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四月的郢都城，空中正飄着淅瀝的小雨。
王城之中，楚王的寝殿不時傳出咳嗽聲。
禦醫跪在熊橫的榻前為他診脈，熊橫擡眼看了面前的禦醫一眼：“本王的病如何？”
“王上。”禦醫本就猶豫着該怎麽開口，聽到熊橫這麽問，更是一驚松開手低下頭不敢擡眼看他。
“無妨，你直說便是，本王已有心理準備。”熊橫自己對自己的身體還是知道的，之前他雖然病過，可不像這一次喝再多的藥都不見好，再加上禦醫每每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若是這樣他再猜不到，那未免太沒有眼色了。
“王上，此病乃痨病，只怕王上時日已經無多……”禦醫掙紮着開了口，“王上，千萬保重身體。”
“若是本王保重身子，還能活多久？”熊橫聽了禦醫的話，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問道。
“多則一年半載，少則……”禦醫說着聲音越來越小，熊橫心中已然了解。
這病是不治之症，之前喝了那麽多湯藥才撐到現在，只怕他活不過今年了……
可眼下太子不在身邊，楚國還需要他來主持大局。
熊橫心中悲戚，一時間竟然濕了眼眶。
“你下去吧。”他強自鎮定的說道，看着禦醫離開了寝殿，這才幽幽嘆了口氣。
半晌，他喊道：“來人。”
寝殿外的宮人聞言趕忙踏進門來，恭敬一拜：“王上，有何吩咐？”
“去把宋大夫給本王找來。”
“是。”
Advertisement
******
宋玉接到王命，便立時跟着宮人入了宮。
進到寝殿之後，他未來得及跪拜，便聽見熊橫道：“免了。”
“多謝王上。”宋玉擡頭看向榻上坐着的熊橫，他面色有些蒼白，不過幾日未見，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宋愛卿，本王急着召你前來，是想讓你替本王去做一件事。”熊橫開門見山道。
“王上盡管吩咐。”宋玉早便知道若是沒有什麽事情，熊橫也不會急召他前來，便應聲道。
“之前你曾經向本王提議過你老師屈原的事情……”他說着頓了頓，看向有些驚訝的望向他的宋玉又繼續道：“……本王希望你能去陵陽城将屈原請回都城……”
宋玉有些吃驚，畢竟之前他提議讓屈原回城的時候，熊橫可是大怒。而這次，他卻主動要請他回來……
“宋愛卿？”見宋玉不說話，熊橫忍不住開口喚道。
宋玉這才回過神來，恭敬一拜：“臣遵旨。”
離開王城的路上，宋玉思考了一路，在他記憶中熊橫直到死都沒有答應讓屈原回都城，不但如此還派人去了陵陽城想要暗殺他。
可這一次，為什麽不一樣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驿館外。
他擡眼看了看驿館的牌匾，躊躇了片刻，嘆了口氣，還是轉頭往另一邊走去。
小巷中，依然是熟悉的趙記小館。
吳寒聽見了開門聲，擡眼看見是宋玉的時候，先是一怔，随即習慣的看向他的身後。
“咦？子淵，今日怎麽是你一個人來的？”
宋玉走到桌前坐下，徑自端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出來，輕啜了一口：“王上剛才召見我了。”
“他不是經常召見你嗎？又不是什麽不尋常的事情。”吳寒不以為然的瞥了他一眼，随意應道。
“可這一次，他是要我去陵陽城找老師過來。”
聽宋玉這麽說，吳寒吃了一驚：“楚王當真這麽說？！他不是最提防宋國的臣子嗎？”
若非如此，以屈原之才，怎麽會只能屈尊去陵陽城那個偏遠的小城之中呢。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更不放心……”宋玉說着，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心慌。
他原本以為，他是宋國公子的事情隐瞞的滴水不漏，即便熊橫知道屈原是他的老師，知道屈原曾經是宋國的大夫，可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他和宋國有關系。
可今天他見到熊橫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或許熊橫已經知道了……
“莫不是這一次，楚王想要将宋國的殘黨一網打盡？”吳寒看出了宋玉的心思，猜測道。
宋玉點了點頭：“不管怎樣，還是小心些為妙。”
之前太子熊完入秦為質一事，熊橫答應的太快，以至于宋玉險些忘記，從一開始，楚王便是對他有所防備。
他如今處處順着他的心意，反倒有些不尋常了。
******
林清婉此時正在驿館的亭中彈琴，琴聲很亂，她彈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不知為何，她總是沒有辦法完全集中精神。
“小姐，你有什麽心事嗎？”蘭兒本來在一旁靜靜的聽琴，見她停了下來，還深深嘆了口氣，不禁有些擔憂的出聲詢問。
“蘭兒，我想出去透透氣。”林清婉收起了琴，對着一旁的蘭兒說道。
“蘭兒陪你一起去。”
林清婉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街。
郢都的街道似是恢複了往常的繁華，街上行人來來往往。
街邊攤位店鋪林立，不時還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聽說了嗎？王上召見宋玉是要他去陵陽請屈原回來。”
“真的嗎？要是真的就太好了。”
“屈大人可是個莫大的好官，我有親戚在陵陽城，之前還給我來信說屈大人在當地幫了不少百姓呢。”
……
林清婉聽見他們的談話，不禁好奇的湊上前去問道：“你們說的是真的？”
那幾人見到林清婉先是一愣，随即還是點了點頭：“我有親戚在宮裏當差，他說的總歸不是假的吧。”
林清婉聽了那幾個人的話，微笑着謝過之後，便徑直往宋玉府上走去。
難怪她心裏總是靜不下來，原來是這個。
來到宋玉府上的時候，宋府大門緊閉。
