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陽蝶（1）
初冬的早晨，霧氣彌漫了整座城市，煦暖的陽光柔和的灑落大地，像披上一層綿軟的薄紗。銀杏樹枝頭仍挂着少許未掉落的葉子，然而随着寒冬的步伐漸近，金黃的枯葉已經落了滿街，猶如一道道曲折蜿蜒的星光大道。
裴新語今天出門的時候只套了件風衣和羊毛衫，就算有暖和的陽光照耀，冷風一吹還是會不禁打冷顫。
她枯瘦矮小的身形讓人看了于心不忍，好像只要北風再猛烈點她就會被吹走。低垂着的頭戴了一副黑色的眼鏡，縮起身子戰戰兢兢的走路，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突然間，她猛地頓住了腳步。她又看到了那美麗的生物，就翩翩飛舞在她前面不遠處的人身上。
她攥緊了手心，不知該不該迎上去。
林鬼白剛從面包店出來，迎面就被一個人撞了過來。他一時沒察覺，手裏拎着的蛋糕就啪地掉在地上，變形了。
那個撞上林鬼白的女人連忙向林鬼白道歉。林鬼白擺擺手，禮貌而紳士地說道：“沒關系，請別在意。”
女人還是不放心的又道了幾次歉，最後還掏出錢包想賠償。林鬼白實在拗不過這個女人，只好拿了她的錢，把掉在地上的蛋糕拿起遞給女人當作她買了這個蛋糕。
女人接過蛋糕就走了，林鬼白重新折回面包店買蛋糕。再出面包店時，林鬼白看到剛才和他撞到的女人坐在離面包店不遠的長椅上吃蛋糕。
長椅的另一頭坐着一個較年輕的女生。她穿得很單薄，戴着一副黑色的眼鏡，隔着眼鏡片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個女人。
女生突然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有些怯懦的開口。不知道對女人說了什麽，正吃着蛋糕的女人臉色變得很難看，霍地站起身把蛋糕呼在女生的身上。
林鬼白看到這幕不禁吓了一跳——從剛才的“事故”來看，那個女人應該是個頗有禮貌教養的人，怎麽會做拿蛋糕呼到別人身上的事情？那個女生對她說了什麽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想歸這麽想，林鬼白不打算參和進去。準備回家時，卻看到那女人氣呼呼的走到路邊，準備穿過馬路對面。
被她呼了一身蛋糕的女生并沒有在意女人不客氣的做法，急忙起身去叫住她。可是已經晚了，那女人沒注意看馬路兩邊的行車狀況就過馬路，穿到路中央時被從林鬼白這頭方向行駛而來的一輛大貨車撞倒。重力下女人的身體像風筝一樣被甩到半空，飛落地面，血濺當場。
路人目睹這突如其來的慘狀，紛紛駐足觀視。
那個戴着眼鏡的女生眼睜睜看着那具染滿血的身體，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張開的嘴巴在不停顫抖着，看樣子受了相當大的打擊。
Advertisement
而衆人議論的矛頭也統統指向她。如果不是她，那女人也許不會死之類的話語或清晰或模糊地傳入耳中，連林鬼白聽了都覺得難堪。
那個女生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也許比自己小一，兩歲。林鬼白瞧着女生的樣子并不像是壞人，實在無法想像她對那女人說了什麽過分的話。
女生忽然微微擡起頭，望着女人屍體的上方，小聲說了一句：“蝴蝶飛走了。”
林鬼白一怔。女生像感應到他的目光，往他邊看過來。即使隔着黑色的鏡框，林鬼白也能猜到女生露出了稍顯驚訝的神色。她連忙捂住自己的臉，慌不擇路地跑掉了。
奇怪？他做了什麽讓她要逃的事情嗎？
林鬼白帶着滿心的疑問回到家裏。一打開門，林茯神就突然猛撲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就嚷：“你去買個早餐都這麽久，是想要餓死我嗎？”
林鬼白對林茯神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有一瞬間的愕然，但是很快恢複了原來的神态。眼睛瞅着林茯神挂在他脖子上那雙細小而白皙的手臂，他皺着眉頭，帶着些許不悅的聲音質問道：“你怎麽只穿着短袖，不知道冷嗎？”
話是這麽說，林鬼白掰開林茯神環住他脖子的手，把蛋糕放到一邊，脫下外套給林茯神套好。
林茯神不理會他的質問，興奮地拎過裝蛋糕的袋子打算大塊朵頤。感覺到一陣暖意襲上心頭，她擡起那雙慵懶無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林鬼白，“我剛睡醒，沒覺得冷。你怎麽了？”
察覺到林鬼白忽然沉下去的臉色，林茯神有些心虛。每當這種時候就是林鬼白對她說教的前兆。然而這次他卻例外的沒有說她，只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林茯神說道：“今天真是觸黴頭的一天。”
他把買蛋糕時發生的事說給林茯神聽。林茯神也不知有沒有認真聽進去，在他說話期間就把整個蛋糕吃完了。
