裝的雇傭兵。
滴水成冰的低溫中, 白霧随着呼吸團團冒出。領頭的那個拉下護目鏡, 調整視距遠遠觀察了一番木屋內外, 朝手下比劃出“前進”的手勢。
沒人注意到,隐藏在灌木叢裏的探測激光被急促行進的步伐阻斷。
雷亞忽然睜開眼,翻身坐起繼而推醒睡在身旁的少年。對方揉着眼睛坐起,一臉迷茫地看着他。
“帶你妹妹去地下室, 把門從裏面反鎖, 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少年的大腦在低聲叮囑中立時清醒, 跳下床搖醒睡在另一張床上的女孩, 将她用毯子一裹拖抱至地下室。
鐵門上的三道磁力鎖悄然合攏。
雷亞從容穿好外套,收緊綁在大腿外側的刀鞘, 往腰裏別進把槍, 戴好護目鏡随後拉開窗戶。
冷風從黑暗中迎面吹來, 矯健的身影自二樓悄然躍下。
木屋被包圍, 二樓卧室和一樓客廳的窗戶同時碎裂,兩枚催淚/彈噴着白煙滾到了地板之上,呲呲地轉着圈。房門被大力沖破,繼而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頭兒,沒人!”
焦躁的吼聲從二樓卧室中發出,又聽“砰”的一聲巨響,地下室的鐵門被大力撞擊。撞門的間歇中,躲在地下室裏的少年聽到個沙啞的嗓音說:“肯定躲在這裏!”
他緊緊捂住女孩的嘴巴,心跳劇烈,屏息而待。
噗——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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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悶響,緊跟着是軀體撲到在地的動靜。
噗噗噗——
又是接連三聲,鐵門再無人撞擊。
距離木屋八百米左右的山坡上,雷亞趴在白皚皚的積雪中,微調狙鏡視距透過大開的窗戶瞄準摸上二樓的雇傭兵。
子彈破膛而出,數百米開外血花飛濺——又打中一個。
剩下的兩個迅速隐蔽,同時大聲呼喊樓下的同伴,但沒有回應。連射五槍,彈無虛發,每一槍都準确擊中要害。畢竟對于雷亞來說,瞄人比瞄沙蟒容易多了。
這些家夥被雇來取那兩個孩子的性命,他無需對他們手下留情。
新歐洲局勢很亂,聯合議會與自由團體分庭抗禮,各有各的政治訴求導致暗殺事件層出不窮。也正是因為亂雷亞才選擇在這裏落腳,獵取晶核對于他來說堪稱手到擒來,但是晶核交易在新亞洲被嚴格管控,拿到也不容易出手。越亂的地方管制越寬松,這裏收售武器裝備、晶核和藥品的黑市遍布,任何交易都不用擔心被追蹤到。
十多天前他遇到一場公路追擊戰,本不想多事,可遠遠看到兩個孩子被從一輛幾乎撞廢的越野車裏拖出來,他在殺手處決他們之前先扣響了扳機。
被救下的兩個孩子,托馬斯和依莉雅,一個是棕發綠眸的十二歲少年,一個是金發碧眼的九歲女孩。托馬斯說雙親都是自由團體的發起人,已被雙雙暗殺。也許是怕這兩個孩子将來長大回來複仇,雙親的對手下令将他們斬草除根。
新聞鋪天蓋地,兩個孩子被列入失蹤人口,随便打開個網頁都能看到他們的照片,雷亞根本不用再去求證。他無心介入政權争鬥,但連孩子都不放過的家夥,真是讓人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二樓漆黑一片,隐蔽在暗處的雇傭兵無跡可尋。雷亞拉下護目鏡,憑借熱成像功能搜索目标。
呼吸間哈出的白霧在熱成像的追蹤下呈現出五彩斑斓的影像,人躲在哪,一目了然。雷亞指尖微扣,子彈呼嘯而出,悍然穿透厚實的木料擊中雇傭兵的脖頸。
還剩一個。
屏息片刻,沒在狙鏡中發現任何熱源,雷亞判斷對方可能已經溜出房間了。能讓主家花大錢雇來殺人/滅口的家夥不可能全是廢物,有個把身手不凡的很正常。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狙鏡中除了在寒風中搖晃的樹枝依然別無他物。
咯吱。
聽到踩踏積雪的微弱響動被夜風吹來,雷亞的心跳陡然攀升,條件反射就地一滾。緊跟着“砰”的一聲槍響,他剛趴着的位置被大口徑子彈濺起一米多高的雪沫。
——這家夥,什麽時候摸到我背後了!?
