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傳:此去忘歸
一隊車馬緩緩駛入赤城,停在宮殿的階梯前。
遠處高塔上,青年模樣的男子以肉眼遠眺,目光鎖在這隊遠來的車馬上,微微皺眉。
最後一輛馬車的錦簾從內被拉起,車內走下兩個披着厚重白袍的女人,長袍的兜帽遮住二人的臉龐,間雜地挂着細小鈴铛的銀鏈纏着頭發垂在胸前,白袍之下,□□的雙足上亦系着銀鈴。兩個女人一下車便向宮殿走去,在攔上來的衛兵面前站下來,其中一人高聲道:“白王駕到!特來拜訪鳳凰王。”
衛兵中一人忙上殿通禀,餘者仍戒備地守在階下,不多時,一位黑底秀紅長袍的老者步下臺階,揮手示意衛士退下,躬身施禮道:“在下北使沈淵,不知白王遠來赤城,有何要事?”
白袍的女子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老者,頭發花白,面容卻絲毫不見衰老,方臉濃眉,倒是透着沉穩方正之氣,一望便知不是尋常人,女子稍稍一頓,卻直言道:“沈長老,白王此來,要見的是鳳凰王,餘者無可奉告,還請長老通禀一聲。”
沈淵微微一頓,反而笑道:“吾王鳳凰早料到白王今日前來,正命微臣在此恭候,只是吾王日理萬機,暫時不能接見貴客,還請白王随微臣到宮中暫住。”
白袍女子突地冷笑一聲,喝道:“白王乃是聖靈之身,焉能屈尊與爾等凡人共事?還請鳳凰王親自來見!”這一句話說着,女子左腳前踏一步,随着足腕上銀鈴一響,女子擡手間隐隐有風勁鼓動。沈淵自然看到這女子衣着古怪,必有異處,早有準備,此時連退兩步,右手向前一壓,一陣沉穩氣勢正壓在女子微擡的右手間,竟是壓得女子未能出手。
沈淵動作雖快,口上仍慢悠悠道:“我等待客不周,還望白王莫怪,只是鳳凰王今日實在繁忙,白王何必與老臣為難呢?”
女子一招未成,靈力反而有所反噬,不曾料想沈淵有此威力,一時氣血不穩,沒能答話,卻聽身後馬車中主人道了句:“退下吧。”
這一句甚是低沉,卻隔着車簾讓二人聽的一清二楚,聲音中暗含氣勢,連沈淵亦是心中一震。兩個女子飛快後退,侍立兩旁,沈淵心下不敢大意,不動聲色望着馬車,只見車簾悠然随風而開,從中走下一個女人來,同樣是身披白袍,而袍上滿綴銀飾晶石,光華灼目,手中握着的法杖更是出名——還魂杖,顧名思義,傳說中确有還魂之用,沈淵久聞而未嘗一見卻也一見便知,這根法杖看上去仿佛一根枯木,泛白的質地看上去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可偏偏上端分叉的枝頭生着一根嫩芽,嫩綠的還未舒展的葉芽生機勃勃,誰知道這麽根被做成了手杖的枯木上是怎麽長出嫩芽的呢?還魂還魂,亦如此意,據說可另死人還魂,有調轉陰陽之威。——還魂杖在手,沈淵不見也知此人便是白王,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仔細看,白王乃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面容已然有幾分衰老,卻仍可看出風華絕代,只是面色十分凝重,不怒自威。
“沈長老,你知我為何而來,此事不容耽擱,但不知你能否做這個主?”白王一開口便十分直白。
沈淵勉強笑道:“白王若肯拿出誠意,老臣只當轉禀吾王。”
白王微微颔首,臉上仍無半點喜色,只當是默認,沈淵忙道:“如此,白王這邊請……”
接待白王自然選在宮殿中最為華美的宮室,沈淵在前引路,白王身後,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小跑兩步,跟上母親,不同于白王的嚴肅威嚴,女孩顯得單純天真,人雖走得規矩,寶石般的眼睛卻無時無刻不在四處打量。鳳凰的宮殿足有七層之高,在當時的工藝對比下可謂美輪美奂,石質的牆上雕刻繪飾,精美的絨毯上繡着繁複的花紋,一切在女孩看來都那麽不可思議。
石牆的陰影處,年輕的男子亦遠遠打量着女孩,正是方才還在高塔上眺望的青年。女孩烏黑的長發微微卷曲,白皙的皮膚仿佛是幽冰海中捧出的珍珠,而那雙明媚的眼睛印在青年眼中甚至不止是驚豔,簡直堪比無價的寶石,璀璨而聖潔。
一直到女孩傍着母親轉過了拐角,青年還默然立在原地。
Advertisement
“夕彥?”青年身邊,一人低低喚了一句。夕彥驀然回過神來,忙行禮道:“司空大人……”
風引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嘴角:“那是……白氏的女兒?”
青年微微垂下眼簾,紫色的雙瞳閃過一絲猶疑,點頭道:“大人我……”
風引一拳砸在青年胸口:“少這麽見外……”
青年啞然失笑,風引已經自顧自換了話題:“白王……還魂杖……還真有幾分意思……”
青年借着臺階趕緊跟道:“您說,巨犬部流傳的白王的傳說會是真的?”
