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服上都是這樣的東西。”
鄭城月看了看,道:“莫非他是去給人搬磚了?”
苦杏冷笑:“這城裏做這事的人家可從來沒見過他身影。”
鄭城月心裏生出些疑惑,嘴上也不再說其他。只是三日後,鄭方直接去了店裏。
鄭方其實是個非常會做生意的人,那店裏每日賣的貨依然還是定量的,單靠鹵肉是賣不出多少銀兩的,和鄭城月商議之後,他直接去收了大量幹花。
鄭城月本來對吃食就感興趣,和苦杏一道,将各種幹花做的餅放在爐火上烤成酥餅,試煉了好幾十次,發現野生的薔薇做出來的酥餅味道最為清香。
放多少量,火需要多大,餅要烤成什麽樣的皮,又反複做了不少次,記錄下來。方開始大量的做。
玫瑰糕,杏花糕,其實各類糕點在這邊城并不少見。
方記的酥餅貴在皮酥裏軟,且放了很多野生薔薇。鄭方又懂得做生意,沒過幾次,這鹵肉和酥餅簡直必須成了配套在一起才能好吃的說法。
鄭城月将自己烤好的酥餅也撿了好幾盒給親戚家送去,從林家,到張家,她這餅都得了不少贊譽。而送去楚家的餅,鄭城月也很是大方,還配了幾樣自己烤的南瓜酥。
楚然從營裏回來,見了那南瓜酥上還撒了不少豆面,不由一笑。這小丫頭做事越發細心了。上次他不過提了自己愛吃甜食,她倒當真記下了。而楚真喜歡清淡點的口味,她送的薔薇餅裏面便少放了蜜。
卻說張家收到鄭城月的禮物,張三姐便動了些心思。央了母親來了鄭家。
“她小孩子家,不過都是二嫂和方子打理。又懂些什麽。”張氏聽了張大舅媽的話,道,“這入股的事,我看她一人也做不了主。”
張大舅媽道:“我原想她不過是說着玩的,哪想竟是真的。我扭她不過,就過了來。”
張三姐道:“姑媽,你就給我說說話吧。我也是想着手上有的錢,放着也沒什麽大用,我放在表姐那兒,也是個生財之道不是。”
張三姐又會讨好賣乖,張氏笑道,“好,好,一會兒她回來,我給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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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城月被楚真邀去騎馬。方才到家,便見自家房門外停了輛馬車,看那車,鄭城月自然是認得的,想來是張大舅媽來了。
九月的天氣,西州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鄭城月卻因跑馬出了一身汗,臉色紅撲撲的。
“這匹馬真送給我?”鄭城月望着今日騎的小紅馬,很是喜歡。
楚然笑道:“十月不是你生辰嗎?就當送你的生辰禮物了。”
鄭城月的騎術确實還不錯,楚真當時見了,都頗為感嘆了一番,西州女孩是不是都是如此。
“看在你騎術還不錯的份上。”楚然又補了一句。
鄭城月笑道:“什麽叫不錯啊,是很不錯。”
鄭霖的騎術很不錯,鄭城月自出生後,就覺着逃生的技術必須得學會幾樣,所以習水,跑馬她都讓鄭霖教了她。
“這是西齊才有的品種,個頭不大,但是機靈,速度也很不錯。你好好喂養。”楚然騎在馬上,低頭對她道。
鄭城月大力點頭:“那我進去了。”
楚然含笑:“去吧。”
鄭家這兩年日子過得頗為紅火,鄭霖做了總旗後,日子過得越發不錯。張氏便請了一對夫妻來看守家門,也幫着家裏做事。
那老頭見到鄭城月回來,便道:“小姐回來了。”
鄭城月将小紅馬牽到他面前,“李叔,馬兒你幫我看好。”
李老頭見了,笑道:“好好,進去吧,舅老爺家來人了。”
鄭城月進了屋,果然見張三姐在母親張氏面前殷勤的端水倒茶。
“啊呀,表姐回來了。”張三姐見到鄭城月,很是親熱。
鄭城月進了屋,對張大舅媽福了一禮,笑道:“大舅媽,表妹來了。”
張大舅媽笑道:“這是去哪兒了,累着了吧?”