林鬼白說完嚴肅地望着林茯神，想知道她究竟怎麽想。然而她并沒有很在意，只是若有所思的倒躺在沙發上，抱過小熊布偶，“也許是你時運低。下次接委托時記得挑些好的工作來接，不要像之前筆仙時那樣。跟死人接觸本來就是一件很晦氣的事情。”
說到跟死人接觸，是林茯神比較多才是吧？林鬼白在心裏腹诽着，表面卻淡然地接受了林茯神的“教誨”，轉身坐到電腦上去看網站有沒有新委托。
******
裴新語工作的地方是位于市中心邊緣的寫字樓。每逢上班都要經過一個有些年頭的老舊小區。她的工作是一般的文秘工作，不用跟太多人接觸，她也安心于這樣的工作，并不想改變。不，與其說不想改變還不如說害怕改變。
但是，世事從來都無法預料。
秋日的某天，她下班後踩着緩慢的步伐走回家，經過那個老舊小區時，像被什麽東西突然吸引了視線，不自覺地朝着那小區的某個單位望去。那些東西像是黑色湖水泛着藍色光輝般浮動，帶着不可思議又莫名的詭異。
那些東西是成千上萬的蝴蝶。它們的雙翼竟然是不對稱的黑藍，有着美麗極致的花紋。漂亮到恐怖的殘酷，怪誕壓抑。它們層層疊疊圍在那單位，不知道在等待着什麽。
裴新語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蝴蝶圍在一起。她定定站在那裏，久久移不開視線。無論看了多少年，這些美麗到恐怖，帶着詭異而幾近毀滅式的生物都讓她情不自禁矚目。
她沒有料想會有個那麽失魂的人忽然間撞到她身上來。她的身體感到一陣鈍痛後便把目光落到撞她的人身上。
那個女生顯然自己也沒看路，撞到裴新語，一個站不穩就跌坐在地上。接觸到裴新語的目光，她略帶蒼白的臉上帶着疲倦的歉意道：“對不起。”
女生看年紀應該是個學生。她有着一頭清爽的短發，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右眼下那顆顏色很淺的淚痣。裴新語呆愣的看着她，久久沒有回話。
女生的身上有花紋美麗的黑藍蝴蝶或飛或停，在她身邊不斷翩舞。
女生也沒有在意裴新語這奇怪的反應，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打算離開。裴新語猶豫了一會兒，就在女生快要走出她視線所及的範圍內猛地拉住女生的手。
女生一臉猶疑地側過身，夾雜着頗為不滿和困惑的情緒，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裴新語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最終才壓低了聲音，用細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喃道：“也許你會覺得我在危言聳聽，但是……近期你可能會死，請盡量小心點。”
女生驚愕地瞪着裴新語，臉色在聽到裴新語的話後顯得蒼白。她怨恨又惱怒的對裴新語罵道：“你才會死！對初次見面的人胡說些什麽？”
丢下這句話，她便快步跑開，像在逃避什麽東西似的。
裴新語對自己的不善言辭感到懊惱。或許是她的說法讓人無法接受，所以大家才會聽不進去她的話。但是她也不知道怎麽去改變這樣的狀況，所以在對別人說這些話前經常猜疑不定。
卻又不想眼睜睜看着生命就在自己知道的情況下消逝，只能一次又一次重複着同樣的錯誤。
她又仰頭往那個單位望過去，剛才還圍滿蝴蝶，現在卻一只都不剩了。
她交握住自己的雙手，為剛才遇到的女生默默祈禱。
******
——“媽媽，你身邊有好多蝴蝶，真漂亮！”
——“爸爸你看，隔壁爺爺身邊的蝴蝶飛走了。”
——“什麽蝴蝶？小孩子不要說謊。”
——“……你這個怪物！”
裴新語不知道為什麽，夢見了很久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她還小，不懂什麽叫忌諱。忠于自己的所見，口無遮攔。但是別人都不相信她說的話，認為她是個謊話精，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而編造不存在的東西。
但是當她目睹死亡時，她才知道，那些蝴蝶的含義。而就在她明白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當成了怪物般的不幸存在。
所有她說過有蝴蝶出現在身邊的人都死掉了，包括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及親戚因為懼怕她，而把她送到了孤獨院。從此她便無依無靠，過着凄慘的日子。
越是長大她越懂得，那些只有她看得到的蝴蝶不能對別人說。她害怕被人當成異類，也不敢再随便跟人接觸，更以為戴了眼鏡就能阻隔看到蝴蝶的現實，其實卻沒有任何作用。甚至不敢輕易提醒那些身邊有蝴蝶存在的人，他們的死期将近。
穿戴好後，裴新語看着櫃子上放着的眼鏡，想起前不久發生的車禍，便決定不再戴了。出門上班經過那老舊的小區，她又下意識停下腳步，仰望着某個方向。那裏并沒有任何東西在，但她的心裏卻不曾放下對那時看到的情境的探究。
也許她可以找個時間來看看，尋找讓她這麽放不下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