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十七】~【五十二】
? 【四十七】
一場大火将往昔付之一炬。
三人凝眸而望,眼見着火舌竄湧而上,所到之處皆成灰燼,仿佛大風一起,便會随風消散。
丁修高昂着頭,紅了眼眶,卻極是自持,未讓眼淚掉落。
然而終究還是忍耐不住,丁修抱住陳餃餃,額頭抵在她的肩膀。雖是無聲,但陳餃餃總覺得丁修似乎在哭。
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拍着丁修的後背,低低喚道:“大師兄……”
半晌,丁修沙啞着聲音道:“帶着師父,走吧。”
【四十八】
靳一川本就患有肺痨,再加上師父逝世的打擊與連日逃亡的奔波勞累,他終于病倒在了一個破廟中。
好在破廟雖然荒廢,但足夠遮風避雨,
陳餃餃進城請來了一個老大夫,又按照藥方抓藥熬藥,忙前忙後。
丁修懷抱着苗刀,坐在幹草堆上,靜靜看着靳一川咳得極為痛苦的模樣。
他用苗刀戳了戳靳一川,“肺痨鬼,撐得住麽?”
靳一川露出虛弱的笑,“放心,咳……師兄,我撐得住。”
丁修沒有言語,轉過頭看着淅淅瀝瀝下起的小雨,靜默了半晌,忽地自言自語,“師父最是疼你,倘若你要出了事,師父會來找我算賬的。”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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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一川喝完藥之後,便沉沉地睡下,只是時不時有幾聲咳嗽。
陳餃餃為他蓋上從附近農家借來的棉被,細心掖好被角,才起身到門口陪丁修看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得讓人有些心煩意亂,也讓人心生迷茫。
陳餃餃看着丁修的側臉,低聲問道:“師兄,之後我們該怎麽辦?”
丁修略帶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師父留下的信裏怎麽說?”
陳餃餃沉默了半晌,“尋到自己要走的路,去走。”
丁修半是自嘲半是微苦地笑道:“師父他老人家走得匆匆,留下的話也甚是随性啊。”
師父早就知道他會遭逢此劫,所以才故意将他們都支出鳳崗鎮,還為他們安排了那麽長的旅途路線。什麽大漠尋人江南看景,不過是為了将他們支的遠一些罷了。
如果他們半路沒有碰到那兩個錦衣衛,恐怕此刻還在歡歡喜喜地向着大漠走去。
丁修低垂着頭,嗤笑一聲,“收徒随性,遠行随性,走的也随性。到最後也是如此,半點也不會被旁人左右。”
師父并不是逃不過這個劫,畢竟師父已經逃了幾十年,就算不慎被錦衣衛發現,大不了離開鳳崗離開便是。世間廣闊,哪裏不是去處,更何況他的三個徒弟并不算弱。
只要想逃,怎會逃不過。
可師父他不想逃,他是甘願一死。
【五十】
師父留下了一封信,信中他提筆絮絮叨叨寫了許多。
他說,“餃餃雖然還不夠恣意闖蕩江湖的年齡,但好在兩個徒兒還算靠譜,我心稍安。如此,我這個做師父的,也就可以徹底放手,讓你們天高海闊地去闖。”
他說:“不必悲痛于為師的死,生老病死乃是人間常情。為師老了,也搏不動這命。”
他說:“你們三人,丁修性子野,一川一貫仁善,餃餃向來天真。師父所能做的,不過是保你們在這亂世之中一時無虞,卻非一世。以後的路,如何去走,跟随本心總不會錯。倘若三人選擇的道路各不相同,或是相互對立,也不要心生怨怼。”
他說:“如此,我也可以履行我拖欠許久的承諾,安心的去了。”
丁修讀着這封信,微微蹙起眉頭,“師父所說的承諾是什麽?”
陳餃餃猶豫了一下,問道:“師兄,你還記得小的時候,你帶我去師父的房間,跑出來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把師父枕頭底下的桃花簪順出來的事情麽?”
