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吻別(一)
愛德格有眼淚,他的眼淚是一種傾訴,要說給格安的。
爆炸的聲音越來越大,格安心中不安,他橫抱着愛德格,在雜亂的醫院裏穿梭,愛德格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像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格安。”愛德格的聲音要小的聽不見,他在格安的懷裏能聞見令人舒服的蘭花味。
聲音雖然很小,可是格安聽見了,他低下頭,飛快地看了愛德格一眼,他們對視,愛德格在這樣的環境裏紅着眼眶沖他微微一笑。
“愛德格少爺,”格安将他摟緊,像是抱着一只小貓兒,“您想說什麽?”
“……”
愛德格在他懷裏搖了搖頭,然後将臉埋在他胸口,否定地“嗯”了一聲,然後說:“沒什麽,什麽也沒有。”
他其實想說“我好想你”,但是這不是适合現在說的話,愛德格不想讓格安分心。
“是嗎?”格安的聲音很輕。
他帶着愛德格離開住院部,按照記憶,跑向了檔案室所在的樓,那裏,愛德華和茲岚已經先進去了,格安想和他們會合。
醫院的爆破并不是格安的計劃,他本意是帶走愛德格,無論愛德華和滋岚有沒有找到檔案室的東西都無所謂,然後他們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在這之後,格安會短暫地離開愛德格一會,他要去和那個在愛德格身邊守着的人交接任務。
随後,按照計劃,格安帶愛德格回家,從這次的行動脫離出來,等第六街區的緝毒案件過去,國會局就會審查格安的刺傷案,給格安一個結果。這些事件就會告一段落。
也就是說,愛德格從現在就可以完全與這些案子說再見了,他只需要在家中等,那麽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無數黑暗會消退,再不好的事情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本該是這樣的。
格安在爆破聲中,想到了自己的夢。
男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他背對着希望,帶來了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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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安不知道這場爆炸是誰的授意,所以在他交接任務之前,可能還得去确認一下情況,再做判斷。這就意味着格安還要讓愛德格在這裏稍微待一會,因為格安不可能帶着他去火光四起的爆炸現場。
格安上了二樓,在窗口看了看,确定了大致的火情,他帶着愛德格去了并未起火的建築裏,他對愛德格說:“愛德格少爺,那邊的樓有爆炸物,我可能要去看看情況,目前火勢不會燒到這裏,根據第二街區的防衛系統,再過十分鐘,消防隊的人就會到這裏了。所以您先在這裏等待一會,我會來接你,要是沒有,那麽您就……”
“生物制藥室,”愛德格突然小聲地打斷他的話,“格安,我想去這個地方。”
生物制藥室?
格安愣了愣。
“愛森拜托我的事情,”愛德格在他的注視中有些腼腆地說,“他說要我幫他找一些資料,在生物制藥室的裏面,有一個檔案室。”
格安的思緒被打斷,他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制止愛德格幼稚的想法,讓他乖乖待在這裏,等自己回來,另一個就是同意愛德格,将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于他身上,但是要承擔的是未知的風險。
在這種時候,第一即便強制,但總比後者好——沒有人會知道,這樣的爆破意味着什麽。是殺人?還是銷毀證據?亦或是掩蓋自己?調虎離山?
對于一個作案分子,他有很多燒毀醫院的原因,但是對于格安來說,愛德格的安全才是唯一的選項。
格安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少有做過不合愛德格心意的事情,即便有,那也是上學這樣尋常的事情,格安可以用道理說服他。而現在,格安的言辭是在違背道理,因為愛德格要去找的檔案和宗卷是查詢奧金夫人曾研究的藥物,這個疫苗的檔案要是到手了,愛森就可以比對疫苗成分和暗火,再加上格安從南部帶回來的東西,似乎就是揭開真相的關鍵。
一個熱血的青年,他做的每一個動作,都不是為了自己,他的心中有夢,有愛,他為了這些重要的東西,甚至可以舍棄生命。
那對于愛德格來說呢?
背負着任務而來,一個純潔的、膽小的孩子,置身于這種環境,他不怕嗎?可是怕也要來,這是他的一份力,他沒能趕上父母最後一面,沒有在知事的年齡做些挽救的事情,可是現在了,他長大了,在看見身邊所有人竭力奔走後,他是不是也該想着自己的力量了?
