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爺,這鎮上姓李的,除了李修平自己,他心中的确還有個人選。
李修平道:“你們的李爺是誰?”
“這個,這個,我真不能說……”那人實在無法忍受李修平的威逼利誘,竟捂着臉,嗚嗚啜泣起來。
李修平冷笑了一聲,竟沒心情費力氣去難為他,“你不說便罷了,我不難為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您說,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答應您。”那人說道。
“你能辦到的,很簡單,”李修平伸出手,握在那人皺巴巴的領口上,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将褶皺捋平,指尖時而無意地碰在那人的脖頸上,好像下一秒便将擰斷脖子。
“你現在回去,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不管你那李爺交代了你什麽,你都說你辦好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李修平道:“聽話,照我的意思辦。”他用手指按了按那人脖頸處跳動的脈搏。
那人趕緊搗蒜似地點頭答應道:“明白,明白……”
“很好。”李修平放開了手。
那人不敢走大門,立刻從牆角的洞裏原路返回。
李修平扭了扭脖子,舒展開經絡。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走了一個李永明,又來一位李爺,一脈姓同宗,那下三濫的招式,也是一脈相傳。
他看了眼天色,又是吃宵夜的時候。
這天晚上孟花熙食盒裏裝着的是桂花糕、雞湯面和糯米包油條。
李修平吃了半只桂花糕,問:“那大夫還住你們樓上?”
“大夫?”孟花熙連忙放下碗筷,“你是生病了嗎?都怪小東,”
孟花熙生氣道:“我讓他不要靠近你的,肯定是從他身上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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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平連忙躲。他捏了捏眉心,縱然他再如何清心寡欲,也是個正值壯年的正常男人,不是什麽沒有七情六欲的神仙聖人。孟花熙要摸他的臉,要摸他的額頭,摸他的鼻尖,像一只溫順的貍貓,不停地往他懷裏鑽,懷裏拱,這讓他很難坐懷不亂。
“你,你別動了!”李修平訓斥了一聲,幾根碎發從發髻裏散落了下來,有些狼狽。他一手握上一只孟花熙動來動去的手臂,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給我,你給我好好坐着。”
孟花熙見李修平兇人的時候聲音洪亮,氣勢恢宏,應該沒生什麽病,于是乖乖坐着,沒再招惹李修平,“你說陳神醫?他一直沒走。他住在二樓,每日他的兩名藥童會來點他要吃什麽,然後給他送去。”
李修平道:“下次你讓他去大廳吃飯。”
“他不太喜歡,”孟花熙解釋道:“陳神醫說人多的地方他吃不了飯。”
這是陳老五的又一怪癖,他作為一代神醫,自己便是自己的一面招牌。既然是神,又怎麽能和凡人一樣,捧着大魚大肉大快朵頤呢?所以他一般都是吩咐那兩徒兒将大魚大肉打包帶回來,然後門一關,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偷偷吃。
李修平一笑,道:“你請他出來。每天吃,早中晚三餐,餐費我出。”
孟花熙說:“為什麽要請陳神醫吃飯?”
李修平道:“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陳神醫仍是不願意去大堂吃飯,但聽說有人請客,便又按捺不住答應了。
第二天早上,陳神醫下到大堂等開飯。
本地的食客有的認得陳神醫,便奇道:“陳神醫,您,您怎麽上這兒吃飯了?”
“對啊陳神醫,您為什麽會來這兒吃飯啊?這家飯店難道會對人的身體好嗎?”
“我看不會吧,餐館裏的菜,油鹽重,我吃了半個月,重了兩斤,應該是不好的。”
大家不斷追問,陳神醫被問得煩了,他一捋胡須,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能活這麽久嗎?”
“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不問別人這麽多問題。”
衆人:“……”
陳神醫點了幾盤小菜,又點了店裏最有名的雞湯和釀豆腐,至于小東和其他人強烈推薦十日上一回的“臭豆腐”,陳神醫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敬謝不敏——這個還是晚上偷偷躲在房間裏吃比較好看。
過了一會兒,上了菜,陳神醫動了動筷,趕緊嘗了上一口,臉微微一皺,暗道這孟家的丫頭做飯是用了些心思。
他自知自己口味與常人不同,常年吃清淡的青菜和水果,讓他的味覺比常人要更脆弱幾分,所以大多數人喜愛的辛辣口味的食物,他吃多了傷腸胃。孟花熙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為陳神醫烹制菜肴的時候,特地少加鹽巴,更加凸顯了食材原本的鮮味。陳老五心滿意足地嘗完菜,又喝了一口粥,味覺上的享受,更變為了心情上的寬慰。
年齡大的人牙和腸胃大多數都有些小毛病,米飯或者粥必須煮得稀爛,這才能下口,沒想到也沒人跟孟花熙提點這些,她卻全考慮到了,為他熬煮的這一碗南瓜粥,南瓜細碎,與精細的大米融合在一起,香甜軟糯,非常美味。
這貼心的考量,讓陳神醫愈發喜歡這小妮子,雖然沒有味覺,但卻有心,這世上最怕的,就是有心人了。
陳神醫擱下筷子,正要向孟花熙說幾句鼓勵的話,這時樓下大堂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位食客突然倒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兒?”小東和孟花熙慌忙放下手裏的活,匆匆趕過去。
“不知道,”坐在那人旁邊一桌的食客說:“我剛剛看他的時候,他一直是好好的,然後不知道怎麽搞的,突然就倒在地上去了。”
大家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一個胖乎乎的食客突然站起來,尖聲道:“我說,他是不是中毒了啊?”
