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付孟言有時間赴約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了。他走進餐廳的時候,面上雖然一直是平日裏目空一切的模樣,心裏卻難免微嘲:果然是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眼前這種對葉彩來說可能再尋常不過的一頓午餐,大概能抵得上他媽媽一周的醫藥費。
付孟言向來不認為自己是憤世嫉俗的人,但是當他被服務生一路引領着走到葉彩面前的時候,仍是控制不住唇角有些自嘲的笑意:“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彼時葉彩面前的高腳杯裏只剩了些許殘酒,她的臉也早已被酒精染了些許紅色。聽到付孟言的聲音,她擡起頭,看着他在自己對面坐下,神色雖然仍然清明,但卻少了以往的光彩。
付孟言先前的不悅霎時間就褪去了大半:“怎麽大白天就喝起酒來了?”
“酒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開心的時候要喝,難過的時候也要喝,為什麽要分白天晚上?”葉彩說着,叫服務生拿過菜單,“我因為等你已經餓了半天了,要吃點什麽?”
付孟言朝服務生揮揮手,又阻止了一旁的侍酒師要為他倒酒的動作:“不用了,我們自己來。”
直到侍酒師和服務生都離開,他才皺眉看向葉彩:“你這是怎麽了?”
葉彩拿起醒酒器為自己和付孟言分別倒了一杯酒:“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聽。”付孟言抱臂看她。
“真話就是……我賺了很多錢,心情特別好,請你吃飯。”葉彩舉起座位旁放着的背包,朝他略顯誇張的搖了搖。
付孟言看着“心情特別好”的某個人,嗤笑一聲:“假話呢?”
葉彩神色輕松:“我失戀啦。”
付孟言先是一愣,随即頗有些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多大個事兒,我還以為天要塌了呢。”
“天塌了對我來說更不是大事兒,畢竟我這麽矮……”葉彩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拿起酒杯正要再喝,付孟言已經伸手奪過了酒杯,将葉彩拉起來:“學人家買醉也不至于在這種貴死人的地方,跟我走。”
葉彩被他拉的一個趔趄,卻還記着拽上自己的背包:“等等等等,還沒買單呢!”
饒是葉彩在等待的過程中只點了一瓶酒,價格也依舊讓付孟言肉疼不已。他拽着葉彩上了車,經過一個便利店的時候把車停在了路邊,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袋啤酒。
Advertisement
付孟言的車速極快,葉彩坐在副駕駛上,雖然先前已經兩杯紅酒入腹,但由于四面車窗大開,灌進來的風雖然仍帶着暑熱,卻依舊讓她更加清醒起來。
說到底是酒的關系,郁然那個二貨做菜雖是高手,釀酒技術卻差的離譜,同樣是一杯酒,當初自己醉得在沈銳面前出了醜,如今卻越發清醒起來——葉彩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一直刻意逃避的那個名字卻猝不及防的出現,早上那一幕再次浮現在她眼前,于是原本已經褪去的淚意卷土重來,她只覺得鼻子發酸,眼底一片酸澀。
車終于在郊外停下來,葉彩扭頭看向窗外。
夕陽已經漸漸西沉,河流從山間蜿蜒而下,兩岸草色青青,野花滿坡。遠處參天的白楊枝繁葉茂,樹影斑駁。
蛙聲蟬鳴裏,眼前的一切都寧靜而又美好。
“這兒……是桑南河上游嗎?”葉彩雖土生土長,但對a市遠郊的了解并不比外地人更多,“是不是再往山裏走有一個度假村?”
“嗯。”付孟言拎着啤酒走到河邊,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常過來。”
葉彩在他身邊坐下,接過他打開的一罐啤酒,仰頭喝了一口,仍殘留着一絲涼意的啤酒入喉,許久之後,苦澀的味道依舊在舌尖凝滞不去,讓葉彩不禁皺緊了眉頭。
“我打電話的時候還早,那時候你聲音就不太對,”付孟言察覺到身邊向來活潑的人鮮有的沉默,出聲問道,“那一整個白天你都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葉彩避重就輕。
她怎麽能說得出口:一整個白天,她都坐在中心廣場附近的一個長椅上看過往行人。
付孟言見她不想多說,也就換了話題:“那錢……是沈銳給你的?”
