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月中旬的郢都城天氣愈發炎熱,耀眼的陽光灑落在街道之上,街邊的樹上不時傳來吵人的蟬鳴聲,吵得人有些煩悶。
此時此刻,景差和唐勒兩人正在街邊小酒館內喝酒。郢都城的酒館都會在冬日天氣寒冷之時在地窖存儲一些冰塊,等到夏日炎熱之時再取出來用。
酒水加了冰塊之後冰涼爽口,沁人心脾,一杯下肚之後頓時便讓人感覺涼快了不少。
“景差,你有沒有覺得自從清婉來了之後,子淵就變了。”唐勒喝了杯酒,看向對面望着街道發怔的景差忍不住開口說道。
景差聞言轉眼看他,笑道:“與其說他是變了,倒不如說如今的他才更真實些吧。”
唐勒知道景差話語中的意思,忍不住也揚起了嘴角:“說的也是。”
之前他們雖然和宋玉關系交好,可他總是凡事小心翼翼,從來不輕易将情緒外露,即便是他們這些好友也看不懂他。
如今林清婉的出現,倒是讓他們恍然發覺,原來宋玉也不過是個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郎罷了。
“你們聽說了嗎?”
“什麽?”
“我聽我韓國的朋友說韓王前不久召見了荀子,想要韓國公子拜他為師。”
“荀子?他不是在趙國嗎?”
“韓國國土不大,心思倒是不小啊。”
“誰說不是呢?之前上黨的事情不就是韓國搞出來的嘛。”
“要是韓國不把上黨獻給趙國,趙國也不至于像現在這麽慘。”
“不過這一招也是夠妙,看樣子韓國還是有厲害人物的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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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差和唐勒正喝着酒便聽見身後議論的聲音,不禁也是一怔。畢竟荀子在諸侯國中也算是出了名的人物,他個性古怪,能夠請動他是十分困難的。
“唐勒,你說這消息會有幾分真?”景差低聲問道唐勒,唐勒微微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能夠傳出來的消息,想必不會太假。”
“走吧,我們去找子淵。”
******
自從宋玉生辰之後,除了偶爾楚頃襄王的召見,宋玉便鮮少來到驿館找林清婉了。
林清婉雖然身處驿館之中,可消息也還算靈通。
之前趙國大敗于秦國的消息早就在諸侯國之間傳遍,楚頃襄王大喜還特意召見她入宮演奏。
她離宮前隐約聽聞之前殿上楚頃襄王喜于趙國戰敗被春申君提醒,本有些不悅,後來宋玉順着楚王的心意說秦楚是友國,熊橫才大喜。
林清婉也說不上為什麽,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雖說如今秦楚和親是友國,可趙國沒落不單對于楚國不利,對其他諸侯國都沒有任何好處。
畢竟,趙國沒落就意味着沒有國家能夠再牽制住秦國。
春申君提醒楚王不過是想讓他居安思危罷了,若是當真為了楚國日後着想,這是正常臣子的行為。
可宋玉為什麽卻要說出那些話讓楚王放松警惕,難道……
林清婉不敢繼續再想下去。
“小姐?小姐?”蘭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清婉這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
“宋府來人了,說宋大夫有事找你。”
林清婉站起身剛走出房門,便看見宋府的仆從正恭敬站在門外:“林姑娘,我家大人請你去府上一聚。”
去宋玉府上?林清婉一愣,上次去他府上已經是快兩個月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還是和唐勒、景差一起去的。
“馬車已經在外面候着了,林姑娘請。”仆從這麽說着便往驿館外走去,林清婉趕忙跟了上去。
馬車行進了沒一會兒便停了下來,林清婉下了馬車進了宋府,跟着仆從過了走廊,在涼亭處停了下來。
“勞煩姑娘在此稍後,我家大人馬上便到。”仆從說着恭敬一拜,不等林清婉回應,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林清婉有些無奈的坐在了涼亭之中,天氣雖熱,但這涼亭設計四面通透,有風吹來帶着一絲涼意,倒是不至于會悶。
過了不知多久,就在林清婉有些無聊的看着涼亭外的風景發愣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古琴的聲音。
她有些驚訝的擡眼望去,看見宋玉正抱着古琴坐在離涼亭不遠處的樹下。
樹影繁茂,斑駁的影子碎落在白衣少年的衣袖之上,泛起點點光影。
忽然有一陣風吹來,她看見少年修長的手指在古琴之間來回撫動,悠揚的樂曲随着風傳入了耳中,她竟然有些聽得癡了。
一曲彈罷,宋玉将古琴放下,朝她走了過來。
“婉兒,好聽嗎?”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清婉這才回過神來。
“好聽、好聽。”她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沒有感情的複讀機。
“那是因為我換上了之前你送我的琴弦。”宋玉說着笑了起來,那笑容有些像是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一直想要找個機會謝謝你的禮物,今日便找你來讓你聽聽琴曲,你不會覺得很無趣吧?”