不該這樣被誰保護一輩子。
愛德格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會是誰的助力。
格安頓了頓,低聲問他:“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愛德格很少聽見他不以“少爺”開頭來叫自己,他有些心涼,他害怕格安生氣,于是小心翼翼地說:“愛森都告訴我了。”
格安說:“他是一個好導師,他對于指路來說比我更加清明,他知道你該做什麽。”愛森是個局外人,或者說是在局中的旁觀者,他遠比格安更知道什麽适合愛德格。換句話說,就是格安離愛德格太近了,他過于明白他的弱小,也更加清楚他的美好,所以就愈發害怕他受傷害,要把他捧在手裏,保護起來。
愛德格不知道要這怎麽回答這句話,要是贊同,那就是說格安不是一個好老師,他不能幫助愛德格指出什麽是正确的路,可要是否定他,愛德格也不願意,否定就意味着格安的保護才是唯一對的,愛德格現在就應該直接回家去,而不是去什麽制藥室!
無論哪一個,愛德格都不行同意。他進退兩難,在格安的懷裏,感受着那樣的溫度,最後說出來的竟然是無關緊要的話。
他輕聲問:“格安,你……生我氣了嗎?”
格安愣住了:“我沒有……”
“你生氣了,”愛德格很快打斷他,“你覺得我是麻煩嗎?你可能不覺得,但是我覺得我是。”
格安的喉中有很強的痛感,他一時說不出話,他真的從未把愛德格當麻煩,他深愛他,他只是心中有擔憂,他不知道要遵從什麽才是對的。
格安,也不過是個大孩子,他那麽刻苦,卻依舊無法改變選擇的殘酷。
“愛德格……少爺。”格安啞着嗓子說:“我從不覺得您是麻煩,我虔誠地将我的心都送給您。”
“我只是想變得有用。”
愛德格突然擡頭,他伸出雙手,捧起格安的臉頰,他第一次這樣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他說:“你保護我,也會保護我的意願。”
格安說不出話來。
愛德格是對的,要是他去拿出了證據,那麽愛森就可以直接分析,将結果拿出來。因為現在的狀況是,第六街區被圍,但是沒人知道那個毒枭在哪,沒人捉得出他,也沒人能定他的罪。
原因就在于,他是狡猾的,他遠比國會局的人更加擁有才學,已經得到的消息是,暗火和疫苗種有大量類似的成分,這很難說暗火是完全的禁品,他更偏向醫療,而主要捉拿的原因是黑市交易,國會局一天抓不到十五街區的尾巴,就一天無法破局。而且定罪的流程需要藥檢局查明成分,确定受害者服用後的症狀,再進行分級和歸類,歸類後,要是在特殊藥類而不是禁品的話,國會局這麽長時間的部署就全部無用。
也就是說,暗火确實是禁品,但是并無明文規定,國會局行動僅僅是地下情報,在明面上沒有任何章程,那麽最後也是不能抓人的。這就需要格安在愛森身上下功夫,他們需要正規的實驗報告。而化學院的人都在對方的掌控下,除了愛森,沒人能幹得了這件事。
愛森的突破口就在愛德格身上。
格安要保護愛德格不受傷害,又要去幫助國會局行動。
所以說,這是死結。
愛德格輕聲說:“格安,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只要是幫你。”
格安窒了窒,他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情感。
“我不做沒有用的那個人,”愛德格說,“我要幫你,現在。我不想做個累贅一樣的東西。”
他變了,真的。
格安想,這六個月來,他們聚少離多,從在十五街區看見愛德格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愛德格在拿起刀,一點一點。
他是好看的小少爺,也是含着淚堅強的小戰士,他那麽勇敢,那麽鮮活,就像是春日的光,亮眼卻不刺目,帶着沸騰的血和希望的光,拉着行走在黑暗的人。
他就是有這樣的力量。
格安低下頭,将額頭靠在愛德格的肩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愛德格也可以承受住他的脆弱與倉惶了。
愛德格心口有什麽東西在攪動,他摸了摸格安的腦袋,然後側臉靠上去,溫柔地抱住他:“讓我去吧,我保證我會出色地完成任務!”
他說得多麽輕快。
許久之後,格安閉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只要您平安歸來,我當然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