抽槍朝子彈射來的方向一口氣打脫槍栓,他迅速爬起隐蔽到粗壯的杉木之後,與此同時不遠處槍聲再次密集響起——
砰砰砰砰——
盡數擊中他用來藏身的樹幹。
彼此都隐蔽在參天的喬木之後,黑暗中的對射除了消耗子彈別無他用。雷亞彈出打空的彈夾屏住呼吸,靜待片刻後将彈夾扔向不遠處的灌木叢吸引雇傭兵的注意力。
沒有再次傳來槍響,說明對方也沒子彈了。
垂手抽出刀鞘內的匕首,他稍稍從樹幹後探出頭朝子彈射來的方向望去,然而護目鏡中并未有任何熱源影像——那家夥去哪了?
風吹樹枝的吱嘎聲傳來,寒意漸透,神經持續緊繃。一小堆積雪忽然從樹枝上落下,直直掉進雷亞的後脖領子中。
——在上面!
冰涼觸感傳來的瞬間,他本能地舉刀搪擊自上而下的攻擊,鋼刀利爪嗆然擦出閃亮夜色的火花!
震麻虎口的力道迫使雷亞縱身躍向後方,敏捷地拉開彼此間的距離。護目鏡自動調整視距,得以讓他看清攻擊者的全貌——超過兩米的身軀壯碩魁梧,渾身的肌肉暴漲至将衣料幾乎撐破的程度,那雙垂于身側的手,指尖伸出十幾公分長的尖銳甲狀骨。
那人摘掉護目鏡甩至一邊,眯起雙黑得不見眼白的眼,沖比自己身形嬌小了數個型號的雷亞露出詭異的笑容。
操!雷亞頓住呼吸——
半獸人!
半獸人并非是基因改造的産物,而是像血族混血一樣,是人類和獸人結合産生的後代。當然沒人願意和獸人幹那事,衆所周知,半獸人基本都是強/奸的産物。
溫飽思淫/欲,襲擊流浪者營地的獸人,吃飽之後也有相同的訴求。
那為什麽會有人願意生下來呢?
因為半獸人嬰兒在黑市上可以賣錢。半獸人擁有人類的智商和獸人的體魄,在傭兵和保镖市場上極為搶手。對于居無定所的流浪者來說,賣掉個小畜生換來後續幾年甚至十幾年的生活費,并不會讓他們的良心有多不安。
半獸人平時以人類的姿态示人,只有在必要的情況下才會爆發出獸化的模樣。
比如眼下,你死我活之際。
雖身形龐大,但半獸人的動作極為敏捷,近身肉搏明顯比人類更有優勢。那身繼承自獸人的蠻力使得攻擊格外兇殘,一旦被擊中,輕則傷筋斷骨,重則穿胸透腹。
外套被鋒利的甲狀骨劃破數道裂口,雷亞在半獸人猛烈的攻勢下幾乎沒有反守為攻的餘地。然而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絕不允許出現任何失誤,必須速戰速決!