鄭城月搖頭:“不累。我先去換件衣服,身上還有一身汗味呢。”
張氏點頭。
“姑媽,表姐這是去了哪?怎麽還帶了匹馬回來?”張三姐好奇的問道。
張氏笑道:“今日楚家姑娘邀她去騎馬,想來是楚家姑娘送的吧。”
張三姐搖着張氏的手,撒嬌道:“姑媽,表姐和楚家姑娘認識,也不介紹我們認識一二。”
張氏陪了陪她手,笑道,“總有機會的。”
幾人說話家,鄭城月已經出了來。
張大舅媽才說了來意,鄭城月便笑道:“這有何難的。表妹若是想做這生意,何需投這幹股。前幾日方子還說想開個分店,畢竟咱們西州也大,原來的那店面也小。表妹若是想做,讓方子将那鹵肉配方和酥餅配方一起給了你,表妹自己請人來做,照着原來的規矩,方子總店那兒抽個三成,其餘的全是表妹的。你看如何?”
總店才抽三成,其餘模式秘方都能用,這也沒什麽不劃算的。再說若是做大了,誰是正宗總店也說不一定呢。
張三姐想了想,道:“開個分店要多少銀子?”
鄭城月道:“我們盤了房子和夥計,花了一百多兩,表姐那既然是分店,想必也不用太大。六七十兩總夠了。”
張三姐道:“我哪有那麽多銀子?總店那兒只出了個秘方,就要抽成三成,我哪付得起。”
“別人來找方子,方子是要四成呢。我和妹妹是嫡親的姐妹,妹妹也得考慮我一二。再說我這兒若有銀子,也早和方子合計去春月街那邊開分店了。”鄭城月道,“那兒人流多,是咱們邊城最繁華的街了。”
一邊的張大舅媽聽了,笑道:“城月,那店真的能賺錢?”
鄭城月道:“你若做得用心,賺大錢不行,但是零花錢也還是有一二的。”
張大舅媽微微沉思。
張三姐自然是想做這生意的,但是奈何手上銀子不夠,不過見母親那樣,想必也會同意。于是和鄭城月又問了些事項,方和張大舅媽回了家去。
“城月,你沒騙你舅媽和表妹吧?”張氏最是了解女兒不過,女兒不喜張三姐。這是她一早就看得出來的。
鄭城月笑道:“娘,你說什麽呢。我雖然不喜三妹妹,可是也斷不會騙她。三妹妹為人小氣,她若是進了方子那店,和方子怎會合得來。到時候生意沒做成,還傷了三家情分。還不如她自己開了店,賺了錢,我們也灑脫,得些抽成就是。”
張氏道:“你這是讓她去搶你的生意。方子會幹?再說若是她做得不好,傷了方記的名聲,你又如何對得起方子母子。”
還不如入了幹股利索。
鄭城月道:“方子那店若是輕易就讓人搶去生意,也做不了多久。”
第二日,鄭城月将此事告訴了鄭方和苦杏。
“我還想着,咱們這店有些招眼,有一二競争對手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鄭方道。
鄭方十三歲,自幼被鄭二打,一個軟弱的母親和一個苦命的妹妹,他的心智早已不是個少年人;而鄭城月自己經歷了上一輩子,即便現在頂着個孩子的模樣,可是內心卻如何也不像□□歲的孩子。這樣的兩個人想的事就難免會多一些。
鄭城月笑,“我那表妹的店絕不會叫方記。”
鄭方愕然。
☆、表妹
? 兩輩子,張三姐在生財一事上都頗有頭腦。過了幾日,和張大舅媽一商量,直接在春月街買了鋪子裝了起來,那店面幹淨,來往人流也多。
只是果然如鄭城月所言,張三姐果然沒用方記的名。
待張三姐母女來了店裏,鄭方也欣然将方子給了過去,還配上了衆多說明。
“這密方的使用權,雖然妹妹和城月是嫡親姐妹,可是這合約還是要簽的。”鄭方道。
張大舅媽笑道:“這個自然。”
張三姐卻道:“我和城月這麽好的關系,用不着吧。你還怕我少了你們的分成不成?”
