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弋安
下午十三點十分，從紐約飛往國際機場的航班準時降落，貴賓室裏的雲斐時在同時間聽到室內廣播，當即起身整裝出門前往接機大廳。
難得的，一向沉着冷靜的面容有幾分緊繃。
十三點十五分，一號出口緩緩走出一位穿着考究的高挑女人。
女人穿了件青灰色的棉府綢襯衫領镂花及踝單排扣長衣，只扣上身三顆扣子，露出同色系闊腿褲。
素中帶着暗沉的顏色，穿在她的身上，卻是相得益彰的。
她于周遭人群行色匆匆間不疾不徐地穿過，看不出年齡的臉上戴着茶色墨鏡，渾身透着一股沉靜優雅的氣質。
中國的水墨畫向來是最耐人尋味的，不曾濃墨重彩，黑白交錯成就意境悠遠。
而那個緩步悠然吸引不少目光的女人，正如一幅色彩微妙，意境豐富的水墨畫。
雲斐時第一眼便認出，那是洛蓁的親生母親，他的岳母。
無關其他，就是感覺。
雖然他看過照片，也曾在得到的資料中了解過這位為了事業“抛夫棄子”的藝術家，但到了此刻，他覺得，就算對這位丈母娘一無所知，他也能一眼從泱泱人海裏看到她的身影。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生出洛蓁那樣的女孩了。
雲斐時于人流不息中徐徐走到女人面前，在她朝他看來時，淡淡一笑，“您好。”
洛弋安從第一眼就認出，眼前長身玉立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女婿。
她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生得極其精致的桃花眼，經歷了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這雙美麗的眼睛也不見絲毫疲态。
看到岳母真容的雲斐時，笑容加深了些。
老話說，兒肖母，女肖父。在他們這裏卻偏偏是反的，裴南蕭生得像父親，而洛蓁，像母親。
父母和子女，一則溫朗如清月，一則燦爛似星空。
“你好。”洛弋安勾唇回以淡笑，對這個從未正式見過面就已經成為自己女婿的男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或者負面情緒。
“蓁蓁身體不适，由我來接您回酒店。”
洛弋安神色平淡：“我的行李辦了托運……”
“我會安排妥當的。”
洛弋安點點頭，越過雲斐時往外走去，漫不經心問了句：“洛蓁她怎麽了？”
雲斐時禮貌地落後半步随行，“生理期。”
洛弋安便不再說話了。
沉默一直持續到上了車，洛弋安慢悠悠地将墨鏡放回提包，明明沒有受過任何專門的禮儀訓練，也不是刻意為之，可這簡單的動作由這個女人做起來，格外的賞心悅目。
“玩得有趣麽？”洛弋安淡淡掃了雲斐時一眼，語氣涼涼，顯然話裏有話。
原本讓助理訂飛瀾海的機票，卻被臨時告知他們來了香港，并且會逗留一段時間，思索了良久，她便決定改道前來香港。
經年的沉澱終于令她醒悟，有些人有些事，洛蓁需要面對，她更需要面對。
雲斐時不緊不慢回答道：“尚可。”
洛弋安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頭看着窗外。她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唯獨漂亮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流動。
接下來的一路，便再也無話。
車停在酒店門口，司機下來打開車門，雲斐時當先下車，又禮貌地請出丈母娘。
進入酒店大廳時，洛弋安忽然笑了笑，“你出身不凡，卻甘願對着我畢恭畢敬，不怕我當不起？”
“給我帶來一個洛蓁，您當得起。”
不是妻子，是洛蓁。
男人可以有很多個妻子，他卻只有一個洛蓁。
“你其實沒必要讨好我，你們的結合無需旁人的幹涉，反正現在一切已成定局，就算我不同意，也無法改變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意見……”美麗優雅看不出年齡的女人擡頭看向身姿挺拔俊逸不凡的年輕男人，笑容莫測，反問了聲：“對麽？”
也難怪洛蓁那麽怕她的母親了，以她那個段數，在親媽面前，真就是只能活第一集那種。
不過雲斐時不是洛蓁。
“我們自然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雲斐時冷靜回答，眼神誠摯。
洛弋安與雲斐時靜靜對視了幾秒，電梯門緩緩合上，不過在合攏的前一刻，又忽然向兩邊敞開，兩人同時收回目光看向電梯門。
是藍羽。
顯然她也很驚訝，驚訝于緣分的眷顧，讓她又一次和雲斐時見面。
雲斐時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目光，并不在乎突然多出來的人。
要怪便只能怪這家酒店的格局設計，樓頂幾層共用一個貴賓電梯。仰仗絕佳的記憶力，這個女人所在的樓層他尚且有印象。
而他和她還偏偏不巧地兩次在電梯偶遇。
猜測出林家兄妹那點兒心思的雲先生開始認真地思考以後換一家酒店的事。
“雲先生？好巧啊！”
這次偶遇，藍羽是一個人，可雲斐時卻是兩個人。
雲斐時點了點頭，沒說話。藍羽感覺到他身旁的女人看了自己一眼，便将目光移過去，不過瞬間，心中已經默默驚嘆了聲。
