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宵小”愛給他出難題，自從李修平上次答應後，孟花熙立刻便将食譜拿給他看。李修平照舊在屋頂上曬太陽吃茶，暖呵呵地陽光灑在他黑如鴉羽的發髻和眼皮上，手捧着孟花熙給他的食譜，當話本看。這“話本”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來……有點餓。
樓下有人，李修平垂下眼皮看，孟花熙穿着紅衣也坐在外面給他的馬順毛，鑲金邊的軟底鞋從裙擺下露了出來，小巧玲珑。
李修平眼皮一跳，從屋檐上倒挂了下來，“‘宵小’，你今日想學什麽？”
孟花熙順了順黑馬的毛發，道：“現在天還沒黑。”
李修平道：“不用一定等到三更半夜，你真的要做賊麽？”他在屋檐上對孟花熙開玩笑道，“你上來，還是我下去？”
“你下來，你下來。”孟花熙不要再上屋頂。
李修平一笑，腳尖點地，飄飄然落了下來。他摸了摸馬兒頭，這馬是他的“大寶貝兒”，“大寶貝兒”從小跟着他，腳程快，耐力好，而且性格溫柔，好不嬌氣，作為名貴馬駒異常皮實。“大寶貝兒”被孟花熙刷得毛色油光水亮，非常健康。“大寶貝兒”跟李修平親近，它的腦袋在李修平的手心裏蹭來蹭去，發出撒嬌的響鼻。李修平哈哈大笑，把“大寶貝兒”頭頂的鬃毛摸得亂七八糟。
“你給我的食譜我看完了，”李修平牽着馬龍頭上的缰繩道，“你想吃什麽？”
孟花熙眼睛一亮，目光狡黠。李修平心裏跟着一咯噔，只得——前方有坑。
“想吃豆腐。”孟花熙回答道。
“嗯？”李修平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他知道自己的豆腐被很多人觊觎着，但就這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總不太含蓄……
孟花熙伸出一根手指，戳在李修平手中的食譜上，然後熟練地翻到食譜某一頁，這一頁被她在右下角做好了标記，李修平一看——釀豆腐。
“原來是這個……”
釀，是一種做菜的手法。這個字本不是這麽寫，只是借了一個音。釀的做法是，在食物中間掏空，然後裹入菜餡兒、肉餡兒。這種做法有點像包包子，從外表上看平平無奇，但一口下去裏面另有乾坤，好吃得停不下來。
釀豆腐的做法便是如此。将豆腐中心挖一個洞，然後填入肉餡兒，倒入熱油煎成兩面金黃。
菜的做飯簡單，越是家常菜，想做出風味兒，卻越考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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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的原材料是黃豆。先用冷水浸泡一整夜，然後用石磨研成豆漿，再點幾滴鹵水。
鹵水點多少，是門學問。鹵水能夠将豆漿凝固成膠裝，鹵水點的适量，豆漿便成了豆腐；點得少了，豆漿便成了豆花。待豆腐凝固後，把多餘的漿水倒掉，剩下的豆腐腦模具中固定，用紗布包住，壓實，豆腐就做成了。
點鹵水做出來的豆腐，顏色偏黃，吃起來口感帶甜味，中間有許多氣孔，豆腐的氣孔會吸附湯汁，如果加入雞湯熬煮，一咬下去，鮮美的雞湯便像是炸裂在舌尖上，鮮得眉毛掉。
新鮮黃豆研磨出來的豆腐，口味極淡，入口即化，這口感極其稚嫩的豆腐，吸飽了雞湯的鮮美，鎖住湯汁，一口咬下去，黃豆的香、雞湯的鮮，還有豆腐的柔滑，這衆多滋味、衆多香味、還有衆多口感飽滿有致的混合在了一起，實乃至味。
但這菜若是處理不得當，則會壞事。
豆腐口味偏澀，在雞湯中炖煮的時間和火候如果沒有掌握到位，豆腐未能沒有吸飽湯汁便出鍋了，那麽口味精細的食客，比如李修平，便很容易從浮于表面的鮮雞湯之中，品嘗出豆腐的酸澀味，這酸澀感，将豆腐的絲滑口感，和雞湯的鮮美完全剝離快來，兩者合而不化，反而起了沖突，這道菜的靈魂便完全喪失。
餡料也是難題。成也蕭何敗蕭何，正因為鹵水豆腐的氣孔多，所以一旦餡料口味不佳，做出來的豆腐吸入了餡料的不好的味道，便也會變得難以入口。
孟大方的做法相當實惠，他的主要用料是精品豬肉，肥瘦比例是瘦肉兩份，肥肉一份。加入肥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榨出肥肉油脂，使肉餡的口感更柔滑。除了豬肉，還采用了蒜末、蘑菇、小蔥和芹菜末，葷素搭配，肥而不膩。