鄭方道:“我也知道姑娘和城月妹妹的關系,只是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既然顧念嫌棄麻煩,這分成多少到時候也不好說,畢竟這一定層面上也是搶生意的不是?這樣吧,看在城月的面上,每年一百兩銀子的使用費。免得這合約裏面還諸多限制。”
張三姐并不想簽協議,但奈何鄭方很是堅持。
張三姐無奈,只得簽了。
張三姐的店面果然如期開了起來,一時間生意也很是不錯。
一次楚然經過,不由好笑。待再見到楚真邀鄭城月來楚家做客時,笑她:“小小年紀知道給自己找競争對手,你這腦子也不錯。”
鄭城月道:“我這表妹最是會做生意的人了。”
楚然見那店裏,随時能去買到的鹵肉和鮮花餅,不由好笑:“我看還是沒你精。”
鄭城月很是不滿:“我這是聰慧。”
奇貨可居,方記現在賣的其實并非是那點東西,而是一種心态。而這心态恰恰是張三姐現在缺的。
張三姐的店位置很是不錯,她讓張大舅媽請的夥計也是些勤快的。所賣貨量并沒有定額,她還增加了一些其他點心,那店自開張一直到這年的年關,收益都頗為不錯。
張大舅媽很高興,春節走親戚家時,更是時時誇耀女兒的伶俐。
到了鄭家,張大舅媽身上的喜氣就沒停過,三個孩子,張瀾是極為會讀書的,實歲十三,虛歲十四歲的張大姐也知書達理,以往覺着小女兒較為操心些,哪想如今在張家,給她長臉最多的便是小女兒。
想起張二舅媽那張臉,張大舅媽的笑就沒停過。
“若是沒有城月的那方子,三姐兒的那店又能開得起來。”張二舅媽見膩了張大舅媽總是一副随時在她面前炫耀的樣子。想起張三姐才八歲就能掙白花花的銀子,而張二姐一天掐尖好強的,在這上面卻沒見用過力就生氣。
“這還是三妹妹聰明。”鄭城月道。
張大舅媽還是有點良心的,道:“你三妹妹也是托你的福呢。沒你指着,她也想不到這一層啊。”
鄭城月笑道:“大舅母說這話我就放心了。前兒方子還和我說,這到了新一年了,上年三妹妹那配方的使用費還沒給他。他還問了我兩句呢。我就說,三妹妹和舅母都是懂道理的人,怎會不給。想必是忘了。”
張三姐的那店,剛開始時,還全照着方記的方式做事,對主顧都說是方記的分店,配方啥都一樣一樣的。可是過了才三四月,張三姐給夥計傳的話就直接是自家配的。
這事兒苦杏聽說後,還氣得背後罵了張三姐幾句。
鄭城月早知道張三姐會來這一套,所以當初根本不擔心張三姐會砸了方記的招牌。
“妹妹說的是呢。你給方子說,這費用絕不少他的。只是這不是我們也沒算出來多少利潤嗎?我那店,又要負擔夥計和掌櫃的吃食,又有一堆食材要采買。這剩下的利潤也沒多少。”張三姐很是平靜的回答鄭城月。
鄭城月笑咪咪道:“三妹記錯了吧。我記得不是分成吧,那合約上是每年一百兩呢。難道方子的合約有錯。”
一旁的張大舅媽道:“自家姐妹,該是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
那合約張大舅媽當初也是記得的,她并不想在這一大家子面前為了這事出醜。
張三姐道:“娘親說的是。該是什麽就是什麽。表姐放心吧,我又且是那種賴賬的人。”
“這就好呢。”鄭城月拉起她手,“三妹妹平時裏最是講誠信的人,想必不會為難我的。”
張三姐笑笑,不說話。
鄭城月卻對她依然表示親切得很。
一旁的張大姐見了,微微搖了搖頭。
只是張三姐卻不是一個她嘴裏所說的人,那使用費的銀子一拖再拖,理由衆多。過了這年夏天,銀子沒給不說,還給鄭城月說要重簽合同。
鄭城月卻道:“三妹要重簽也沒什麽。不過這簽之前去年的使用費還是要給的。這店也不是我一個人做主,三妹可得為我着想。”
張三姐偏不給那錢,臉皮也是厚得很,一口咬定鄭城月坑了她,“這配方我自己改了很多,早就不是你的方子。你這一百兩要得也忒沒道理了。”