“不會啊。”林清婉回的迅速,頭搖的仿佛撥浪鼓一般:“我本來就喜歡古琴,之前一直聽說你琴藝精湛,還沒聽你完整演奏過一曲。還想着說能和你切磋下琴藝,這次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哦?”宋玉聞言挑了挑眉,重新走回樹下将古琴拿了過來,放在了林清婉的面前。
“這是做什麽?”林清婉有些不解的擡頭看他,見他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既然婉兒說想切磋,那我們就切磋切磋,不然怎麽算得償所願呢。”
林清婉清了清嗓子偷瞄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宋玉,她剛才說了什麽?現在撤回還來得及嗎?
“婉兒?”宋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清婉不敢擡眼看他,只是‘嗯’了一聲,聽他笑道:“專心點兒,這剛換上的琴弦要是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受傷的。”
“……好。”林清婉聞言頓了頓神,她這是在做什麽?宋玉不過就是長得好看了一點兒,說話溫柔了一點兒,坐的離她近了一點兒,她怎麽就受不了了,實在是太沒用了。林清婉心中暗自提醒自己不過就是切磋琴藝,不要多想,努力克制自己望向身旁的沖動。可身邊的人似乎靠她很近,她悄悄移開一點兒距離之後,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他又靠了過來。
不再胡思亂想下去,手指撫上琴弦,林清婉深吸了口氣開始彈奏。
“這裏停一下。”演奏到中間一處的時候,宋玉忽然開口了。
林清婉停了下來,剛要轉頭看他,便感覺到身旁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向她襲來。
宋玉擡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往下移了幾分,随即若無其事一般的收回手道:“你現在再試一下。”
“哦,好。”看他那麽坦然自若的模樣,林清婉暗自感到羞愧,她在亂想什麽?宋玉明明就是要教她琴藝啊。
下移了幾分之後再彈果然輕松了許多,琴音也更清澈了。
“宋玉!”林清婉有些驚喜的轉頭去看宋玉,正撞上他溫柔的目光。
一秒、兩秒、三秒……
林清婉能清晰聽見心跳的聲音。
忽然,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子淵!”唐勒和景差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林清婉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收回了視線,臉上卻泛起一抹紅暈。
“子……”唐勒和景差到了院中,見到宋玉正要招呼,又瞥見他身邊的林清婉,不禁有些尴尬的撓了撓後腦勺。
看樣子,他們來的并不是時候。
“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唐勒這麽問道,一旁的景差捂着嘴偷偷笑了起來。
“你們來做什麽?”宋玉瞥了他們兩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們說呢’。
“剛才我們兩個在酒館喝酒聽見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所以就趕來找你了。”唐勒這麽說着,又小聲低喃:“哪知道這麽不湊巧,碰上你正在和清婉培養感情……”
“什麽消息?”宋玉知道若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他們也不會忽然造訪,便開口問道。
“荀子去韓國了。”景差言簡意赅的回道,他相信他這麽說宋玉就明白了。
“韓國?”宋玉眉頭一皺,之前他倒是聽說呂不韋在趙國遇見荀子拜師被拒絕的事情,想不到這麽快,他便去了韓國。
“是啊,聽說韓桓惠王有意讓公子拜入荀子門下。”唐勒說着看了宋玉一眼,“說起來你和韓國公子之前算是舊識,你覺得荀子會收他為徒嗎?”
“韓非。”宋玉口中吐出兩個字,林清婉一愣。韓非?!那可是歷史上響當當的名人物啊……
“子淵,你知道嗎?你和我很相似。”
“我是韓國公子,你是宋國公子。我的目标是富強韓國,而你的目标是搞垮楚國。”
“子淵,我該慶幸你我不是敵人,若是有朝一日必須兵戎相向到時候我定然不會手下留情。”
“我不久就要離開楚國回韓國去了,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再相聚。在那之前,你可別死啊。”
……
“子淵?”景差和唐勒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涼亭內,見宋玉有些愣神,便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宋玉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向疑惑的望着他的三人,微微嘆了口氣:“看樣子我們又多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荀子會收韓非為徒?”景差很快便明白了宋玉話語中的意思,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怎麽會?荀子一向性情古怪,對于王室貴族更是不屑,之前呂不韋重金請他都沒用,如今就算是韓國王室,若是他不願意,一樣也會拒絕吧。”唐勒雖然沒有見過荀子,但各國之間關于荀子的傳言很多,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荀子那麽難說話的一個人,不會因為對方是王公貴族便改變主意的。
“不、他一定會收韓非為徒。”宋玉說着語氣中滿是堅定,“因為韓非懂他。”
林清婉看了眼宋玉,又看向對面有些疑惑的景差和唐勒,她知道宋玉說的沒錯。
雖然這個世界并非歷史上的戰國,可若是人物相似,韓非一樣會是一位優秀的思想家,同時也是和李斯一樣,成為荀子得意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