“什麽?中毒了?!”
這話一出,立刻在大堂內激起了千層浪。在外面吃飯,最忌諱的便是飯菜不幹淨。
飯菜裏落下了一根長頭發,魚肉是隔夜了的,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那便是給客棧判了死刑,以後誰都不會再來。
孟花熙和胖師傅時時記着,做飯要幹淨衛生,後廚總是一塵不染,生食熟食分開準備,從來挑不出一點錯。現在卻說飯菜裏有毒,這可是比飯菜不幹淨,更嚴重的過錯了。
“飯菜裏有毒!”馬上有人聽風就是雨地跟着鬧了起來,“我們會不會也中毒?”
“豆腐,我就說這豆腐有問題!” 胖乎乎的食客甩開手裏的筷子,尖聲道:“這豆腐放壞了,放壞了的東西怎麽能吃呢?”
其他人這麽一聽,立刻跳了起來。他們本來吃得好好的,一點毛病沒有,但現在卻覺得後背發涼,腹部絞痛,出現了各種中毒的跡象。
“不可能,”孟花熙解釋道:“豆腐沒有問題,我們都吃過的。”
“誰知道”立馬有人指向孟花熙,道:“原來是你做的壞豆腐,是你下的毒!趕緊報官吧,将你抓走!”
“你們是什麽人?”胖師傅跟小東護着孟花熙,道:“我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們?”
來這兒的熟客都是知道孟花熙的性格,知道她心性單純,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人,所以即便發生了意外事故,也是想着趕緊救人,而不是怎麽整孟花熙,要将她抓走。
而這幾個大喊大叫,只想将事情鬧大,卻不肯幫忙的頑劣之徒,全是生臉。他們聚集到一團,那胖乎乎端起一盤動了一筷子的豆腐,向孟花熙質問道:“難道還是我們冤枉你了不成?這人是不是在你們店裏出事的?這菜又是不是你做的?”
這時一只白而骨節分明的手,從人群間了伸了出來。那手看似雲淡風輕地輕輕一撥,勁道卻力拔山河,立刻震出了一條小道。
李修平懶洋洋地款步從二樓走了下來,他無所謂地晃了晃脖子,眼尾耷拉,慵懶地撩起眼皮,道:“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可真是該死。
他歪着頭搔了搔耳背,道:“剛剛誰說了什麽話,我可都記着了。飯能亂吃,話可不能瞎說,誰不分青紅皂白亂潑髒水,我就要将誰的舌頭拽下來泡酒喝。”
李修平語氣平淡,但那一身肅殺的咄咄逼人的氣勢,讓在場的人通通不敢再多言語,立刻噤聲不談。
李修平斜過眼,看向那咄咄逼人的胖家夥,小心眼地锱铢必較道:“剛剛是你說中毒,是你說壞豆腐,是你說要将這位姑娘抓走,我沒弄錯人吧?”
李修平一點沒錯,但那幾個人卻頓是不敢認賬,要麽裝聾作啞,要麽死鴨子嘴硬道。
胖家夥含含糊糊道:“我……我不是這意思。”他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臉頰,生怕李修平下一刻當真動怒,将他們的舌頭給拽走了。
李修平說那話本也不過是想吓吓他們,對他們幾個糙漢子的舌頭毫無興趣。他從倒在地上的那個人身上跨了過去,伸手提起他桌上的茶壺,緩緩為自己倒了碗茶水,面無表情地緩緩喝了一口。
對于李修平這麽不近人情地冷漠,其他人心中紛紛一陣腹诽,這到底是什麽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和客棧是一夥的嗎?為什麽出了人命,還有心情在這兒慢悠悠地喝茶?
李修平終于品完了茶,這才擦幹淨手,徐徐道:“中沒中毒,你們說個什麽勁兒?你們以為自己是誰?神醫嗎?所謂術業有專攻,今天還就巧了,我們這兒正好有個大夫,直接請他下來瞧一眼,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嗎?”
其他人如夢初醒,連忙上樓請陳神醫下來。
陳神醫正吃得心情大好,沒想到又要出診,即便舍不得放下那最後小半碗八寶粥,但人命關天,也只能不情願地下來。
陳神醫下來看了一眼地上躺着了個人,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看病講望聞問切,望——望的是氣。
病人和普通人周圍的氣是不一樣的,這聽上去很玄,但說開了并非胡說八道,背後也有一定的道理。生病的人一般氣色不好,精神萎靡,而此時趴在地上的這人,面色紅潤,氣息流暢,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睡大覺一樣。
這種裝病的事情,陳神醫其實也不是沒有見過,他行醫多年,總有那麽幾個樂于裝病耍人玩兒的王八蛋。
陳神醫正要破口大罵,罵這人耽誤他吃好吃的,卻見李修平用袖口擋着了臉,眼帶笑意,向他掃了一眼。
陳神醫立刻會意了。
顯然這是一個精心布排的局,來吃飯的假裝吃出了毛病,往小了說可以訛上一筆錢,往大了說抹黑的便是孟家的招牌。
孟家現在就孟花熙這麽一個獨苗苗,這獨苗乖巧懂事,又一門心思撲在做飯上,委實惹人憐愛。見這麽一個後輩被人欺負,陳神醫覺得簡單将人拆穿根本不夠解氣。
他在那人面前俯下身,對自己貼身徒兒道:“我的天啦,這可不得了,銀朱、靈砂,趕緊将為師的藥箱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