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談一次話
一個小時前。
溫如昀趁去洗手間的間隙将門反鎖,一把摔碎梳妝鏡,撿了最長的一塊碎片往手腕上劃。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
浴室的牆壁是半透明的,助理在外面收拾東西,聽見這麽清脆一聲響,又隐約看見她的動作,慌得一邊打電話一邊在外面拍門。
她跟了溫如昀這麽久,溫如昀雖然因為碰那些東西,有時候會情緒比較難控制,但從來沒試過玩自殺這一出。
徐醫生就住在樓下房間,接了電話鞋都沒來得及換就從安全通道往頂樓跑。
玻璃碎片顯然并不夠尖銳,溫如昀起伏極大地喘着氣,頭腦昏昏漲漲地,只知道機械地傷害自己。
徐醫生直接撩起一張實木椅子往門上狠砸,門劇烈地動了動,還是沒碎。他回身在房間角落找了個滅火器,繼續砸。
約莫一兩分鐘後,玻璃門被震碎了。徐醫生從碎掉的地方把手伸進去開門,溫如昀癱軟在地上,兩眼發黑,地板上、身上、玻璃上都沾了蜿蜒的血。
礙于她的身份跟狀态,他們沒敢送她去醫院。
幸好餘城吩咐過的私人醫生昨晚就到了,現在也聽見消息急急進了門,小助理一邊哭哭啼啼地看醫生給她包紮傷口、打破傷風,一邊心急火燎地打電話找潘彼得求助。
潘彼得正跟管錢的開會呢,接了這麽一個電話,會議也不能繼續開了,只好大大嘆了一口氣,往餐廳去找餘城。
餘城陰沉着臉聽他彙報完情況,一時沒動,等孫子期吃完自己碗裏的荷葉雞,好奇地望過來半晌,他才牽起她的手站了起身。
***
酒店頂樓某套房。
溫如昀白着一張臉躺在床褥裏,左手手腕裹着一層繃帶,右手紮了針頭,正在輸液。
徐醫生離着一米遠,背對着明媚的窗臺,沉默地坐在她床邊。
餘城跟孫子期進來的時候,徐醫生連以往那種職業性的微笑都不屑于擺出來,只輕描淡寫地沖兩人颔了颔首。
溫如昀醒着。
她的手很疼。看着餘城跟孫子期并肩站在一起,她一動不動,側頭看着,淚水慢慢慢慢,盈滿了整個眼眶。
“……阿城。”她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餘城一手插袋,一手牽着孫子期,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沒應。
她也不沮喪,自顧自道:“無論怎樣,你還是肯來看我的。”
餘城嘆了口氣,往後面撈了兩張椅子過來,拉着孫子期坐下。
沉默良久。
“你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餘城聲音淡淡地打破僵局,“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有忘過?”
聽他這話,已是什麽都知道了。
溫如昀低着眼睛看自己的手腕,半晌,才輕聲道:“你去佛羅倫薩,去了很久,回來c城,演戲總是很忙,每次見我都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直到阿遠的第一個忌日,你去別墅接我,我站在他的墓碑前,抱着子敬,突然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餘城冷淡地“嗯”了一聲,道:“然後你就聯合徐醫生一起來騙我?”
“……我以為你會發現的,我真的以為你會發現的。”溫如昀凄慘地笑了笑,“我又怕你注意到,又希望你能注意到……我演得那麽拙劣,為什麽你偏偏一點都注意不到?”
餘城沒說話,他是真的從來沒有過多留意過溫如昀的變化。
身上的僞裝仿佛随着手腕上的血液一起流了出去,溫如昀低低地哭了出聲:“……我跟在你身後十二年,十二年啊餘城!你卻連回頭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嫌我髒對不對,嫌我被餘明山碰過了?嫌我屈服了嫁給了餘遠?要是我裝作一切都沒發生過,要是我不是現在這個容貌,你會不會就有那麽一點在意我了?”
餘城深深皺眉,不悅道:“我說過很多次了,你是我哥的人,我對你從來沒有動過心思。”
“你以為我是願意的麽!”溫如昀緊咬着嘴唇,淚眼朦胧,“你們個個都逼我!餘遠逼我,餘明山逼我,關珊逼我!你什麽都不管,只顧着躲到英國去!我算是什麽?我就是你們的一個玩具?餘明山弄完了就扔給餘遠,你們餘家上上下下哪個把我當成人來看過?”