這個女人，給她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就和雲斐時帶給她的感覺相似。
兩個人，仿佛就如兩座可望不可即的高山，不需要任何的動作，只是站在那裏，就天然形成一道屏障，一道普通人進不去的屏障，難以攀登。
值得慶幸的是，她能看出這個女人的年齡，已經不再年輕，就算氣質使然讓人在第一眼時容易錯認，可仔細觀察，還是有歲月磨砺的痕跡留在臉上。
見雲斐時沒有繼續交談的打算，藍羽這次便不打算矜持了，露出一個友好又不過分谄媚的笑容，“昨晚一面，實在想不到雲先生這麽年輕竟然成就不凡，我十分敬佩！”
林家兄妹并沒有将昨晚意圖制造機會促使二人獨處的事告訴藍羽，自然，藍羽一直不知雲斐時已經結婚。
此刻她餘光瞥見雲斐時身邊的女人在聽到這一句後毫無變化的神色，剩下的一半心也就放下了。
看來，這女人和他并不是男女之間的關系，極有可能是家中長輩一類。
思及此，藍羽大方地轉而與洛弋安對視，友善一笑，“這位是？”又看了眼雲斐時。
心中的想法轉了幾輪，洛弋安不動聲色地随着藍羽去看雲斐時，不等後者開口，她嘴角微勾笑容淡淡，“他叫我媽媽。”
藍羽臉色微變，立即又調整過來，對着洛弋安柔柔一笑，“抱歉，失禮了！您好！”
震驚之下的藍羽完全沒注意到，在這個美麗的中年女人淡笑着說出剛才那句話時，雲斐時臉上一瞬放松的表情。
不為別的，只為，她對他和自己女兒之間的關系，沒有任何反對，而且，變相承認了他是女婿的事實。
從一樓到三十多樓的距離，雲斐時終于徹底地明白，洛蓁為什麽這麽怕她媽媽了。
洛弋安作為一個不算合格的母親，不常料理洛蓁的生活學習，是正确的選擇！
大概是從踏入娛樂圈開始，她就已經在他的蔭蔽下，無風無浪，外加他愈來愈盛的寵着慣着，養成了那副呆萌呆萌的傻樣兒，好像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其實他不在，她也能自己好好地生活。
可是……如果洛弋安從小就對這個女兒上心的話，那麽雲斐時一見傾心的女孩兒，可能會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幸好這媽媽做的不稱職，才能給他一個呆（軟）萌（弱）可（可）愛（欺）的小姑娘！
試問哪位丈母娘能在電梯裏就和對自己女婿有想法的女人談笑風生不露痕跡呢？
洛蓁如果看到現在這番情景的話，一定會哭的……
#漢子蓁你要堅強#
電梯停下，藍羽向洛弋安和雲斐時有禮道別後走出電梯，門完全合攏的那一刻，洛弋安臉上溫和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她看着自家“兒子”，語氣嘲諷：“洛蓁知道麽？”
雲斐時波瀾不驚，“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沒必要知道。”
況且他行得正做得直，說到底，藍羽和他也就是兩面……三面之緣的陌生人，他和她說過的話加起來恐怕沒超過十個字。
“是麽？”這經典的反問語氣簡直可以說是洛弋安的招牌，一問一個殺氣，她捋了捋碎發，笑容幽深，氣氛陷入凝固的沉默，直到電梯停在頂樓。
聽到開門的聲音，洛蓁就已經全副武裝站在門口嚴陣以待了。
等到門真正開了，她帶着招牌微笑迎上去，看到多年不見的母親的模樣，所有的動作忽然都僵住了，顯得無所适從。
她看着自己的母親，雙手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聲音澀澀的，“媽……媽媽。”
竟連面對面喊一聲“媽媽”也覺得生澀。
雲斐時皺了眉，上前将她交握的手分開，握在自己手裏，對着同樣看着洛蓁發呆的岳母說：“次卧在您的左手邊，一應俱全，如果不滿意的話，客房部會為您再開一間。”
洛蓁後知後覺的接話：“媽媽，您長途飛行累了吧？可以先休息，休息完了我們再……再一起吃晚餐？”
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讓雲斐時心疼。
更讓洛弋安心頭不是滋味，她早就該想到的，她們之間，生疏至此，并不奇怪。
她自私地将她留在身邊，她維持着自己僅存的驕傲，不許他們父女相見，可她卻不曾陪伴她成長。
猶記年少時，她會高興地捧着自己全優的成績單到她面前，渴望着她一句贊揚鼓勵的話；她會在某天清晨做好早餐給她驚喜換取她的親吻；她會在她呆在畫室一整天的時候，貼心地送上一杯熱咖啡。
如今，已經全然生疏……
這樣的後果，她早就料到的，可是真正到來了，卻發現，她承受不起。
從她獨自生活那一天，從她找到另一半的那一刻，從她展翅飛遠的那一瞬，母親一詞，于她，已是多餘。
藏住心底的悲涼，洛弋安微微一笑，完美無瑕，“就在這裏吧，的确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會兒，晚上一起吃飯。”
“好、好的。”
目送洛弋安進了次卧，洛蓁轉身就倒雲斐時懷裏哼唧，“我還是好沒有出息啊啊啊！！！”
雲斐時摸摸她的頭，“我已經習慣了。”
“都怪你！都是你慣的！”
“嗯，怪我。”
“全是你的錯！”
“嗯，我的錯。”
“晚上你一個人睡沙發！”
“……雲太太，我給你解釋一下‘白日做夢’的意思……”
洛蓁：“……”就白日做夢略略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