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擦肩(一)
交易日當天。
淩晨五點。
這個時候,寂澹是灰調的淡藍,風都是冷色的,空氣很潮濕,在少年的臉邊拂過,使他的臉頰變得濕冷又軟潤。
愛德格穿了一身黑色的便裝,在無人注意的清晨偷偷溜出家門,跑到了看似還在沉睡的十五街區。
交易地點依舊在十五街區的天堂館,不過這次他輕車熟路,不用再摸索三個小時那麽久。
愛德格進入十五街區的地界,還不等他找到之前的小窄道,就看見一個小少年的身影,穿着白色的簡便的上衣,在清晨的冷風中搓着手臂。那個小少年金發碧眼,神情十分不耐,正是交易的另一方,喬。
喬背着一個破爛的灰綠色單肩包,另一只手縮在身後,遠遠看見愛德格,很是別扭地扭開了頭,但是沒一會又憤憤地轉回來,沖他揮了揮手。
“嗨,在這!”喬小聲地叫了一聲。
愛德格快步走過去,低聲問:“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嗎?”
“好了,”喬手指微微屈起,點了點背包的側面,然後将身後的東西給了愛德格,“你的花,收好吧!”
那是一束中號的玫瑰花,十幾枝包在一個藍色的紙包裏,露水躺在花瓣上,那樣子看起來鮮嫩欲滴,如果低下頭去,能聞見微冷又馥郁的芬芳。
這本來只是一個掩蓋“暗火”的幌子,可是這樣抱着這麽一束,愛德格就會想起格安的臉,會想象格安收到花束之後的反應,大概會很開心地感謝愛德格吧。
愛德格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起來,喬本是偷偷看他,後來就有些怔愣,挺小聲地說:“你真的是要送給你的情人嗎?”
愛德格遲疑了一下,點頭:“不是情人,但是是我很重要的人。”
喬對自己随便買了一束花而感到忐忑,他慌亂地轉頭,不期然看見遠處的天邊,尚有一絲未退卻的夜色,他突然正色,說:“客人,我記得你要的是世界上最鮮豔的花,可是我只是在花店随便挑了一束,可能并不是最鮮豔的……”
“喔,沒事,”愛德格沒想到天堂館這種地方還有喬這樣誠實的人,着實有些詫異,不過很快他就說,“已經很好看了,他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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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點了點頭,帶着愛德格往一個住所走,口中說道:“等進去了,我再把東西給你,交易成功後我會保證你的安全,送你離開十五街區的。”
天堂館的交易是分步的,交易前是搭線,然後根據暗號找到正确的地方,等交易內容談妥之後,雇主會離開十五街區等交易日再回來接頭。接頭時,有些雇主并不會親自到場,所以這時,負責接頭的交易方就會派人核實身份,喬剛剛在街角等愛德格就是在确認來者的身份,正巧他和愛德格見過,于是便帶愛德格去真正的交易地。
愛德格對十五街區的內情并不了解,但也知道在街道上交易并不安全,他跟着喬走,突然想起上一次來時聽見的馬車聲,順口問道:“我那天離開十五街區的時候,看見有馬車駛進來,那是你們十五街區接人或者接貨的方式嗎?”
“什麽?”喬想了想,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馬車?十五街區很少有人來,馬車當然也不會有,一般交易都是偷偷的開始,怎麽會那麽招搖?”
他們進入一個住宅,是上次愛德格見到老人的地方,喬在他進去後畏首畏尾地在街上掃視一圈,這才緊緊關上了大門。
“好了,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喬把灰綠色的背包遞給愛德格,讓他檢查裏面的貨物。
背包中是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有手掌大,裏面是五支注射迷劑,淡黃色的液體随愛德格的動作在玻璃管中晃動。
“只有這些嗎?”愛德格問。
“當然只有這些,”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和先生是怎麽談的,但是他那天能讓你離開十五街區,那就證明你付的價錢夠了,不過也只夠買這些。”
愛德格暗嘆了一口氣,發現這個小孩應該不知道“暗火”的存在,他只好點了點頭,将盒子收在懷裏,夾起那束花準備離開。
“啊,你等等,我送你出去,十五街區還是很……”
“亂”字還沒有出口,喬多年生存在十五街區的警覺突然使得他寒毛豎立,一種難言的寒意竄上後脊。
幾乎同時,愛德格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撲到在地,後腦和手肘關節磕在地上,疼痛中聽見了幾聲金屬撞擊的聲音。
是槍聲!!