丁修點點頭,“自然記得。”
他那個時候還裹着棉被讓陳餃餃用麻繩給捆了起來。
陳餃餃抿抿唇,“你們被師父用迷藥放倒的時候,師父給我講了個故事。”
【五十一】
師父曾經是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心中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小師妹,而那個小師妹恰好也喜歡着他。
兩情相悅,又加上師兄妹這個詞就帶着佳偶天成的氣息,他們很快便由師父做媒定了婚。
故事若到此處,則是再圓滿不過。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個朝廷大官因京中發生命案,線索指在此處,而特意跑到門派來調查,卻在調查途中看中了為他領路的小師妹。
他聽說小師妹與師父早有婚約,便起了歹毒的心思,将所有一切都栽贓嫁禍到師父身上。
他本意是想讓小師妹來求他放過師父,借此趁機提些條件。
然而小師妹卻極是剛烈,直接拎了毒酒進到牢中,覺得與其去求那個朝廷大官,倒不如同生共死,永永遠遠與師父在一起。
當時師父受盡拷打,正是痛苦不堪卻無法解脫的時刻,腦子一熱,便同意了小師妹的提議。
他們喝了人生中第一杯也是最後一杯交杯酒,口中還約着下一世。
然而小師妹死了,師父卻意外活了下來。
師父心中極是悲痛,卻也在這悲痛之中清醒過來。
他死雖可以,卻不能背着污名白白死去成全小人。
然而,朝廷大官一手遮天,他不過是個草民,上報無門,也不會有人信他。
門派之中也都認為他有辱師門,自被抓的那一刻起,他在他們眼中便已經不是門派弟子了。
絕望之中,他尋到了個機會殺掉朝廷大官,開始了漫漫逃亡生涯。
師父那時只覺得朝中滿是蛆蟲,殺不盡,但他心中有恨。
他總希望自己當年背負的冤屈可以遭到平凡,死後可以清清白白地同小師妹站在一起,然而那些都只是奢望。
他殺了人,已經不能回頭。
心中的恨意,在時間長河中逐漸轉為無力與迷茫。每日看着日出日落都十分難熬,卻又不敢去死,生怕小師妹見到他現在這幅惡鬼模樣,而不肯認他。
後來,師父撿到了丁修,又撿到了靳一川。
他收他們為徒,教給他們刀法。他看着他們漸漸長大,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再後來,師父撿到了陳餃餃。
他将小師妹最擅長的鞭法和她從不離手的長鞭交給了陳餃餃,希望小師妹泉下有知,能幫他保護着這個小徒弟。
然而他的徒弟已經無需他的保護,能夠獨當一面。
他偷活了這麽久,躲避了這麽久,也該去見見小師妹,履行他拖了幾十年的下輩子了。
【五十二】
師父的遺體被他們背出來,
小師妹就葬在江南。
師父想去江南,縱然不能合葬,也想陪着她,時時刻刻看江南的花開雨落。
江南離鳳崗鎮相去甚遠,背着師父的屍體實在太過顯眼,也不切實際。
所以他們找了個安閑的地方,将師父的屍骨燒成了灰,裝在骨灰盒中。
因為兩個錦衣衛的死,還有師父的事都與他們挂鈎,所以城中各處都貼着他們三人的通緝令。
大抵是鳳崗鎮的居民與他們三人相處甚久,覺得他們不會如錦衣衛所說做出什麽惡事來,便幫着掩飾了許多。
所以那些通緝令上的畫像至多與他們有着那麽一兩分的相似,而通緝的名字也是各不相同,比如陳餃餃變成了陳小推,陳二狗之類的。從頭到尾貫徹一個取個賤名好養活的心态。
然而縱使如此,他們也依舊小心翼翼,寧願繞些路,也盡量不往繁華城市走。
可這次實在無法,破廟雖能遮風避雨,卻帶着幾分濕氣,令靳一川的病情不輕反重。
陳餃餃覺得城裏的老大夫庸得很,治不好靳一川,該去找個更好的大夫才是。
丁修想了想,慢吞吞地說:“我記得曾經有個和師父交好的大夫,號稱神醫,靳一川小的時候還來給他看過病,應當就定居在這附近。不過當時看見他時,他已經白發蒼蒼了,也不知道現在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