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傳:此去忘歸
夜色與烏雲一同死氣沉沉地壓在京都之上,人,何其渺小,可人間的種種風波,卻比風雪更沉重。
四面上了燈,滿堂的人都沉默地等待着,已經滿頭白發的将軍高座主位,更是一籌莫展。
一切的起因,只是上午時拜送的一張帖子,滿是謙辭地寫着今夜将來叨擾,署名歐陽書。
歐陽書不是蕭黨的人麽,這個時節上來做什麽?按官階,也不過早上才封了個參知政事,還遠遠低于自己,但若按其承天閣主祭司的位置,名分上确是高了些,何況商路開辟以來幾乎攏着京城財權,又是蕭鳳山眼前的紅人,與着當今皇後是什麽關系更是說不清道不明,這樣個風口浪尖,拜訪自己府上做什麽?老将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侍衛都埋伏好了,若蕭黨真要動手,我們也決不能坐以待斃……”二少爺自外匆匆步入,到父親耳邊報了一句。
老人擰起眉頭,喃喃道:“可真是想不通,他一個星師,此來何為?”
二少爺俯身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看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恐怕是敵非友。”
老人沉吟了片刻,擺手道:“還是莫要輕易結仇,傳下人們好生準備吧……”
二少爺是個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聽了話目光一沉,複道:“爹爹,這個歐陽書不過是仗着人勢,攀附着蕭氏,現下京城更傳言他與那個淫後也是不清不楚,我看也不是什麽善者,我們三世都是朝廷命官,怕他什麽?”
老人一皺眉,順手在兒子胸口拍了一拳:“你那張嘴給我閉嚴實了!”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們沒見這一兩年時間,容家滿門抄斬,廣阖家更是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如今朝堂上都是蕭家的地盤,這天……只怕是快變了姓了啊,當今之際,什麽朝廷命官,不都是一句話的事……我們唯有慎之又慎,坐看變數吧……”
二少爺一皺眉,只得點頭應諾,轉身出去傳令,前腳剛出門,外面侍者已經通禀:“老爺,歐陽大人到了。”老人一怔,點頭道:“知道了。”回頭顧視一旁等着的幾個兒子,吩咐道:“你們都随我出去迎一迎吧。”
外面已然起了風,藍将軍府上出來迎接的倒是好大排場,而前來拜訪的人卻大出所料,只是一個老仆駕着一輛其貌不揚的普通馬車,若非通報過,都不會有人猜到這是蕭家視為搖錢樹的歐陽氏的車駕。
待藍老将軍提步上前,老仆将車簾打起,少年俯身下車,自向着對面走過去。醞釀着暴雪的風裏,少年只着了件普通星官的白袍,清瘦單薄,沒有一點架子,倒像是個走投無路來投奔的書生。
寒暄的話一時堵在喉中,一個音也說不出,老将軍就木然立在原地看着少年,因為還不待互相行禮,少年走到近前,徑直一了下裳,跪在他老人家面前了。
身後一幹人等無不愕然,不知該說點什麽。
老人頓了頓,才躬身拉住少年道:“歐陽大人,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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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跪地不起,只是仰頭道:“藍老将軍,晚輩冒昧來訪,實有要事相商,可否單獨借一步說話?”
老人俯身打量着少年,陰沉暮色中,借着微弱燈光,少年眉目清澈中帶着一絲憂慮,就那麽擡頭直直看着老者。
“好……君侯随我來吧……”
離開藍府時已是深夜,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軋過新積的雪,發出咯咯的聲響,飛雪雜在風中,鋪面而來,老仆忍不住擡起一只手臂擋在面前。
車裏,少年忽撩起車簾,吩咐道:“餘伯,停一下車吧。”
老仆一怔:“少爺,還有半裏路就到府上了,這……?”
少年擺手道:“停車,有人跟着我們。”
老仆聞言不禁瞪大的眼睛,一邊穩住馬車,少年已經飛身下了車,眨眼間腰上長劍已出鞘在手,只是緩緩道了句:“什麽人,出來一見可好?”
圍着馬車,夜行者無聲無息地從房檐巷道中露出身來,環着馬車包圍上來。
少年長劍輕輕滑過積雪,只是沉聲問道:“這也是你們将軍的意思?”
黑衣人中為首一人答道:“歐陽書,你自知不能活命,不如束手就擒,将軍仁慈,還能看在往日情分上照顧好你妻兒家人。”
少年輕聲一笑:“可惜,就算要我的命,就憑你們幾個,也太輕巧了些?”說着故意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将軍會看在往日份上,親自動手呢……為人臣子,豈非得見上最後一面,才算死而無憾?”
對面為首者已不願多說,打了個呼哨,四面一起圍攏上來,亮了兵刃。少年右手略略挽了個劍花,剎那間也已出手,單薄的白衣迎着飛雪,恍如起舞,起手卻是看似平平的仙鶴舞,仙鶴舞這一套劍法本就是舞蹈多于殺意,華而不實,誰也沒料到少年此刻竟使出這套劍法來,還使得十分純熟端正。
刺客互相使個眼色,都想趁此時機壓制住少年,卻不想這套仙鶴舞在少年使來,全然不同于貴胄子弟那些懶懶散散的花架子,一時竟滴水不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反倒讓人不易近身。
少年自舞劍,卻看也不看那些刺客,似乎只自顧自地清吟……
“年少誰人不風流……晴日攜酒上高樓……
滿目青山……隔霄漢!……一身肝膽……許千秋……
是日文種猶伏劍……當時李廣未封侯……
堪笑……呂尚……真愚叟……空懸直鈎……待白頭……”
吟聲愈發急促激昂,劍勢亦越發迅疾起來,衆人早已辨不清這一招一式可還是盡人皆知的仙鶴舞,只是看起來何其從容的一格一刺裏,竟然有難以招架的殺意……
刺客的頭目此刻已無暇猜想為何一介星師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全副身心也只剩下招架之力,适才結陣早已被破,眼看着身邊人一個個倒下去,盡全力竟然還傷不了這個少年半分。待到少年吟聲一落,劍勢随之一收,人已斜斜飄起,臨風站在馬車上。刺客這才有空四下一望,除卻自己,同來諸人皆已斃命!
少年只是輕聲嘆了口氣:“晚輩第一次在衆人面前獻上這曲仙鶴舞,可還是年方二十,轉眼十三年了啊,你家将軍可還記得?”
刺客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回去捎個口信吧,我歐陽書命在這裏,須得主人親自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