“傳說看來絕非空穴來風,我看就連白王帶來那兩個侍女也頗有些門道,可要說橫絕忘川、尋魂奪魄,這我還不能全信。”風引沉吟道:“但如果白王真有類似的能力,這倒真是大好的機會……”
青年亦肅然道:“那白氏血脈體質全然是凡人,卻能在犬族一呼百應,享盡榮華,想來不可小觑。”
風引一笑:“兩軍交戰,只身入敵,這份膽魄也不尋常……但願這番和談能有成效,我風引也會不計代價留下白王。”
青年聽到這裏卻是神色一黯:“鳳王他……但願如此吧……”
燈火通明的大殿上,玉石的臺階足有五十級,崇高的王座上,年輕的君主半倚着扶手,傲慢地看着來者。
還魂杖的末端叩在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白王站下腳步,隔着五十級臺階,遙遙望着高高在上的君主,微微皺眉。那年輕人身上所流露的傲慢與高貴,仿佛天生的王者,能使所有人臣服,而除卻君主的威壓,年輕人的面容也仿佛最為精美的造物,深邃的眼窩下嵌着狹長的鳳目,每一寸骨肉都仿佛被精心計算安排過,甚至不能說是一種美,而應該說是一種完美!完美得虛假、完美得不合情理。已經不該說是美男子,恰如鳳族所給予他的贊美,他是神明,只要見上一眼,都無需懷疑,即使那面容屬于一座雕像,也足以讓人為鬼神之功感到敬畏,何況是面對活生生的人。
白王垂下眼簾無聲嘆息,帝座上的人如非神明,必屬妖異,而他帶來的,一個遠來的外族忽然興起,一個龐大的帝國仿佛一夜之間陰影般籠罩在廣袤的土地上,最不合常理的戰鬥方式反而所向披靡,最不可思議的兵器、醫藥被如此熟練地運用……禽獸被馴化,土地被開辟,遠近征讨、降服、統一……就仿佛是他以一己之力将歷史攪動出一個漩渦,世間已無人能獨善其身。
“白王是來議和的麽?”帝座上的君主輕蔑地問了一句,白王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仿佛是種嘲諷。
“條件是什麽?”白王深知面對這樣的對手,根本不需要廢話。
年輕的君主大笑:“條件?如果我拿下一直到幽冰海的疆土,犬族都會淪為奴隸,遠方的珍珠和海鹽……那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但我的子民卻樂享其成,我可以一勞永逸地征服一片土地,抹殺一個族群,不需要擔心背叛,那麽此時此刻,你還有什麽能打動我的條件麽?”
白王不動聲色,反問道:“但如果您一意孤行,我們也不會放棄抵抗,你們能得到的也只有滿是鮮血與白骨的焦土,以及你們巨大的消耗與傷亡作為代價。若我沒有記錯,貴國此時此刻還陷在與段國和神佑地的戰争中,你們廣袤的土地上還剩下多少可以參戰的人口呢?”
“如果白王以為憑借段國和神佑地就能牽制我的兵力,那這算盤可打錯了,何況想要滅掉犬族,于我如同探囊取物,不過是想要借你們的巨犬長弓磨砺兵士罷了。”
白王嘴角微微一抽,實在也拿不準這份驕傲是因為把握還是僅僅是口出狂言,有聖能力者在犬族皆被奉為聖賢,舉國上下也不過區區數人,可白王親見宮門外沈淵就以聖女都不及的聖能力壓住了場面,雖然比之自己還有不如,但連一個區區北使都有神力如此,無怪乎鳳凰如此有恃無恐。
白王沉吟了片刻,回答道:“您既然也是煉魂師,掠奪來的金銀珠寶乃至土地人民對您毫無助益,而如果您肯放棄戰争,我白氏願以幽冥奧義為籌碼。”
“煉魂師?”年輕的君主猶疑了一下,記憶中并沒有這個詞,從字面看來,含義即鍛造靈魂的主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不禁一閃:“唔?傳聞白王一族精通陰陽秘術,能生死人肉白骨,不過……以我看來,訛傳而已吧?”
白王垂目答道:“形滅魂散,無人能逆轉生死,所謂還魂……不是起死,而是創生。”
君王沒有回答,只是示意對面說下去。
“氣有生死之分,而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死之間有至理,能循此理者,高明則可以誕物畫魂,低劣猶得以瞞光匿影,天下垂此絕學,所知者寥寥而已,各得其零星之意,據守而已。鳳凰王若要我白氏道出一二,可是能答應予我族人太平?”
“太平?”年輕的君王輕蔑一笑:“不過是些奇技淫巧,也敢在我面前讨價還價?本王可以許諾放你的族人一條生路,但……”說着霍然起身,雖相隔甚遠,白王心中仍是一顫,且聽鳳凰繼續說道:“直到幽冰海的土地須歸我所有,從此再無犬族,只有我鳳族麾下的犬部。而你白氏,須得留在朝中,永不得回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