餘城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我哥他,是真心對你好。”
“那你呢?”溫如昀含着淚看向他。
“你還病着,我不想說重話。”餘城一絲遲疑也沒有,只道:“你以後不用出來演戲了,找些別的喜歡做的事情,我會找個地方讓你安心療養,那邊會有人照顧你日後的生活。”
溫如昀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餘城繼續道:“還有子敬,你也別帶在身邊,他現在這樣也好,等他再大一些,我會親自跟他解釋。”
“……為什麽?”溫如昀臉龐上淨是縱橫的淚痕。
餘城握緊了孫子期的手,他有點不知怎麽面對她。畢竟在她的事情上,姓餘的人始終有愧。
就連他當初答應餘遠的好好照顧她,說實話,他也沒有好好做到。
“……為什麽?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我不行……為什麽我不行……為什麽我不行?”溫如昀眼神渙散,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她一直默念着這句話,神态怪異。
餘城耐心等她安靜下來,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因為我愛她。”
溫如昀愣住了。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徐醫生上前一步,将她摟進了懷裏,溫聲安撫:“深呼吸,閉上眼睛。”
溫如昀卻沒聽,眼睛直直地看向孫子期,沒有掙開他,也沒有回抱他,就那麽一直看着。
于是孫子期思忖半晌,放開了餘城的手,沉靜道:“你先出去吧,讓我單獨跟她說幾句話。”
***
餘城十分不贊同她這個主意。
開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溫如昀對她的敵意有多大。
但孫子期非常堅持,他真是拗不過她這副态度,便只好退了半步:“我到客廳等你。”
徐醫生沒出去,就守在窗邊,餘城站在卧室的玻璃牆外,直直地盯着。這個距離,萬一她們鬧出什麽事也能幾步跨進去。
這真是個無用的形式,離得這麽近,要是仔細聽,她們的對話隐約也能傳進耳中。但就是因為離了這麽短短幾步,就的的确确給她們留下了一個喘息的空間。
孫子期将椅子拉到離溫如昀窗邊半米遠的地方。
溫如昀在徐醫生的安撫下漸漸将呼吸穩定下來,神志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兩個女人,靜靜地看了彼此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溫如昀打破了沉默。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她問她。
孫子期說:“那次在八窗茶室,不知道為什麽,漸漸地就覺得不對了,後來找人查了查,果然是。”
女人對這種事情,其實最為敏感。
溫如昀眯着細長的雙眼,無意義地笑了笑:“想跟我說什麽?……炫耀?還是嘲笑我做過的事?”
孫子期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直接道:“餘城是我的。”
溫如昀怔了怔,沒想到她一開始就來了這麽一句,一時沒動,也沒接話。
“我知道你不需要同情跟可憐,尤其是來自我的,所以我也不拿那個腔調。”孫子期繼續道,“但是,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
溫如昀柔柔地看她:“……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教?”
孫子期說:“我沒有對你說教,雖然你騙過我,但當初的确也幫過我。”
溫如昀自嘲地笑了出聲:“你是真不知道我有多後悔幫你打了那個電話給藺晖,我早就應該拉着你跟我一起爛在餘家。”
孫子期垂着眼睛:“但你最後還是幫了我。”
“那時我腦袋還是壞的。”溫如昀輕聲道,“不過,若不是那通電話,我也看不到那麽精彩的一場戲。”
孫子期抿了抿唇。
溫如昀像是沉在回憶裏,問她:“藺晖死了嗎?”
孫子期搖頭。
“呵,我就知道,餘明山一直在暗裏找他。”
孫子期說:“沒用的,他不會理。”
“也是。”溫如昀神情複雜,“要我說,他應該一刀殺了餘明山。”
孫子期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見她不說話,溫如昀又詭異地笑了笑,道:“餘明山那個神經病不會縱容阿城跟你在一起的,他要的是跟關珊一樣有用處的女人,就算你有阿城的孩子也于事無補,他根本就不在乎‘孩子’這種東西。”
“在不在一起,不是他說了算。”孫子期沒什麽表情,“而且,我不是當初的我,餘城也早就不是當初的餘城了。”
“你就嘴硬吧。”溫如昀神情悲憫,看着孫子期隐隐緊繃的臉,道:“那個神經病,很快就會找上你了。”
這句話,倒是一語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