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奧金
老人的聲音像一盆冷水,讓愛德格上了頭的血液如退潮一樣瞬間涼到了腳底,又像狠狠打了他一棒子,讓他感到眩暈,飄忽得不知道自己是誰。
愛德格喉間滑動,怔愣地問他:“你說……什麽?”
契耶可夫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小奧金,你的侍衛已經從我們國會局監管處離開了。”
“這不可能!”愛德格震驚之後,眼眶快速潮紅,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他雙手緊緊握拳,咬着牙說,“國會局的監管處不是守衛很多、守備很嚴嗎?格安他怎麽逃出去?他怎麽能逃出去?他只是會一點格鬥術而已,被關在監獄裏又怎麽施展呢?”
“這是你們國會局的問題!因為你們看不住人!怎麽可以因為他不見了就說他是外黨?!你、你們……”
他氣得喘不上氣來,這種時候,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可以站在他身邊的人。因為唯一的一個,正在等待他的拯救。
愛德格和格安。
他們都是孤獨的,也是必須要向彼此靠近的。
契耶可夫嘆了口氣,伸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對一旁守候的侍衛擺了擺手,那名侍衛便颔首離開。
很快,侍衛押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那人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身上殘破不堪,腐臭的血氣讓愛德格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侍衛在那人膝窩一踹,那人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契耶可夫和愛德格的身前。
老人悲憫地看着愛德格,好像知道這個人的到來将會粉碎天真少年的一切信念。老人說:“這就是那天看守的獄卒,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他。”
愛德格盯着獄卒,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他注視了很長時間,這裏也沒有人催他,很久之後,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冷靜了下來,憤怒和委屈随時間流逝而逐漸平息,他眼睫顫動,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低聲問道:“格安,也是這樣嗎?”
老人一愣,又聽見愛德格微微顫抖的話語:“格安,也被這樣審問、被這樣傷害嗎?”
不等誰回答,愛德格蹲**,看着幾近昏迷的獄卒,問:“格安不是自己逃出去的,對嗎?”
那個獄卒大概已經看不見眼前人,也聽不清他說什麽了,雙目無神地看着愛德格,可又好像什麽也沒看,茫然地半張着嘴。
Advertisement
“好的,我知道了。”
愛德格垂下眼皮,手按在自己左肩,做了一個安撫意味的禮節,随後,他站起身正對着契耶可夫。
“局長,現在,我可以确信格安不是自己逃出去的,他也不是亂黨。我願意追查這件事,找到為他證明的證據。到那時,還請您能秉持公正,還他一個清白。”
愛德格走後,契耶可夫慢悠悠地收起少年人沒有用過的茶杯,換了一個幹淨的,并添置了茶水。
青年從局長會議廳的一處側門走出來,他眉目高聳,藍色的眼睛深邃如海,氣度不凡,正是愛德格那位應該在宴會廳聚餐的兄長。
“等久了吧,”契耶可夫伸手讓他坐,“沒想到你們兄弟兩個會同時來找我,真是很巧。愛德華,你也是為了那位外黨的事情來的嗎?”
“是的,被您猜到了。”
愛德華點頭,并為弟弟剛才的表現致歉:“殿下,我的弟弟愛德格是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孩子,他天真又純情,平時很乖,但是在格安的事情上總是非常沖動,我為他剛才的無禮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
“沒關系,我不在意這些。”
愛德華這才坐下,切入主題,表達自己的疑問:“殿下,剛剛的話我也聽到了,所以現在格安已經不在監管所了是嗎?”
契耶可夫表示了“确實不在且不太知道他目前的所在地”之後,愛德華說:“愛德格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對國會局的內情還是非常清楚的,國會局的所有案件我們奧金家都是有權利參與的,甚至包括國政型案件。就算不參與,我也有權翻閱國會局內部宗卷、查找相關記錄,但是格安的事件并沒有任何記錄,這證明他沒有進行任何審查,因此也沒有任何被判定為外黨的依據。”
契耶可夫說:“是的,你說的很對,你比你弟弟理智得多。”
愛德華:“那麽,殿下和愛德格那麽說的理由是什麽?”
“我沒有和他說什麽,你也聽到了,他的騎士閣下确實在某一個深夜消失在了監獄中,國會局對他身份的懷疑也确實存在,我只是告訴他了實情——這,需要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您不該那麽說,”愛德華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是要抓外黨,我弟弟根本派不上任何用處,相反,他會讓事件變得麻煩,因為他會千方百計地去尋找丢失了的格安。在我看來,比起一個才剛滿二十歲的不谙世事的大孩子,您瞞住他,直接來找我會更合适一些。”
“但您沒有,您甚至不曾顧惜和祖父的交情,就這麽把愛德格推向了危險的境遇。就像我剛剛說的,只是抓外黨的話,那就沒有必要把愛德格卷進來。但是您做了,并且在我的面前。”
青年向來是彬彬有禮的,他的祖上有東方血統,家族對東方文化也很尊重,加上常年作為兩國交流的樞紐,奧金家的人多少都有些東方人獨有的謙和與儒雅。
可即便如此,青年現在的表現也足夠強硬了——只要是涉及弟弟愛德格的事情,他就不得不抛棄自己溫吞的外殼。
“愛德華,你說的很有道理,”契耶可夫看着他,似笑非笑,“小奧金在請求我見他的小騎士一面,你覺得除了這麽說,我還有什麽更好的方式可以拒絕呢?”
