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傳:此去忘歸
朝堂上,百官都已入座,侍衛一一傳語通報,一身白色神衣的皇後自前步入,緩慢而古雅的步子一聲聲清晰地敲在地面上,繡滿銀色暗紋的厚重衣料拖過地板,配合着發髻上偶爾碰撞出聲的銀钿步搖,成了大殿裏唯一的聲響。
而女子身後,少年隔着兩三步的距離,垂手跟上,素白的衣裳外攏着玄色的星披,仿佛陪襯的影子,比腳步聲細碎聲響更要沉默。
女子走到最後三級臺階前,卻稍稍頓下腳步,将手微微伸向身後的少年,少年略略一怔,終于伸手扶住女子,緩緩攬起長裙邁下臺階。下座的百官無人發話,只有屏息看着,待到女子終于在王座上落座,少年躬身行了跪禮,轉身便要離開,女子卻忽地開口打破了沉默:“歐陽大人不如先留步吧,今日有要事商議。”
少年背過的身形略略一僵,終于轉身行禮道:“微臣乃司星師之職,不便議政,還請皇後收回成命。”
女子微微一笑,緩緩開口:“不妨,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朝參知政事。”說完,複有向一旁群臣道:“自容黨以來,朝中官職多有空缺,歐陽書雖任星師之職,然辟商路,攝歷法,多有成就,今補參政之職,衆卿可有異議?”
衆人哪敢有異議,有些事不關己一概避之唯恐不及,有些還不明狀況只待再看,也有蕭家一黨,俱是看蕭鳳山的臉色。蕭鳳山如今地位卓群,特赦于帝座旁近獨設一座,俨然是左右群臣者,然而此時仿佛充耳不聞,只是閑散坐着,微垂着眼,似在養神。蕭家既不言語,餘者更不計較,朝堂上下一時鴉雀無聲。
女子點頭一笑,複道:“既然如此,歐陽大人還不領旨?”
少年默立了片刻,目光逐次掃過衆人,面上卻無甚表情,終于行禮拜道:“微臣領旨。”語罷緩緩起身,退立一旁,有下人引領到新加的案邊暫坐。
蕭鳳山這才緩緩開口:“聽聞皇後說今日要有事相議,不知卻是何事?”
高座上女子輕輕一笑,點頭示意一旁的內侍,侍者乃出一卷,高聲讀道:“北方紅原呈報,入冬以來,延州一帶頻遭肆擾,巨犬各部暗中調兵,似有叛亂之意,當今邊防兵力不足……”
不等內侍接下去念,蕭鳳山忽打斷道:“紅原今日頻頻舉動,下官亦有耳聞,犬部首領熱內達其人有不臣之心,是該早作防範。”
女子一笑,微微點頭看向蕭鳳山:“如此,蕭相想來早有對策,還請不吝指點一二?”
蕭鳳山沉吟了片刻,緩緩起身,步向朝堂中間,看着百官道:“犬部善戰,幾百年來不曾真正臣服,始終待時而動,昔日慘劇諸位心中有數,我朝豈能再任之重演?依老夫之意……”蕭鳳山說着緩緩顧視女子:“應當盡快整兵遠征,一舉收服邊塞諸部,安定民心。”
女子微微點頭,複環顧百官:“衆卿家可有異議?”
左側一個老将沉吟了半晌道:“犬部不可不防,可是諸朝紛争往往生于南方,北方我朝有險塞相對,易守難攻,如要遠征,只怕代價太大,微臣以為,當增兵固守,以逸待勞……”
不等皇後發話,蕭鳳山已反譏道:“以逸待勞,無異于坐以待斃,犬部如今尚未號令如一,等到坐視其統一諸部,分庭抗禮,只怕錯失良機,何況犬部近年不斷坐大,西北民心浮動,聞風喪膽,徒勞坐守,士氣不振,只怕損失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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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複道:“但若貿然出擊,怎知……”
蕭鳳山複要打斷,帝座上女子突地先插道:“二位大人莫要争執……衆卿可還有什麽其他意見?”
朝堂上一時沉默,末座的少年倒忽然起身道:“微臣有話要說。”
衆人一時都看向這位剛封上的歐陽大人,不知道他怎麽願出這個頭。
“微臣以為,今年南方水澇之災,尚有無數流民無處安置,朝中早令各地調糧赈災,如今若要籌備遠征,糧從何出?只怕此時若再強行調兵,南方民心更要不穩。”
蕭鳳山略略哼了聲道:“災澇年年不斷,如今南方猶算富庶,不過是大戶把持糧財,征糧終歸是向這些大戶征糧,總也落不到流民頭上,何況南方終歸不是異族,對京都威脅不大。”
少年微微皺眉:“可豪強富戶怎肯繳糧?只怕征到下面還是要克扣赈災,從來攘外先安內,犬部長于近戰突襲,若能等到富餘之年,只需穩紮穩打便能将其拖垮,然若糧草不足無以為繼,只怕此去亦無功……”
蕭鳳山一笑:“那星師大人倒是算一算,何時才能等來風調雨順之年?總不會到犬部坐穩了江山時吧?”
少年欲言又止,只是垂首不語,帝座上女子倒是說道:“如此,衆卿還有異議麽?”
群臣面面相觑,再無話說,女子點頭道:“妾身意思也與蕭将軍不謀而合,犬部之亂須得及早平定,否則總是隐患,夜長夢多。妾身有意祈歲之後親征紅原,衆卿可有異議?”
朝堂又是一肅,親征?什麽?皇後親征嗎?
連蕭鳳山都忍不住轉身問道:“皇後這……所謂君不臨險地,遠征之事交給臣下便可,何必……”
女子微微颔首一笑:“妾身雖女流之輩,也不願坐守京城,何況對付犬部,妾身心中已有計較,衆卿家也不必擔憂。如果沒有異議便散朝吧?”
衆人面面相觑,蕭鳳山頓了一頓,終于行禮道:“如此也好,臣等領旨。”
華美的馬車上,蕭鳳山斜倚在厚皮毛的墊子上,閉目半晌,忽挑起車簾道:“來人啊。”
車旁立即有個侍者催馬上前,低頭恭聽,蕭鳳山這才挑起眼角瞄了一眼道:“那歐陽書現下何在?帶來見我。”
侍者一頓道:“将軍一下早朝不就吩咐過了,只是下人們也沒找到那歐陽先生取向,若非回了府裏,只怕是進了宮?屬下已派人去尋了……”
蕭鳳山一怔,“你是說,還沒有找到人?”
侍者慌忙點頭:“是……屬下這就再多派些人去……?”
蕭鳳山手停在空中,頓了一頓,終于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他若不願來見我,躲到什麽地方去又有什麽關系……算了吧。”說罷便似乎已然累了,靠向後面,繼續閉目養神,将車簾放下。
侍者怔了一怔,靠近車簾低聲問道:“将軍的意思是……要動手麽?”
蕭鳳山在車內只是輕輕哼了聲,淡淡道:“你們看着辦吧,莫太過分便是。”
“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