“無論現在你這配方你加減了什麽,這過去你可是使用了的。”鄭城月卻也是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樣子,反正這錢你就得給。
張三姐哭哭啼啼,就是不給,最後還鬧到張家老太爺那去了。她覺着不過是個配方而已,哪能值當那麽多銀子。張老太爺又時常是個不喜人銀子的高雅人。
鄭城月冷笑,上輩子,她自己就是個蠢人,沒看出張三姐的為人。張三姐入股了她和鄭方的店,上輩子天真的以為自家姐妹必然不會相欺,所以店裏的事全交給了張三姐,哪知道她便是這搬撒潑耍賴使計将鄭方擠出了店不說。到了鄭霖被誣入獄,她為了救父親,去店裏想拿自己那部分銀子。張三姐直接說了店裏全是虧的不說,這些年她根本沒出過力,銀子自然是沒有的。
這輩子,鄭城月壓根就沒有想過和張三姐合夥做生意過。不過她若想做,鄭城月也不阻止她,但是若想在她這兒再耍潑賴賬,那必然是沒用的。
“表姐欺我不懂,哪家一個配方要一百兩?再說我那店裏的東西,後來使用的可都是我們自己的配方。”張三姐道。
鄭城月卻道:“當初妹妹和舅媽來我家,求着要入股。我可是好心的為妹妹指了條路。妹妹不感激也就罷了,拿了我的配方,賺了銀子。在外面說不是我的配方的事,我也不和妹妹計較了。但是當初這合約是妹妹自己簽的,我和鄭掌櫃可都沒逼你。我們都是讀過兩本書的,誠信二字,妹妹可別忘了怎麽寫。”
張三姐覺得張老太爺不喜人講銀子,尤其是一家人。但是張老太爺喜歡以讀書人自居,更喜歡家裏都是讀書人,懂得書上道理,鄭城月自然将張老太爺的那道理拿了出來。
張老太爺微微點了點頭,問張三姐:“合約可在?”
張三姐道:“我哪有什麽合約。”
張老太爺卻不是個蠢的,轉而看向張大舅母:“老大媳婦可知道?”
張大舅媽本來早就被張三姐叮囑過。方要說話,一邊的張大姐已經看向母親:“娘親,這事兒該如何,就如何辦。可別為着誰委屈了別人。都是一家的親人,以後日子還長着呢。”
可別為了眼前的這點利益影響了和鄭家的關系。
陪着鄭城月來的張氏道:“合約的事兒我也是聽說的。”
張三姐這事兒,張氏很是有些不滿。
張大舅媽笑道:“爹,當初合約的事,兩個丫頭确實是有的。不過三丫頭的那店本來也沒有多少人,城月要的價錢也有點高,兩個丫頭都在氣頭上。三丫頭也給我說過了,不是不給。只是.......”
鄭城月冷聲:“舅母這話可就偏了。三妹妹一會兒說不賺錢,一會兒又說銀子多了,一會又說重簽合約,這誠信何在?我呢,就是那句話,咱們先把先前的合約執行了。以後呢,那配方就當我送三妹妹的,以後的使用費也不要了。”
張大舅媽趕忙笑道:“還是城月懂禮。”
心裏卻罵起鄭城月,不過才虛歲九歲,就如此精怪,不懂得退讓,以後一家子還怎麽處。
一邊的張三姐不說話。
張老太爺見了,不由有些不耐煩。他向來是主張和睦的,道:“既然有合約,三丫頭,你表姐的錢,你照常給了。你當着長輩的面撒謊,我看該得些教訓。多給你姐姐五十兩。”
張三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是張家最小的孫女,向來張老太爺爺喜歡她,說她聰明機靈。可是今日鬧了過來,竟沒料到是這般結局。
張大舅媽最終讓人送了一百五十兩過來。那配方自然以後也不收錢了。
張三姐的店依然和從前一樣,只是當她越來越多的表明自己的配方不是方記的時候,店裏的流量和其他一般的鹵肉店也沒什麽不一樣了。
鄭城月和鄭方卻轉手用那銀子在西門開了個分店,所有模式照搬方記,不過這次,她們賣的只是鹵肉所需的佐料。
到了中秋的時候,鄭城月很是賺了一筆。
☆、打獵
