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色漸濃，天邊懸着一彎新月，淺淡遙遠。
趴着睡覺實在不舒服，随意動動身子又疼得厲害，蘇十一睜着眼發呆，愣是睡不着。
小皇帝剛才已經回去了，臨走前還瞪了她幾眼。
她的脖子有點酸疼，微微扭頭，看向床邊。
屋內燭光明亮，寧策靠在床邊看着書，褪去平日的跳脫後，側容竟是難得的靜雅，一舉一動，都有一種翩然如風的感覺。
蘇十一不免恍惚了一下。
這長歪了的孩子，貌似小時候就是這樣。任別人打打鬧鬧，自己卻靜靜地坐在一旁，靜如皎月，謙和溫潤。
感受到蘇十一長久的凝視，寧策再也看不進書，琢磨了一下，放下書，側過頭，露出個欠扁的笑容：“本少爺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可你也不要用這麽火辣辣的眼神盯着我啊。想和我成親了？”
蘇十一額上的青筋一蹦，順手抄起枕頭就扔了過去。
靜他爺爺個雅！果然一切都是假象！
寧策笑着接過，又将枕頭遞回去：“怎麽？睡不着？需要我熄燈嗎？”
蘇十一感覺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裏，沒勁地把枕頭一放，腦袋靠上去，懶洋洋道：“不必了。我說，寧策，這大半夜的你怎麽還待在宮裏？”
“怕你深更半夜地爬去雲英殿。”寧策合上書，淡淡道，“再怎麽說也是我未來的媳婦兒，這麽放任着去爬人家的牆……等等等等，我不說了。”
他幹笑，看着蘇十一把枕頭下的匕首收回，實話實說：“我負責在這兒監督你，免得你四處亂跑。明日我便回府。”
蘇十一點點頭，看了眼窗外天色，心裏焦急，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頭問：“我贈你的匕首怎麽會在孫盈手裏？害我白白遭了這麽一回罪。”
寧策摩挲着書的手指微微一僵，過了半晌，避開蘇十一的眼神，“是我大姐。”猶豫了一下，他低聲解釋，“你可能不知道，孫盈與我大姐是有婚約的……我大姐很信任她，偶然從我這裏看到匕首，就不小心透露給了孫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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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怎麽解釋，蘇十一這樣痛哼哼地躺着，寧雪姍都有間接的責任。
“抱歉。”
蘇十一擡眸瞅瞅寧策有些低落的神色，嘆了口氣，向他招招手。寧策不明所以，低下頭湊近她，微微靠近，便嗅到她身上的馨香，心裏頓時有些亂了。
他正晃神，腦袋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撫摸寵物似的輕輕撫摸他。
“不怪你。”
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多了幾分平時難見的溫柔。這麽近的距離，她的眉眼都清晰入目。
多年沉積的心思微微一動，他突然感覺有點口幹舌燥，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想要逃離這種窘迫，卻又舍不得這份難得的溫存。
正在暗自糾結，耳邊響起了她低低的聲音：“抱歉了，你先睡會兒。”
寧策一怔，後頸忽地一痛，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蘇十一松了口氣。幸好寧策不知為何發起了呆，她才敢偷偷把手滑到他的後頸。
呲牙咧嘴地爬了起來，她跳到地上，卻沒有發現自己的靴子，不由郁悶。
八成是怕她偷跑，就把靴子藏起來了。寧策這厮，真是太可惡了！
心裏雖然罵罵咧咧，她還是把寧策搬到了床上，順便蓋上被子。比劃了一下兩人腳的尺寸，蘇十一放棄脫下他的靴子穿上的想法，光着腳丫走到蠟燭前，一口氣将燭火吹滅。
已經是六月，天氣逐漸轉熱，晚上卻還是有些冷，夜風嗚嗚，地面冰涼一片。
蘇十一不由打了個哆嗦，披上外袍，反手關上門，辨認了一下方向，走向雲英殿。
楚弈昏迷不醒，要她放心？不去看看，她怎麽可能放得下心。
雖然幹着急沒用，但是……如果，如果他突然醒了呢？
蘇十一心裏有些難過，擡頭望望天幕，新月如鈎，閃爍着刀鋒般的寒光。
她加快了步伐，腳底冰涼冰涼。
雲英殿外有重兵把守。即使現在已是子時，仍然有巡崗的羽林軍面色嚴謹地掃視四周。
蘇十一皺皺眉頭，也不知道能不能進去。
她大步走過去，衣袍在夜風裏獵獵作響。幾個羽林軍看到她，不由一愣。
任誰在深更半夜，看到一個披着外袍，散着長發的清瘦少女光着腳大步走來，都會愣住。
“前方是雲英殿，姑娘請止步！”
蘇十一置若罔聞，幾步走到近前，那排羽林軍頓時警惕地齊齊舉起纓槍，對準了她。
淡淡暼了眼身前一排寒光凜冽的槍尖，蘇十一收回目光，聲音微冷：“我是蘇大将軍的女兒蘇十一。讓我進去。”
“蘇小姐？”說話的那人一臉狐疑，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臉色蒼白得過分的少女，直至與腦中的印象重合，才尴尬地咳嗽起來，“這個，雲護衛吩咐了，凡是姓蘇的來了，一律……打回去。”