李修平吃過的東西不少，唯獨家常菜吃得少，光是看着食譜，他忍不住地咽口水。他問孟花熙：“後廚有磨石嗎？”
“什麽，你要借我的磨石？花熙，你要做新菜了嗎？！”胖師傅被搶了石磨，不僅沒生氣，反而袖子朝上一撸，比孟花熙還激動。“小東！”胖師傅大喊道：“快來，快來，花熙要做新菜了！”
“什麽？”小東像一只小陀螺一樣沖進後廚來，“在哪兒，是什麽？我要吃，我要吃。現在！立刻！馬上！”
不只是胖師傅和小東，實際上，這整條街所有人都在翹首期盼着孟花熙趕緊做出新的菜品。
不是說孟花熙的手藝退步了，也不是說再好的菜吃多了都會膩味。對于這座邊塞小鎮上的人來說，每天來排長隊，吃一碗芝麻醬幹拌面，配上兩只肉餡大包子；中午來喝一小罐雞湯，吃一大碗米飯，是他們每天必經的過程，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樣自然。
但……早上吃了，中午吃了，晚上呢！
他們晚上也想吃點好的，勞作一天，人累得發木，饑腸辘辘，就像吃點下飯的家常菜。家常菜，家常菜，家裏做的才叫家常菜。可自家做的，總沒有孟花熙的好手藝，大家心裏犯饞。
在衆人的熱情似火地注視下，孟花熙只得承認，“是的，我打算做豆腐。”
“好好好，豆腐好吃。”小東說，“你現在就要做嗎？我們能不能看着？”
“可以吧。”孟花熙說。
“太好了。”小東歡呼雀躍。
在小東崇拜的眼神裏，孟花熙打開了櫃子。
小東說：“啊，看我們花熙怎麽開櫃子的！手法老練，動作優美，一看就是行家，做出來的豆腐肯定好吃。”
“啊！她現在拿起鹽罐子了。”小東繼續熱切地解說道：“豆腐還沒做出來就要準備加鹽了嗎？
”啊，不，她又放下鹽罐子……
“啊 ，她拿起了糖罐子……
“啊，不……她好像分不清糖和鹽。”
“……”
“行了行了。”李修平嫌吵，他掏了掏耳朵，進來清場。
李修平睇了小東一眼。若不是因為小東是店裏的自己人，這會兒他已經提着他耳朵将人扔出了。但賣“宵小”一個面子，只在口頭上吓唬吓唬小東道：“上次來鬧事的那個小痞子沒揍成，手癢得很。”
小東心裏的雖嘀咕這人怎麽老在這兒？但迫于李修平的淫威，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跟胖師傅兩人老老實實好好看着。
孟花熙終于得了清淨，她從櫃子裏拿出一袋黃豆，然後用冷水浸泡着。
做完這些，孟花熙将圍裙解開了。
“？？？”
“然……然後呢？”小東忍不住發問道。
“然後呢？”胖師傅也好奇。
“然後等明天。”孟花熙認真地說。
“等明天！”小東難以置信。
李修平翻了個白眼，道：“好吃的哪兒有這麽容易做好，老實等着吧。”
新鮮橙黃的豆子安安靜靜地在冷水裏浸泡一整夜，吸飽了水分，變得飽滿，一捏便流出豆汁。
孟花熙少眠，第二天天蒙蒙亮，她穿戴好衣物去後廚檢查她的黃豆。
她将泡好的豆子放進石磨裏，給小毛驢喂了一根從“大寶貝兒”嘴下搶來的大胡蘿蔔。
小毛驢吃着大胡蘿蔔，吱呀吱呀地開始磨。石磨将黃豆碾壓成粉末，淺白色的液體順着石墨的溝槽流入提前放置好的水桶裏。
孟花熙将豆漿用濾布過濾，留下豆渣。這豆渣不用丢，豆子渾身都是寶，就連剩下的渣滓都能做菜。
用熱油爆香蒜末和紅辣椒炒香，然後倒入肉末翻炒，待表面金黃，加入豆渣，豆渣口感松脆，鹹鮮口味，當配菜能吃一大碗飯。
而剩下的豆漿，一部分留做豆腐，而另一部分煮開加糖，早上吃了面再喝上一杯，就兩個字——舒服。
點入鹵水後，豆漿開始凝固沉澱。在等待的過程裏，她順便将客棧大家的早餐準備了，香噴噴的大饅頭、花卷放在蒸籠裏，小瓦罐裏煮上香糯的小米稀飯。
準備好這些後，豆腐也凝固完成。孟花熙在正方形的模具裏壓實，壓出水分，倒出白白嫩嫩的豆腐，那豆腐富有彈性，抖落在砧板上的時候，晃來晃去的颠了兩下。
緊接着，孟花熙開始處理肉餡。豬肉是從冰窖裏取出來的，先解凍，肉用刀背剁碎，用刀背剁肉保證了肉的筋脈震斷，比直接用刀刃切吃起來口感更佳，切好的肉餡配入蘑菇丁、蔥花和芹菜末。
食材全部處理好後，就開始“釀”這個步驟。先在豆腐中央劃出一個方形，塞入方才準備好的肉餡，封住口，放入熱油中煎得兩面金黃，再倒入高湯，小火慢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