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先生(一)
格安的手微微顫抖,他低聲地說:“您說的,是愛德格少爺。”
“是的,”輪椅上的老人點點頭,他是真正的紳士,身上流着名門世家的血,一舉一動都可以定格成一幅畫,“你還記得,我很欣慰。”
格安怎麽能不記得?怎麽忘?
他覺得自己将要受到了懲罰,先生這樣的口吻就是最嚴厲的批評。
——一個合格的獵人,絕不會在獵物斷氣前放松警惕。一只合格的忠犬,也絕不會将自己的主人暴露在危險之中。只要他不在你的視線範圍內斷氣,他就還有可能存活,同樣的,只要他不在你的視線範圍內,那麽他就是危險的。
先生說的人是誰?格安知道,他不僅知道,他太清楚了。前者是敵人,後者是愛德格。
他要為愛德格掃平一切困難,他就是用來保護愛德格的,他是愛德格的狗,不管他是不是用作為一個男人的身份愛上了愛德格,他都得有另一顆心,将這顆心分出來,心尖向着愛德格——這,就是格安生存的全部意義。
先生對格安很好,他同意格安有愛人,他也允許格安有愛情,可是這永遠不能比過愛德格,只要愛德格還在,他的忠心就一定要大于愛情。
現在好的是,格安愛上了他的主人,他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那個天真的、剛剛滿二十歲的少年。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能更好地保護愛德格了。
他受情緒的指使,刺傷人入獄,讓愛德格為他傷神,讓愛德格去十五街區這種混亂的地方奔走,讓愛德格受苦,最後,再相見之後還讓他孤獨地等待。
這些,就是格安的罪。
“格安,他不在你眼前,那你就錯了,”先生的聲音很平,确實是老人、智者才會有的那種看破一切的語調,他說,“你錯了,就得受到懲罰。”
靈在老人身後看着格安,眼神憐憫,她知道什麽是懲罰。
格安的喉中微微一動,但是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這沒有任何好辯解的,他就是沒有看好愛德格,他甚至不知道愛德格現在是在什麽地方——在家?還是在幹什麽事情。
先生看了他一會,慢慢将目光轉到一片緊張又沉默不語的喬身上:“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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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上前走了兩步,又很快頓住,他似乎有些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這個人是他的先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最不該怕的。
也許是氛圍,喬這麽告訴自己。但同時,喬也覺得先生是在生氣的。
“先生……”喬聲音很小,舔了舔唇,這才說,“先生,很、很高興在這裏遇見您。”
老人意外地被他逗笑,他不知道想起什麽,對喬招招手,說:“過來,讓先生看看你。我的孩子。”
喬走去,喬的身形很小,他看着也沒有實際年齡大,但是言行舉止都裝大人,有時看着深沉,但多數都是稚嫩的孩子氣。他嘴角一點笑,往前走了幾步,但還是遲疑了下,他看了眼格安。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老人說,“我看着你們長大的。”
喬轉回頭,默默眨了眨眼睛。
“格安,你也過來吧。”老人沖靈揮了揮手,靈推着他前行,他們在這狹窄的隧道中前行。
格安和喬就默默跟在後面,不說話,只傾聽老人的話。
“格安,不過,你明白吧。”
格安點頭,這是他小時候曾經經歷過的一種審核,說是審核其實就是測試,測試結果分為“過”和“不過”。格安得過“過”,也得過“不過”,他總是知道自己的問題,唯獨這次,測試來的猝不及防,他甚至還來不及準備。
“是的,先生,這是我的疏忽。”
格安心中沒有一絲怨言,他明白,自己确實失職,愛德格本就是他的主人,愛德格是他要護好的,現在來南部找先生的行動對愛德格有無幫助,能不能對找尋愛德格父母喪生的線索……這些都不重要,或者說這些都重要不過愛德格,只有愛德格的安全才是格安唯一需要操心的。
而現在,本末倒置,格安把愛德格放在了千裏之外。
先生的輪椅往前走,發出了奇異的聲響,那聲音,格安從小就聽,先生總是喜歡坐在輪椅,不讓別人推,自己轉着輪子,繞着練習武術的格安走來走去,指點格安的武藝和格鬥術。
格安那個時候年紀還很小,他還不認識愛德格,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麽方向。格安只是衆多被先生幫助的孩子之一,僅僅靠着容貌和刻苦得來的好身手,而得到了先生的青睐,他像別的孩子一樣,以為只要得到了先生的認可,那麽今天就是美好的一天,而明天,和今天一樣,有同一個目标。他從來只用考慮“今天”和“明天”,而不是“現在”和“未來”。
格安想起幼時的自己,盡管幼稚,但确實是一段始終難以忘記的時光。
“格安,有些話我不想多說,你從來都是我最聰明的弟子,不是麽?”先生看着格安,“有些事情就點到為止了。”
“點到為止”這四個字一出來,就意味着先生再也不會說格安一句了。
格安嘴角動了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