愛德格擡起的頭被喬按下去,他們在一個沙發背後,還沒等他們怎麽反應,又是兩聲槍響,愛德格在喬的耳邊問道:“喂!這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喬驚魂未定,但已經反應過來,對愛德格大聲吼道:“我怎麽知道為什麽會有槍聲?!”
“這是你家!你的地盤!”愛德格也是一臉驚懼,他壓着聲音吼了回去:“你聲音小一點!他們又不是聾子,會聽見聲音的!”
愛德格說完,他們兩個人喘着粗氣,在沙發後心驚膽戰地強打精神,然而這時槍聲已經停止了,安靜了幾秒。愛德格和喬對視,他扯了扯喬的衣服,低聲問:“過去了嗎?”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槍響,這次位置離他們很近,就在沙發外一米遠的地方,愛德格甚至看見了地面上有一個長達半指的傾斜的小坑,指節大的子彈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彈跳,發出清脆的“吭咚”聲。
這是在确定他們的位置!
愛德格的手心和背後出了一層汗,他的人生從沒有這麽驚險的時刻,他覺得自己頭昏腦漲,心跳聲甚至已經蓋過自己的說話聲,他僅憑着大致的感覺對喬說:“怎麽辦?我身手不好……”
“槍擊點的位置在外面,”可能是旁邊有一個比自己大了好幾歲卻怕的要命的人在,喬發現這種時候就只能靠自己,他迅速地冷靜下來,對愛德格說,“我們得想辦法逃到地道去!”
“怎麽做?!”
“那邊,”喬指了指客廳側面的一個樓梯,“在那個樓梯下面,有一個升降廂,我們從那裏下去就行。”
但是前提是,他們要能毫發無損地從沙發這經過一段将近十米的無遮擋區域,順利抵達樓梯後。
“這怎麽過去?!”愛德格要瘋了,“會被打死的!”
“不會!喂!藍?藍是吧,藍,你冷靜一點!”喬快速地和他說,“這樣,你在我後面,我跑,你就跟着我,看見子彈就躲!好了,我說一二三就跑!一——二——”
“喂?!我怎麽看見?怎麽躲——”
“三!”
喬已經準備好了,小少年弓起身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愛德格睜大了眼睛,這個時候腦子裏全都是懊悔自己怎麽沒有好好和格安學格鬥術、對不成器的自己的謾罵,盡管他一點也不知道格鬥術在這種場合要怎麽使用。
他下意識跟着喬跑了出去,耳邊“嗖嗖”還是“咻咻”地飛過子彈的聲音,但身上并沒有傳來劇痛,或者被射擊到了他也已經被吓得不會有任何感覺了。
那束玫瑰被他夾在懷裏,出現的場合不合時宜,讓愛德格看起來像個別具一格的落難者,仿佛他只是一個不知禮儀的小青年,正沖向一場高于自己很多級別的約會。
這幾秒過的異常漫長,仿佛一舉一動在自己眼裏都放慢了很多倍,不僅如此,腦袋也變得十分遲鈍,直到被喬扯進升降轎廂,愛德格這才發現他還毫發無損地活着。
“你……”喬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顫抖,“你沒事吧?”
“還、還好,”愛德格脫力般地靠在轎廂的牆壁上,驚魂未定地說,“還活着。”他的聲音也不怎麽穩,但大概可能意識到自己暫時安全了,沒有之前那麽慌亂,不過身體顯然還在剛才的狀态中,他的衣服已經裏裏外外濕透了。
轎廂沉到了底,他們的心也随着落地的聲音而落到了實處。
愛德格調整呼吸,為剛才的這段時間做了一個“最”字句型的總結:“這是我這一生最驚心動魄的一天。”
“不……”
喬突然心慌地捉住了愛德格的袖子,甚至有一點掐到了他胳膊上的皮肉,疼得他抽了口氣。喬的聲音又小又驚恐:“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轎廂口已經打開,他們在一個空間不大的房間,就是當初喬等愛德格的那一間,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直通外面的地道。然而這次的地道中卻沒有任何的火光,所有的燭燈都已熄滅,黑的不見五指,只能感受到陰冷的風和自己指尖的顫抖。
在這樣的地方,愛德格竟然聽見了“沙沙”的腳步聲,在地道中發出了空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現在是淩晨的五點四十五,天邊正浮起一層微粉的霞光。
——而今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