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說的那些……都是我。”
葉彩蜷在座位裏,呼吸無意識的加重,她放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攥緊,又有些茫然的松開,整個人都陷入到一種莫名的氛圍裏。
“和季東川在植物園迷路的人是我,在圖書館外崴了腳被他背回家的人也是我……如果姚悅說的都是真的,那瑤瑤她……”
早已對此有過類似的猜測,所以沈銳對葉彩的話并不算太過意外:“說到底,她的心理問題才是症結所在。眼下布偶和電話的事也算是有了結果,姚悅那邊……”
沈銳一面說着,一面向葉彩看去,卻發現她一副出神的模樣,正默默啃着指甲。沈銳眉頭微皺:“葉彩?”
葉彩回過神:“怎麽了?”
沈銳沒有開口,目光裏卻難免多了幾分探究。
葉彩長久的寝食難安,也許自從辛瑤瑤自殺之後,她便從未有一刻真正感覺過輕松,即使如今姚悅的事情水落石出,但她依然焦慮不安。
“姚悅的事也算是水落石出了,那些所謂的‘惡作劇’太過惡劣,我不想原諒,可也确實沒什麽證據。”葉彩低下頭,唇角笑意微苦,“眼下似乎我怎麽做都不對……是不是站上親情的制高點,就可以給自己的一切作為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終究是你的自由,不必因為別人有沒有站上制高點而改變什麽。”沈銳抿了一口清茶,把茶杯放回桌上,“倒是辛瑤瑤和季東川的事情,似乎可以不必再深究了,說到底,兩個結果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再有什麽意義。”
如果一味糾結于此時只能換來如今的惶然難安,那麽那些未知的過去,也就并非那麽重要了。
葉彩低了低頭,聲音微顫:“也許你說的對,一個人的心理狀态其實是很難說清具體因由的。無論當初她和季東川關系如何……哪怕真的是他,我即使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也根本沒有質問他的立場和資格。”
辛瑤瑤已經不再了,她所有的愛恨,終究也将随着她的血肉軀體,一起歸為塵土。
“在聊什麽?這麽沉重的樣子。”郁然走進包廂,一臉正經的看向葉彩,“難道又是《正氣歌》?”
沈嘉昱跟在他身後走進來,問道:“什麽《正氣歌》?”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來,讓包廂內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緩解了許多,葉彩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沈銳,又看向郁然,問了和沈嘉昱同樣的問題:“我也想問,什麽《正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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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如果做了什麽丢臉的事,一定要保持住這個演技,久而久之連你自己都信了,也就真的忘了。”郁然一副很懂的模樣,擠眉弄眼的笑道。
葉彩面對他的調侃皺了眉頭,想了許久,依舊印象模糊。郁然這才發現她真的記不清了,頓時無奈的嘆了口氣:“怎麽年紀不大,記憶力都開始退化了?”
說着,他低頭在葉彩耳邊耳語幾句,葉彩眼睛越瞪越大,終于對上次醉酒之後的事情有了些印象,頓時燒紅了臉:“我……我當時只是……”
郁然看着眼前小姑娘面紅耳赤卻又百口莫辯的模樣,又斜睨着一旁老神在在的喝茶的沈銳,笑道:“這就對了,好歹也算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幹嘛肅着張臉愁苦兮兮的想當年,和某人混久了果然不是什麽好事。”
“想當年?”沈銳摩挲着茶杯,貌似無意的瞥了他一眼。
郁然自悔言失,伸手捂住嘴:“我什麽都沒說。”
“爸爸,我剛剛從洗手間回來,看見郁叔叔在門外偷聽。”沈嘉昱在葉彩身邊坐下,盡職盡責的告狀。
郁然作勢要去掐沈嘉昱:“果然你這個小鬼只有不開口的時候才最可愛……”
沈嘉昱躲過郁然的手,接過葉彩幫他盛的湯:“爸爸,郁叔叔的病情又嚴重了。”
沈銳帶了幾分笑意的眸光落在郁然身上:“你郁叔叔的病,只有你一個叫小娟的阿姨才能治。”
“沈銳!”郁然聽了這個名字,幾乎立即就要跳起來,“你、你少誤導小孩子!我和邱小娟,誰能治誰還說不定呢!”
沈銳垂眸微笑:“真難得,這麽多年了,每次聽到她的名字你還能這麽活力充沛的樣子。”
郁然:“……”
葉彩看向一旁默默喝湯的沈嘉昱,摸了摸他的頭:“阿昱,老師今天教你一個成語好不好?”