蘇十一的臉色一黑。
雲渲！你個混蛋！
“不過，如果是蘇小姐的話……宋大夫特意交代過讓行。”那人又補了一句，側身讓開了路，“蘇小姐請。”
早一口氣說完不就好了？
蘇十一簡直想糊他一臉血，忍了忍，忍下這個沖動，徑直越過防衛的羽林軍，踏進了雲英殿。
心跳突然有些微微的加速。
似乎，每靠近楚弈一步，心中的那種奇怪情緒就增一分。
她狠狠地搖了搖頭，瞅準楚弈的房間，腳步如風，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也沒注意到。
快速走到楚弈的屋門前，正要推門而入，蘇十一又愣住了。
雲渲也在裏面吧？那小子應該會把她扔出來，她現在有傷在身，對上他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怎麽辦？
蘇十一煩躁地撓頭，在原地打起轉來。
楚弈呢？這時候應該……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吧，想幫她也幫不了。
原來他辦不到的事情，也挺多的。
蘇十一越想心裏越悶，蹲在門前抓耳撓腮，門忽然“嘎吱”一聲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雲渲。他納悶地看着空空蕩蕩的門前，望了望天。
難道是太憂心了，剛才的腳步聲是……他幻聽了？
眼前“騰”地冒出個人，雲渲吓得手一抖差點把門甩關上，仔細一看，頓時冷了臉：“你怎麽進來的？”
蘇十一踮腳想看看裏面，漫不經心道：“走進來的。”
雲渲一臉不耐煩，正想将蘇十一直接扔出雲英殿，目光一掃，看到她赤|裸的雙腳，喉間莫名一鲠，伸手的動作也是一頓。
垂眸沉思了一瞬，他側身，淡淡道：“宋大夫在裏面，你進去吧。我出去透透氣。”
話畢便将一臉詫異的蘇十一拉進屋中，走出房間，順手将門關上。
雲渲他是不是沒吃藥？
蘇十一歪頭呆了呆，揉揉臉，望望裏屋，心中那種情緒幾乎要溢出來，随着心髒的跳動愈來愈盛。
她阖了阖眸子，走進了裏屋。
裏屋裏燃着蠟燭，盛着一屋暖黃的亮。沒有安置屏風，擡眸就可以看到紗幔後的床，卻朦朦胧胧看不清裏面的情景。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安神的熏香氣息，仔細一嗅，似乎還摻雜了幾分血腥氣味。
“蘇姑娘，來了啊。”床邊的宋大夫轉頭看到她，露出個疲憊的笑，站起身，“老夫用盡全力，總算保得王爺一命，現在去外屋小憩片刻，麻煩蘇姑娘幫忙照看照看王爺。”
蘇十一連忙點頭，快步走到床邊，腳上忽地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她白着臉低頭看了看，才發現，剛才走得急，一腳踢到了石塊，現在腳趾紅|腫一片，痛得鑽心。
宋大夫嘆了口氣，轉身從醫箱裏找出一瓶藥膏，遞給她：“這是祛瘀活血，消腫止痛的藥膏，蘇姑娘記得用。”
說完，越過她，走出了裏屋。
蘇十一随手揣好那瓶藥膏，掀開紗幔，低頭一看。
楚弈安靜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一般，臉色極為安寧。
他的臉色蒼白如雪，墨發披散，流泉般，不知要流到何處。
這個人，現在就像一座冰雕，輕輕一碰，說不定就碎了。昨夜，他還坐在上座，玄衣如墨，對她微微一笑間，顯盡溫和。
她心裏一顫，慢慢坐到床邊，湊近他，目光定在他的臉上，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
不似平日的溫涼舒适。這手，冰涼冰涼的，像是死人的手。
如若……如若他死了，是不是也是這樣安靜得似乎是睡着般，靜靜地躺在這裏？
這個念頭一出，頓時瘋狂生長。
蘇十一慌忙起來，緊張地伸手把住他的脈搏，感受到微弱的跳動，才長長舒了口氣。
“楚弈。”她低下身子，耳朵輕輕貼到他的胸前，低低喚了一聲。合上眼，就能聽到他的心跳聲，證明着，他還存活在這個世間。
那些不安的猜測一瞬間遠去，她不斷低聲喚着他的名字，心中那種情緒也到了極致，酸酸澀澀的，連鼻尖也有些發酸，眼前的一切連成一片，随即化為淚水，滑出眼眶。
就像是那次，她以為他出事，渡河到對岸，跌跌撞撞地走入山洞，正好遇到了他。
今次，也是她跌跌撞撞而來，卻……沒有他的回應，和故作輕松的調笑。
裏屋裏隐約響起壓抑的低泣聲，宋大夫研磨藥材的手一頓，搖搖頭，再次嘆氣。
蘇十一低低抽噎着，暗罵自己沒出息，好半天才憋住了淚水，手突然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楚弈？”
她簡直欣喜欲狂，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卻再沒有回應。
目光重新落到他沉睡的臉上，她抿出個笑來。
雖然他還在昏睡中……說不定，他在夢境裏，聽到了她的聲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