她扣了扣門，半晌終于有人開了門，見到是林清婉，仆從一愣，還未來得及招呼，便聽見她說：“你們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出門去了。”仆從如實回道。
“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林清婉一驚問道，她了解宋玉，若不是此行有危險，他不可能不辭而別。
“大人是昨晚出發的。”
聽了仆從的回答，林清婉和蘭兒離開了宋府，往驿館而去。
在路上，林清婉不由地想到之前那個夢境。
夢裏宋玉被黑影重重包圍，那個房子莫名熟悉……
忽地，林清婉身子一顫。她想起來了，那個房間分明是陵陽城屈原府上的房間，房中的擺設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那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到令人害怕……
宋玉之所以不帶她一起去陵陽，定然是怕會有危險吧。
可她放心不下他一個人……
只是，她沒有武功貿然前去，只怕會和夢境一般成為他的累贅，不但幫不了他，反倒會害了他……
林清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必須想到一個方法，幫到宋玉，而不是拖累他。
腦海中閃過唐勒和景差的身影，他們是宋玉最好的朋友，若是宋玉有難，他們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這麽想着，林清婉對一旁的蘭兒道：“蘭兒，你先回驿館，我還有些事情，一會兒再回去。”
“小姐。”蘭兒還未來得及詢問，便看見林清婉疾步往另一邊跑了過去。
林清婉到唐勒府上的時候，景差正好也在，見她氣喘籲籲的沖進來，兩人都是一怔。
“清婉，有什麽急事嗎？”唐勒開口問道，一旁的景差也疑惑的看向她。
“求求你們……救救……子淵……”林清婉顧不上休息，便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了。
“子淵？他怎麽了？”景差聞言站起身來，朝她走近了幾步。
“……他去陵陽城找屈原大人了。”
聽林清婉這麽一說，景差和唐勒都是一驚，雖說昨日他們聽說王上召見了他，卻不知道竟然是要他去陵陽城找屈原。
“清婉你別着急，我們快馬加鞭或許還能追上他。”唐勒和景差自然知道事态的嚴重性，之前王上一直對屈原有所防備，一再将他貶官，如今卻突然要宋玉召他回來。
若他真有誠意，自然不會只派宋玉前去。
只怕宋玉此去，兇多吉少。
“子淵這個人，總是替別人想得太多。”景差和唐勒對望了一眼，他們心中明白，宋玉之所以不告訴他們和林清婉，便是不想連累他們。
“他就是太愛逞強。”唐勒說着拍了拍林清婉的肩膀，“清婉，別擔心，我們這便出發追上他。”
“我想和你們一起去。”林清婉毫不猶豫的開口道。
景差和唐勒一怔，原本有些遲疑，看見她堅定的目光，終于點了點頭。
上官月此時剛好踏進門來，聽見他們的談話，便好奇道：“你們要去哪裏？我也去。”
“我們有公事在身，你就別湊熱鬧了。”唐勒開口阻止道，卻見上官月嘴角一撇：“我好歹也是從小習武，不會拖你們後腿的，你們若是要救屈原，我也要去。”
林清婉看了眼面前一身勁裝的上官月，心中有些羨慕，如果她和她一樣會武功就好了，這樣她或許就能幫到宋玉更多。
“清婉，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是累贅。”上官月見林清婉盯着她看，以為她誤解了她剛才話中的意思，連連擺手解釋道。
“月兒，我想跟你學幾招武功，可以嗎？”
上官月沒想到林清婉會這麽問，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當然可以，我現在便可以教你。”
再怎麽說她父親也是當朝大将軍，她從小便習武，武功不說高強，但至少也可自保。
“你雖然沒有武功底子，但是我們上官家的擒拿手只要學上幾招便足以應敵。”
上官月說罷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林清婉到了庭院中，比劃了幾招，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林清婉有些入了迷。
不得不說，上官月可算得上是她見過最英姿飒爽的姑娘了。
簡單跟上官月學了幾招之後，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雖然林清婉的招式并不熟練，可好在她用心，上官月又耐心教導，倒也算進步神速。
如今指望幾個時辰練成武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幫到宋玉，林清婉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為了不讓夢境發生的事情上演，林清婉又拉着上官月去了一趟藥鋪買了些傍身的迷藥和毒藥。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四人便從驿站取了馬，一同騎馬出了城。
好在之前宋玉教過林清婉騎馬，盡管如此，她坐上馬背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慌慌的。
一旁的上官月看出她的心思，低聲道：“清婉，不用害怕，抓住缰繩，踩住馬镫便可。”
“嗯。”林清婉應了聲，一開始還是有些緊張的，時間一長她便放松了下來，反而覺得馬兒跑得更快了。
“我現在總算是知道為何宋大人會單單只對清婉你不同了。”上官月感嘆了句，一旁的景差和唐勒也不禁笑了聲。
“你很不一樣。”上官月初次見到林清婉的時候，以為她不過就是個大家閨秀，唯一不同的便是長得稍微好看了些，琴藝好了些。
可漸漸接觸，她才明白。
她不但聰明，還好學，更重要的是她有情有義。
若她是男子，也很難不對這樣的女子動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