“嗯。”葉彩悶悶的點了點頭,“當然,他……畢竟是我的雇主啊。”
付孟言将手中半空的啤酒罐捏的劈啪作響,看着對面河岸的目光越發複雜,卻依舊是滿不在乎的口吻:“不就是個男人,以後總會遇到更好的。”
葉彩喝得有些急了,嗆得咳嗽了幾聲,眼淚幾乎掉下來:“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你才見過幾個男人。”付孟言嗤笑一聲,眼角眉梢俱是不屑。
“确實沒見過幾個啊。”葉彩笑起來,“可是真正喜歡了一個人,就算走遍全世界又能怎麽樣呢?看不見其他人的……”
再也看不見了。
葉彩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付孟言側過臉,默默看着她,她看起來慘兮兮的,但他卻依舊覺得可愛:
“你挺好的,拒絕你是他的損失。”
實在是過于蒼白貧乏的安慰,葉彩絲毫不覺得被安慰到。但她仍是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帶着哭腔勉強笑道:“嗯,他損失可大了。”
付孟言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要找手帕幫她擦眼淚,卻在摸到口袋中的紙包時僵住了動作。
身邊的女孩子正喝完一口啤酒,目光似乎落在了無限遠處,整個人悲傷而又沉默。他攥着紙包的手漸漸用力,想到媽媽的病情,和姚悅寒意畢現的言辭,神情中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猶豫和茫然。
“怎麽了?”葉彩扭過頭。彼時她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些,眼圈仍是紅紅的,但雙眸由于淚水的浸潤越發明亮澄澈起來。此時,這雙眼睛正帶着幾分茫然和疑惑看向他,就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懵懂而又純稚。
付孟言的手緊攥成拳,許久之後又默默松開,從口袋裏抽出手,有些用力的揉亂了葉彩的頭發:
“沒什麽。”
葉彩偏過頭,不滿的抗議,付孟言惡作劇得逞一般的笑出聲來,仰頭将手中的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喲,有人泡妞兒都泡到這兒來了?”
山路上緩緩開下來一輛黑色英菲尼迪,邱子媚百無聊賴的看向河岸,看到不遠處的兩個人,笑着感慨了一聲。
開車的郁然随意的瞥了一眼,卻因為這無意中的一眼,一腳踩下了剎車。
如果他自封的過目不忘沒出錯的話……那個熟悉的身影,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兒啊……
“怎麽不走了?”邱子媚看清郁然臉上有些錯愕的神情,忍不住順着他的視線朝草地上那兩個人看去,“那兩個人你認識?”
郁然一把摘下墨鏡,眯了眯眼睛,牢牢盯着那個女孩子的背影:“你看那個人,像不像沈銳家那棵小野菜?”
“什麽菜?”邱子媚一愣,但随即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那次荒腔走板的相親,對于沈銳這種人身邊出現的女孩子,她多少還是有些八卦之心的,所以很快便想起了當時那個一臉委屈的小姑娘,“怎麽,她真的和沈銳有一腿?”
郁然絲毫不在乎她的措辭:“這幾年除了她,我倒是沒見過沈銳身邊出現過別的女人。”
邱子媚頗感興趣的看着河岸邊那對把酒言歡的年輕人,有些樂不可支:“那眼下是什麽情況,沈大人綠光罩頂了?”
郁然将葉彩擦眼淚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一邊拿手機一邊笑道:“綠沒綠,問問不就知道了。”
電話不多時便接通了,郁然打開揚聲器,電話那頭沈銳的聲音清晰的傳了出來:“有事?”
“這麽冷淡幹什麽?我又不是找你借錢的!”郁然翻了個白眼,邱子媚已經一巴掌拍到了他頭上:“廢什麽話,說正事兒!”
郁然清了清嗓子,從善如流的直奔主題:“我看見你家那棵菜跟一個野男人在河邊約會。”
“我并不是她什麽人,你的這種通風報信沒有任何意義。”沉默片刻,沈銳的聲音響起來,平靜,淡然。
“是這樣嗎?”郁然看了看窗外之後,朝邱子媚使了個眼色,“我看她哭得那麽慘,還以為被你甩了呢。”
邱子媚湊近手機:“然然你看,她怎麽喝那麽多酒?那個男人看起來痞裏痞氣的,靠不靠得住啊?”
“啧啧……現在的小女孩兒,安全意識實在是太差。”郁然感慨着下了結論,“不過她和沈銳可沒什麽關系,那眼下不過就是年輕人談談戀愛約約會,咱們操什麽心?走了走了,回家。”
兩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還要繼續說什麽,電話那頭清晰的忙音已經傳了過來,郁然舉着手機的手一僵:“……挂了?”
邱子媚盯着他手中的手機:“該不會真是你想多了吧?”
郁然想到他們在自己店裏相處時的情形,一時之間也有些茫然起來:“不應該啊……”
“那眼下怎麽辦?這小姑娘還管不管?”邱子媚看向不遠處的葉彩。
郁然笑嘆了一聲:“管,可你說怎麽管?”
邱子媚也不知如何回答。
郁然發動車子向前駛去,可還沒開出一百米,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兩人幾乎同時看到屏幕上顯示出名字,車再次停下,郁然和邱子媚對視一眼,陰測測的笑了起來。
電話接通,兩人都沒有說話,短暫的沉默之後,電話那頭的聲音傳過來,清晰低沉:
“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