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易(二)
十五街區的夜很靜,這裏是寂城十六個街區中面積最大的一個,也是最邊緣的一個,走在路上很難看到人影。可誰都知道,這是表面平靜的死水潭,暗地裏盡是污泥髒垢,藏匿于每一個不被人注意的死角。
少年不是十五街區的“常駐民”,他長達二十年的人生中從未和這裏有過什麽關系,這遭經歷有如探險,難度不比模拟生存游戲容易多少。
喔對了,順帶一提,他玩模拟生存數年來的最高紀錄始終保持在“0殺”和“開局死”。
根據暗號找到“天堂館”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正确地點在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還要是身材瘦弱的那種)狹窄的小道內。
先不說少年怎麽異想天開地認為入口會在這裏,反正他最終還是擠進了那條窄道,從舉止優雅降低标準到不碰上兩側牆壁,再到放棄抵抗,費盡周折,終于在漆黑的牆面上尋找到米粒大小的“天堂館正門”字樣。
那排字下方不遠處有個拇指大的隐藏式按鈕,少年想了想,按下了它。三秒後,牆壁內響起很輕的簧扣和齒輪聲,牆上無聲無息地凹下去一個一米長寬的四方格,少年探頭往下看,裏面有風,似乎是個很深的空洞。
這看樣子是個井道,很像老式的手搖升降梯。
少年反手在牆內摸索,不過不等他摸到什麽,就聽見很奇異的聲音,他迅速收回手,這才看見一個黑色的平臺從梯井中緩緩升起——果然,這是一個轎廂。少年推起轎廂的木板門,縮起身子蹲進去,再拉下木板,眼前便被一片漆黑籠罩。
轎廂外對接的是一條十來米長的走廊,燃了油燈,光色昏暗,但能看清路,盡頭是一扇黑色的門,上面懸挂着一個“正在營業”的木牌。
少年停在門外,擡手理了理衣裝,這才屈指叩門。
兩百年前,“新日戰争”還未打響,正是新日萊特最黑暗的一段時期。
那時,帝都寂澹還不是按數字劃分街區,十五街區有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叫“煙停區”。據說這裏當時是奢淫糜亂的夢幻鄉,大街上沒有能正眼看的人,不是肮髒下作的奴隸妓女,就是腦滿腸肥的精蟲嫖客,整個區烏煙瘴氣,甚至在街上走兩步就能看見幾對交纏的人影,如果不是“煙停”,那沒有什麽名字能蓋得住這種亂象。
門開了,一個酒侍模樣的人捏着門把,沖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少年遲疑幾秒,擡腳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廢棄的地下酒吧,裏面燈光幽暗,目之所及是一片狼藉,像剛被打/砸/搶劫,桌椅殘缺歪倒,酒櫃裏的酒瓶全成了玻璃片子,從殘破的酒櫃到地面,沒有一處完好。空氣中有很難聞的黴氣和粉塵味,所有的物件、設施上都有一層濃重的灰塵,蛛網遍布各個角落,應該是被打砸後就這樣原封不動地空置了數十年,除了一些新鮮的腳印,這裏沒有任何一點人類居存的跡象。
這樣的場景的确是百年前遺留下來的“老古董”,“新日戰争”之後,新皇上政,整治王土大改憲法,十五街區作為“舊害清掃重點區”,幾乎被“國會局”挖地三尺,沒有任何漏網之魚。
酒侍沖他點頭,優雅地擺手,示意少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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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腳尖在地上輕輕一擡,好似這樣輕微的動作都能吹起地上沉積的灰塵,他擰着眉頭,強忍着髒亂環境帶來的不适。他們穿過整個吧內的大廳,進入了角落的一扇小門。
門後的世界一片清新,厚重的灰味消失,少年舒暢地揉了揉鼻子,環顧四周——這個酒吧別有洞天,這裏連接的通道有三條岔口,酒侍走上最左邊的一條,為少年帶路。
“這裏是什麽地方?”
酒侍聞聲停下腳步,恭敬地對他颔首,指向通道深處。
“那那邊呢?”少年往身後的兩條道上指了指,“能告訴我嗎?”
酒侍指了指自己微張的嘴巴,對少年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
……啞巴?
少年一愣,仔細端詳他,确認自己看不出他是真是假,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他們順路走下去,中途還經過四次岔路口,有三岔的、四岔的,僅憑對酒侍的觀察,少年看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不久後,他們終于走到盡頭,酒侍帶他到達一扇門前便離開了。
少年将之前走過的路都回憶了一遍,确認如果重來一遍,自己可以獨立找到這個地方,這才敲門進去。
裏面是一間全封閉的小屋,屋中有升降設備,還有一個十來歲的金發碧眼小少年,正仰着臉肆意地打量他:“你就是藍?委托人?”
“委托?”少年挑眉,“那是什麽?”
那人不知對哪一個細節感到不滿,哼了一聲,口中發出不屑的輕笑:“算了吧,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嘔樣子。好心和你說幾點,首先,不管你是什麽人什麽背景,在我們這裏都沒什麽用。你要付不起價,那就是三區裏的王公貴族也得死,不過要是付得起,那十五區必定誠信到底,絕不會少你一分一毫。”
“我們是生意人,不看別的,只談交易。”
少年“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來十五區的人多了,不聽話的都沒機會走出去了,我現在這麽和你說,你可能覺得是在吓唬你,沒關系,随你想,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不聽話的人連我們店都走不出去。”
小少年帶着他乘上小屋中的簡易轎廂,看了看他的黑發,說:“啊還有,你是東方人吧?”
少年擡眼看他,沒有說話,眸子裏也沒有什麽情緒變化。
沒有光源照射時,他的眼珠很黑、很純,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小少年不由往旁邊退了一步,随即為自己的行為困惑、惱怒,将這些情緒轉在他身上:“你別以為你有什麽特殊的,我們雖然不歧視東方人,可也不會特殊優待,別以為那什麽‘東都友交政策’能護着你,只要不出十五街區,天底下誰都救不了你!”
少年點頭:“一視同仁,我明白。”
那小少年還想說什麽,可升降梯已經停下,到達了目的地。
等待着少年的是他的交易人——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還有一位穿着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