? 鄭城月用自己的賺來的錢,給鄭老太太買了貂皮做了一件圍脖,給鄭霖和張氏都分別買了禮物。鄭城知已經兩歲,到了會走路的時候,鄭城月倒是給他做了不少玩的。
鄭霖見女兒體貼父親,兒子也乖巧,心情很是不錯。越發又給了女兒兒子不少零用錢。
鄭家的這中秋節過得很是和樂。
因鄭城月到了十月,就要過九歲生辰,張氏想着女兒一天比一天大,鄭家的房子卻越發顯得小了,和丈夫商量後,張氏在四月就花了銀子将隔壁鄰居家的菜園子地買了下來蓋起廂房,與鄭家現在的房子剛好接了起來,這到了中秋,廂房也蓋好了。
鄭城月便搬到了東廂房。這邊鄭城月方邀了朋友來暖房,那邊鄭霖卻有了件喜事,原來張氏肚子裏又有了一個。
鄭霖很是高興,這日被鄭毅邀請出去喝了幾杯,卻不想家來時,為鄭城月請了個先生來。
據說這先生是因為感動而來的。因為比起富貴人家,鄭霖家境平平還想着能為鄭城月請先生,那先生聽說後,很是感動了一番。然這不過是老先生自己的說法。
那先生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眼睛瞎了一只,只有一只眼能視物。據那老先生說,他并非邊城人,只是游歷至此,沒了錢,索性擺攤做個教書的而已。
可是衆人見他字雖然不錯,可是那鋪在地上寫的經歷仿佛騙子一般,也沒誰搭理他。
鄭霖這日喝酒喝多了,偶然經過,看了那字真真寫不錯,就攀談了幾句。哪想這老頭很是有意思,說起自己的經歷來,那叫一個逼真生動,甭管鄭霖信不信。聽說鄭霖要為女兒請個先生,感動之餘就自告奮勇來了。
鄭霖見他不但瞎了一只眼,連一只腳都是殘疾的,同情心大作,就将人接了家來。
那老頭姓俞,名叫平生。
見了鄭城月,老頭很是自來熟,“來,來,給先生看看你的資質。”
鄭城月早聽父親警告了,此時見他一只眼眯着笑眯眯的看她,像只老母雞似的,忍住笑,低頭行了禮:“城月見過先生。”
俞平生很是滿意,這個娃娃看起來資質一般,那雙眼睛倒是靈動得很。不過在看到鄭城月的字時,老頭推翻了自己所有的判斷,圍着鄭城月轉了好幾圈。
無語淚先流。
鄭城月很不好意思。但過了幾日,她和這先生倒是相處得很不錯,那些米老先生留下的書本,俞先生直接做了課本。
別看俞平生自己邋邋遢遢的樣子,可是他教起鄭城月來,卻頗為上心。
“詩詞,你會兩句就好了。”俞平生安排起她的功課,“史書倒是可以多讀點。不過嘛,你是個姑娘,遲早要嫁人,所以學的可不僅僅此。”
從史書,算術,繪畫,課程排得很是不錯。
鄭城月對俞平生的安排倒沒什麽意見。往日裏,她自己讀米老先生留下的書,有些地方,頗為艱澀。俞平生卻能将史書講解得很有意思。
且可能他真的去過很多地方,說起各地風物歷史來,更是滔滔不絕。
“要說你這薔薇餅呢,也只能說一般。”俞平生除了教她史書算術,還喜歡教她做些吃食。就說那餅,俞平生喜歡她做的薔薇餅,但對此的評價卻不太高,“你将這薔薇換成玫瑰,也許就更好了。”
鄭城月聽了,果真找了些幹玫瑰花,做了幾個,味道确實不錯。
又讓他嘗了鹵肉,他都能提出幾處改良的意見。
小學生喜歡研究吃食,這和他倒頗為投趣。俞平生于是很愉快地讓鄭城月照着他的講述做了不少吃的。
連上鄭方和苦杏二人,他也會指點一二。尤其是苦杏的針法。
鄭城月簡直覺得自家撿了大寶,一個懂得刺繡的先生,少見吶。
“你那先生真這麽好?”楚然楚真邀了鄭城月出來打獵,這丫頭喋喋不休的說自家先生如何如何,楚然便好笑。
鄭城月點頭:“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還知道教苦杏刺繡。總之再沒有比這個還好的了。”
楚然笑:“你先生有沒有教你什麽叫謙遜?”
“好的事物要多多宣揚,這叫激勵。”鄭城月笑眯眯回答。
楚然笑:“那你今日要好好多費一番口舌了。”
鄭城月奇道:“這是為何?”