甲狀骨悍然刺來,卻因對手的閃避刺空猛地紮進樹幹。敏銳捕捉到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雷亞反手用匕首将那只利爪狠狠釘到樹幹上,繼而飛身躍起,在劃破夜空的嘶吼中當頭踹中半獸人的臉。
半獸人被踹得暈頭轉,卻還不忘拔去插在手上的鋼刀,緊跟着又覺喉間一緊,脖頸被飛虎爪的鋼索牢牢纏住。
雷亞争分奪秒攀至樹上,複又自枝桠分叉處翻身躍下,借由下墜的沖力堪堪将半獸人吊離地面!落地瞬間他轉身擡腳抵住樹幹,咬牙拼命拽住因半獸人的掙紮而劇烈抖動的鋼索。
時間在生死對抗中緩慢地流逝,拖拽間樹皮被勒出條深深的凹槽。終于,懸吊着的壯碩身軀最後抖動了一下,不再掙紮扭動。伴随着死亡的降臨,獸爪和暴漲的肌肉盡數消失,半獸人的屍體又回到了人類的狀态之下。
脫力跌坐到積雪之中,雷亞放松下來才發現冷汗遍布全身,立刻下意識地回手扣住腹部。用力過猛而顫抖不止的手指被寒冷包裹,又因掌心下的溫暖泛起熱意。
小家夥們的存在感還不明顯,為确保他們活着,前幾天他還破天荒地去了趟診所。這兩個在尤裏斯的基地裏又打又摔都沒掉的小家夥已經有心跳了,醫生放胎心搏動出來的那一刻,他忽然生出無可抑制的感動。
一命換一命聽上去也許并不值當,但是一命換兩命呢?又或者他還有機會看着他們長大成人也說不一定。
畢竟,連游熙那樣單薄的體格都能活下來,他未必扛不過去。
回到木屋,雷亞把屍體拖進空着的房間,簡單清理了一下現場才打開地下室的大門。
他對兄妹倆說:“這裏待不下去了,托馬斯,你帶妹妹收拾行李,咱們馬上就得走。”
對于救命恩人雷亞,兄妹倆言聽計從。回到卧室裏,邊往旅行包裏塞進必要的生活用品,托馬斯邊問站在窗邊警戒的雷亞:“我們去哪?”
雷亞回過頭,想了想說:“送你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兩個孩子舉目無親,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把他們送進孤兒院。新歐洲的肯定不行,他們的臉幾乎人人都認識。可以送到新亞洲的孤兒院去,至少在那裏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但說實話,他并不想回去。京海一定在到處找他,安全區就那麽幾個,而且到處都有監控,想要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隐蔽行蹤并非易事。
依莉雅小心翼翼地避過地板上的血跡靠到雷亞身邊,拽住他的手,揚起洋娃娃般的小臉問:“你要把我們送去孤兒院麽?”
自被雷亞從殺手手中救下,她就格外信任,甚至依賴對方。
摸着她柔軟的金色卷發,雷亞無奈地笑笑:“是啊,到那裏就不用東躲西藏的生活了。”
“可我不想離開你。”依莉雅的眼圈微微發紅,“我想要你做我的爸爸。”
被這聲“爸爸”擊中了心髒的柔軟之處,雷亞蹲下身,用拇指抹去女孩眼角的淚光,柔聲說:“嘿,別哭,哭腫了眼睛就不漂亮了……是這樣的,我現在沒辦法給你們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我安定下來再去接你們好不好?”
“真的?”女孩眨巴着冰藍色的眼睛,被淚水打濕的睫毛呼扇呼扇的,好似天使的翅膀,“可托馬斯說,你要有自己的小寶寶了,不能再養——”
“依莉雅!”托馬斯尴尬地打斷她。他不是故意偷看雷亞的醫療報告的,可就放在桌上,他僅僅是想把它收進抽屜裏。
雷亞轉頭看了托馬斯一眼,并無責怪之意,繼而又對依莉雅說:“和那個無關,小美人,即便是有了自己的寶寶,我也依然願意做你的爸爸。”
依莉雅歪歪頭:“那我可以再要個媽媽麽?或者另一個爸爸。”
雷亞搔搔下巴:“呃……這就有點難度了。”
“不會呀,你長得這麽好看,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女孩漂亮的大眼睛裏盈滿愛慕的光芒。
“……謝謝。”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雷亞略感不好意思,笑着別過頭。
——不知道肚子裏這倆是男孩還是女孩,嗳,希望能有個貼心小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