“什麽?”沈嘉昱擡頭看她。
葉彩微笑:“欲蓋彌彰。”
郁然欲哭無淚,顫着手指着葉彩:“我可是在逗你開心,結果你竟然和沈銳穿一條褲子……”
葉彩驀地燒紅了臉,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坐着,只覺得仿佛下一秒整個人都要自燃了。幸好手機鈴聲拯救了她,她機械般的抓過手機,一溜煙兒的跑向了陽臺。
沈銳看着郁然的眸光微涼:“越來越粗俗。”
郁然看着葉彩打電話的背影,不懷好意的看着沈銳笑道:“多正常不過的一句話,誰心裏覺得不自在,就是誰心裏有鬼。”
“爸爸,下次不要來這裏吃飯了,”沈嘉昱雖然吃的津津有味,但仍是皺着眉對沈銳建議,“這裏的老板太聒噪。”
“……”
葉彩接完電話回到桌前,察覺到郁然和沈嘉昱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媽的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家。”
沈銳心下了然:“吃飯吧,待會兒送你回去。”
葉彩想到剛剛電話裏安明雅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聲音,心內或多或少都有些忐忑,點了點頭,拿起了手邊的筷子。
吃過晚飯,沈銳将葉彩送回了家,目送她上樓之後,啓動車子離開,可還沒出小區,又停了下來。
沈嘉昱沿着自家老爸的視線,看見拐角處路燈下的熟悉身影,從車窗探出頭去揮揮手:“安奶奶!”
安明雅原本心情複雜,但此刻見到一向喜愛的沈嘉昱,面上終是露出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好久不見阿昱了,最近還好嗎?”
沈銳下了車,走到安明雅面前禮貌颔首:“伯母。”
沈嘉昱跑過來,終究心思敏感,擡頭看着安明雅:“安奶奶,你是在這裏等我們嗎?”
安明雅撫着他的頭,終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沈銳把車鑰匙遞給沈嘉昱:“阿昱,你去車裏玩會兒游戲,我和你安奶奶有些事情要聊。”
沈嘉昱目光在兩個大人之間逡巡片刻,終是乖乖點了點頭:“好……”
沈銳拍拍兒子的肩膀,語調輕松:“不許告訴葉老師。”
沈嘉昱的小心思被戳破,但他終究能分辨出老爸輕松的聲音裏真切的警告意味,雖然心中不願,也只能悶悶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直到看着沈嘉昱乖乖的回到車上,鎖了車,安明雅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沈銳:“不介意的話,陪我在這邊坐坐?”
沈銳微微颔首,和她一起在不遠處的一個長椅上坐下來。安明雅沉默許久,終是沒什麽更合适的開場白。
“伯母專程在這裏等我,您的意思……我明白。”
“你是個聰明孩子,哪怕今天我不來見你,我和你伯父的态度,你應該也會明白,”安明雅語調柔和,卻帶着不容轉圜的堅定,“既然你明白,那很多話我大概也并不需要多說了。”
“我們自認并不是不開明的父母,可沒想到竟還是會面對這種狀況,要做這種事。”見沈銳沉默,安明雅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易地而處,也許你會理解我們的心情。”
沈銳微笑着,視線仿佛落到了無限遠處,目光深邃幽遠:“葉彩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只不過我們不合适。”
“我知道你已經拒絕過她了。”安明雅幾不可聞的嘆息,“但是你應該也清楚,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更容易意氣用事,說不定反而會越挫越勇。倒不如隔得遠一些,如果沒什麽機會再見面,時間久了,也自然就淡了。”
沈銳的笑容猶在,耳邊卻響起葉彩帶着哭腔的念白:
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
“瑤瑤出事之後,她心情其實一直都不好,我和你伯父商量過了,打算送她出國讀書——換個環境對她是好事,你覺得呢?”
“嗯。”
沈嘉昱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玻璃看着不遠處路燈下的兩個人。他聽不到兩個人在說什麽,但是向來笑容慈祥的安奶奶神情卻是少有的沉郁,爸爸雖然面色如常,在他看來,卻似乎有一種讓年幼的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安靜。
沈嘉昱看着安明雅離開,又看着沈銳坐在原地靜靜的抽煙,他隐約猜到發生了什麽,剛要下車,沈銳已經站起身朝他走來。
沈銳把車開出小區,察覺到沈嘉昱鮮有的沉默,淡淡問道:“怎麽了?”
沈嘉昱看了他一眼:“爸爸,野菜她……是不是不會再給我做家教了?”
“嗯。”沈銳目視前方,語調和緩,“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