“因為你必得好好激勵一下我啊。”楚然哈哈大笑。
鄭城月望天,懶得理他。
十一月的邊城,已經飛起大雪,但這絲毫不影響楚真的興致。
楚真對狩獵最是感興趣,好不容易扯了楚然,待他休沐時出來,更是要好好放松一番。
駿馬嘶鳴,人影随之疾馳而過,弓箭破空而出,獵物應聲而倒,歡呼的聲音在林中随時呼嘯而起。
楚真的騎射很是不錯,獵了不少東西,楚家的家将裏更是有不少騎射非常好的,楚真一心要與他們比試一番,早将兩個話唠俞平生的楚然與鄭城月甩在後面。
倒是楚然,出來了半天,獵物半個也無。
“你會不會啊?不會連真姐姐也比不過吧。”鄭城月對于楚然悠哉的樣子表示很鄙視,方才還吹牛自己的騎射很好呢。
楚然笑:“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你可知道?十只麻雀和一只狐比起來,你覺得誰厲害?”
鄭城月笑:“狐貍在我們這兒并不難打。十只麻雀才難呢。”
飛行中的動物其實對狩獵者更難。
楚然簡直被她氣死。
手中弓箭一拍,黑色駿馬已經飛馳而去,朔風早已跟着竄了出去。
鄭城月正要跟上去,啪嗒一聲,南飛的大雁已經掉在了她的馬下。鄭城月低頭一看,一只箭上兩只雁,同樣的角度,同樣的死法。
“這兒還有一只。”随行的楚家侍衛從後面的樹林裏再撿起了一只。
一箭三雁。
飛揚的披風下,微笑的人,俊逸的臉,鄭城月沉默,現在的他和上輩子她只從無數人口中聽過的人原來早已經重合。
鄭城月正要說話,卻不想一只箭已經朝她面門而來。
鄭城月并未習武,僅有的那點騎射也不過是比皮毛還不如的軟毛,待她見到一只箭過來,命早已被吓丢了半條。所以此時,她完全反應不過來該做些什麽,只覺大腦一片混沌,雙腿已經發軟。
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輩子又要完了?
而此時另外一只箭卻如閃電一般已經朝她面門而來。
又快又急,耳膜發疼,雙箭在空氣中碰觸,先前那箭已歪,鄭城月只覺一陣利風從自己耳門刮過,瞬間而去。
命還在,鄭城月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條件反射似的爬在了小紅馬身上,緊緊抱住。
“走。”楚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鄭城月只覺身體已經騰空而起,不過是瞬間,她的身體已經落在另外一匹馬上。
而她那匹紅馬身上已中了十幾箭倒在了地上。
鄭城月只覺身體發抖,上輩子窒息而死的恐慌如潮水一般重新向她湧來。
“楚三,孟照,照顧江二,你二人帶他出去找楚真,與老四他們彙合,帶楚真從紫竹路回東門。”楚然的弓箭随着他的聲音不斷從手中而過,快如流星。
樹林中已有人應聲而倒。
朔風在他前方不斷跳躍閃躲。
江二的背上和腿上已經中了兩箭。
“公子要往哪一邊?”孟照聽了命令,躲過暗箭,出聲問道。此時被人偷襲,分開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且楚真那邊人多,又是楚家弓馬騎射最好的家将,自然比這邊安全得多。
“老規矩。”楚然冷聲,弓箭一拍身下的馬,“朔風。走。”
“公子小心。”楚三扶着江二,三人一邊躲着幽暗叢林中過來的箭,一邊急忙後撤,朝楚真先前的方向急奔而去。
楚然身下的黑馬,猶如閃電一般,快速穿過白雪覆蓋的叢林。
而在那之後,二十來匹馬從叢林中穿出,緊緊跟随在後。黑馬朝西,他們便也朝西,黑馬朝東,他們也分散朝東,似乎要将楚然困死。
而破空而來的箭更是委随不斷。
雪越來越大。
鄭城月渾渾噩噩中只覺後面馬兒的嘶鳴仿佛是心中死亡敲響的戰鼓,每一下都似乎是将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也不知跑了多久,鄭城月只知黑馬在林中亂撞,後面的馬踩過樹林的聲音依然還在。
繞過一片樹叢,鄭城月只覺馬兒的腳步似乎緩了,白雪覆蓋住整片山林,高高的山上,往下望去,是無盡的森林。北風呼嘯而過,深林仿佛也發出了咆哮聲。
身後是馬兒嘶鳴的聲音,
“走。”楚然翻身下馬,将鄭城月抱了下來,一拍黑馬。
黑馬頓時朝方才過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抓緊了。”也不待鄭城月反應,楚然已經将鄭城月抱在胸前,一個用力,已然從陡峭的坡上滑向了山下無盡的森林。
鄭城月只覺所有重力都在往下,只要一個不小心,她便能頭破血流。
冰天雪地,她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手上的弓箭居然未曾丢下,還緊緊握在她手中。
☆、求生
?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他們竟然停在了一個半山腰的石塊邊上,而那邊上,與白雪混為一體的白色雪貂躲在石塊後面。
“運氣還不壞。”楚然看着那雪貂身後矮小的山洞,決定占為己有。
鄭城月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楚然脫下已經被箭劃破的披風,給她系上,低聲:“還害怕?”