“事态不受您控制,無論發展成什麽樣,您自然都不必負責任,就您的立場來看,說實情無疑是最好的。但是,即便如此,作為國會局的局長、我祖父的友人,您依舊有能力、也有理由編造一個讓愛德格遠離這樁案件的借口,”愛德華優雅地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冷靜且理智,“愛德格剛剛說他會洗清格安的罪證,所以接下來,他就要查找格安的所在地。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格安現在應該在十五街區——把奧金家的小少爺和疑似外黨的格安一起放在十五區,那麽他們會變成最誘人的餌料。”
契耶可夫挑眉:“你懷疑是我放走了外黨?”
“不,我只是懷疑您在引導愛德格去十五街區,我的直覺告訴我,您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好吧,你說,”契耶可夫微笑起來,“我有什麽理由?”
“還請恕我冒昧。首先是林西三殿下的動向,他去過十五街區的事情在國會局已經不是秘密,您應該也非常清楚,他在十五街區必然獲得了某些情報,而那之後,他就攜帶武裝入侵了我們奧金家……至于武裝的起因和來源,我還在搜查中,但是可以确信的是,他以格安是卧底的名義讓愛德格離開格安,并對愛德格進行行為上的傷害或是侵犯,于是格安出手刺傷了他,導致了這起刺傷案。”
“這件事情的謎題在于,三殿下去十五街區的理由,攜帶武裝的意圖,還有刺傷案當時警衛員為什麽到場的那麽快——我聽說,是格安刺傷他的那一幕被警衛員看見了,可見警衛員事先就得到了要去奧金家的通報。而這裏,我現在不能确定刺傷是故意設計的,還是只是湊巧,警衛員本來逮捕的是別的罪證,嗯,很可能就是因為‘格安是卧底’。據我所知,這樣嚴重的罪名可以沒有搜查令和特別拘禁令就進行搜查和關押。”
“你分析的沒有問題,國會局審理處目前也是這樣的進度,和你知道的不差多少。”契耶可夫坐直身子,态度從敷衍變做認同,并且默認了‘格安是被人帶走而并非自行逃出’的事實,他說:“不過疑點還有一個,就是格安·科克離開的方式,我們那位獄卒已經記不起當天發生的事情了,只會胡言亂語。”
愛德華沒有看見那個獄卒被審問後的樣子,他只是在隔間聽見了聲音,所以并不在意,快速地說:“我認為,林西三殿下的重點在愛德格身上,而事情的引線是格安,不過三殿下現在重傷昏迷,沒有辦法取證了。”
“而此時,帶走格安的人出現,我覺得這和刺傷案是兩個事件,即使這和愛德格沒有直接關系,但他始終也扮演了其中的重要角色,所以您才把這些都告訴愛德格,因為他總是很固執,現在肯定就更要去十五街區弄清真相了。”
契耶可夫撫掌而笑:“不愧是那個人的後人,你們一個聰明,一個勇敢,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說的“那個人”是愛德華的祖父。
愛德華對這個誇獎毫無觸動,他扶了扶額,萬分頭疼地說道:“我今天本來是要告訴您林西三殿下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愛德格,希望您可以敷衍敷衍他,讓他稍安勿躁,最好能乖乖呆在家裏,不要做什麽讓人擔心的事情。”
誰知道即使他早到一步卻還是沒來得及,這老頭大概什麽都已經料到他們來這裏的意圖了,于是先和愛德格講了很多家常話,然後突然放出格安消失的消息,讓愛德格自己上鈎。而等門內聽得不耐煩的愛德華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那真是很不湊巧了。”契耶可夫哈哈大笑,等笑完,他說道,“既然被你看出來了,我也就直接告訴你,十五街區有我們國會局的人,小奧金的安全還是可以保障的。”
聞言,愛德華略微疲憊地點了點頭:“好的,我始終把您當我的祖父一樣對待,當然是相信您的,但是愛德格的事情我依舊會暗中關注。不過我絕不會破壞您的計劃,所以還請您保護好他。”
“這個當然,我們主要的目的是靠小奧金引蛇出洞,而不是犧牲後輩。”
說到這,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緩緩對他露出了一個溫和且愉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