鄭城月擡頭,随即點頭。
楚然伸手将她頭上淩亂的頭發理了理,安慰道,“別怕,楚哥哥在呢。待那些人找不着咱們了,就回去。”
鄭城月問道:“他們是什麽人?”
兇悍的追蹤,鄭城月兩輩子都沒遇到過。
楚然道:“看到他們身上的穿着了嗎?”
鄭城月點頭:“他們看起來都很高大,留的那種胡子,我們邊城比較少見。穿着打扮也是,難道是北涼人?”
上輩子,邊城城破,她躲在廟裏也曾偷眼看過北涼人也是這般打扮。
在石塊後面趴伏着,不遠處的斜坡上,快速滑下的幾人早已奔着森林而去。
“不錯。沒想到他們竟然伏在靈山。”楚然道,“看來今年北涼人的日子不太好過。”
鄭城月看他:“這麽多年,西州就縷有北涼人騷擾,大大小小也發生了好幾次事。可自進了冬天,他們也需要休養的,冬季行軍也是極度困難的。”
楚然并不接她話,反而道:“追過來的有二十來人,方才下去的只有十來人。看來還有一半在這附近。”
鄭城月握了握手中的弓箭,身體緊繃。
楚然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為緊張而四處轉動,和受驚的小鹿一般。
楚然将那雪貂趕走,帶了鄭城月進了山洞,洞中寒冷,到底還是避了一點風。
楚然低聲:“我将朔風留在此處,此時不宜生火。不要亂走,就在此處等我回來。可好?”
鄭城月知道他要去引開方才追蹤的人,不由有些緊張。但到底還是點了頭:“你帶上我的弓箭。”
她那弓箭不過是最普通不過,且還是小姑娘家使用的。
楚然接過,笑了笑:“好姑娘。”
楚然出了山洞,沿着方才滑翔的方向随見就滑了下去,白雪曼曼,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洞裏很是潮濕,滴滴答答還有水落下。此時天色已經接近夕時,借着雪光的反射,這洞裏并不太黑。
外面除了風聲,再無其他。鄭城月找了一個背光的角落坐了下來,方才黑馬耷着二人飛奔的時候只顧着緊張逃生,此時微微松懈下來,只覺又冷又餓。
今日楚真帶他出來打獵,張氏和鄭老太太自是知曉的。天色漸晚,見她還未歸家去,不知要如何擔心呢。還有楚真,也不知平安回城否。
她上輩子被父母養在閨中,西州民風雖然開放,但她也甚少出門。并不知上輩子楚真楚然是否曾經經歷過這樣的事。而只要和楚家接觸,果然就沒好事。鄭城月心中對自己越發氣恨。
堵在洞口的朔風,一雙狼眼緊緊盯着不遠處的雪貂。
那雪貂個頭并不大,先前被楚然趕走,此時卻又悄悄潛了回來,并不甘心家園被占。奈何自己個頭小,只得在遠處看着。似乎想要待朔風一松懈,就要立刻沖進洞裏。
朔風卻壓根不把這雪貂看在眼裏,偶爾還出了洞口,在那雪貂面前走兩圈,再慢慢回來坐下。鄭城月在山洞中靠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平複。肚子又餓又冷。這麽半天無人過來,鄭城月起身出了洞外。
此時雪早已停了,一輪明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灑在白雪上,山谷中竟然也不顯得黑。
這麽等着也不是辦法,至少要生個火才是,否則這冬天,半夜會凍死人的。鄭城月看了看周圍,這半山滑下去,便是無盡的森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