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世事無常
? 但令我所料未及的是，幾日之後，我便親眼見識了這位愛說大話的作者先生。而世事無常，在與這位先生見面之前發生的另一件事情，卻已經令我驚慌失措惶恐難安，迅速從新婚的喜悅中跨入灰色的陰影地帶。
那是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五日的清晨。我在浴室中洗漱完畢，在等待黑嬷嬷送來早餐之前，我到更衣室裏檢查黑嬷嬷幫我準備的行禮和衣服。我們的蜜月定在法國的戛納，出發的日期是明天，也就是十六號中午的火車前往歐亞大陸。
外面有人進門，聽着腳步聲我就知道是誰，可我不知道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才能使一位注重形象的紳士這樣步履急且重。
我打開更衣室的門，阿羅手中拿着一份報紙，正向我看來。他的神色肅穆，眉頭皺起。
我心裏有一絲不祥的感覺，但不等我說話，他便開口道，“我看到這個消息就立刻來找你了。”
“什麽消息？”
他将已經攤開到某一頁的報紙遞給我，并說道，“船沉了。”
一瞬間，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什麽船？但是一擡頭看到他那張沉重面容的時候，我只覺得心髒跳動都停止了幾瞬，“這怎麽可能？”
我迅速地掃過報紙上面的報道，這條之前被吹鼓為‘永不沉沒’的船，可笑的在它的第一次海航中沉入大西洋，而它的上面還載着我最重要的三個家人。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只強有力的手及時地支撐住了我。“我在這裏，你并不是一個人。”
一時間，我無法衡量這句話的在我心中起的重量，只是腦袋空白，“幸存名單出來了嗎？今天早上有發電報之類的東西過來嗎？”
我希望他點頭，但他卻十分遺憾地對我搖頭。
世事無常。
實在是人力難為。
有錢的人可以選擇一艘造價昂貴，裝飾舒适的輪船出行。但上天安排着這艘輪船到底會不會沉沒。
陸續的消息在接下來的兩天內傳來。我只知道我的母親達芙妮因為頭等艙且女性的身份，登上了第一批救生船。
我的兩個哥哥不知所蹤。
這些消息是我的大哥喬治從約市發來的，因為公司風雲變化，他為我贊助了華麗的婚禮和嫁妝，但本人卻沒有出席我的婚禮。
他聯系了幾艘救援船上認識的人，盡快地在幸存者中尋找約翰和埃裏克。但是如果他們兩個安全的話，怎麽會不主動聯系船長和登記人員？
喬治保證有任何新消息都會立刻轉達給我。
但我可以想象當他聽說埃裏克也失蹤時候的表情有多麽地複雜。
三天之後，救援船到達約市。
我在卧室裏拆開最新送來的電報，他們找到了約翰，但約翰正持續高燒，有生命危險。而埃裏克正式列入失蹤人口的名單內。
此時正是黃昏，遠處的林海山丘一遍溫暖的色調。
景色迷人，但無人賞識。
阿羅從背後抱住我，他的聲音輕而緩，問道，“什麽情況？”
“最好的和最壞的。找到了一個，失去了一個。”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确定埃裏克死亡了嗎？”
他的智力不需要我多加描述，所以我不會去問為什麽他開口便确認出事的是埃裏克。我搖了搖頭，“沒有，但是恐怕已經是定數了。而更糟糕的是，約翰生病了，持續的高燒有可能燒壞他的腦子，冰冷的海水傷害了他的肺。”
“他們是很好的人，我很抱歉聽到這些。”他的語氣遺憾中帶着傷感。
“他們是非常看碟下菜的人，而我恐怕在我不在場的時候，他們不曾讓你太好過……而此時你誇贊他們，絕對是他們不曾想到過的……”我說着說着，忽然眼淚就奪眶而出，根本就忍不住。
我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兩年多前我的父親離開了我，而現在我的哥哥們也同一時間……我根本就不敢确定約翰是否還能不能活下去。
“但他們是你的親人，為你着想，并且說的理由叫人難以反駁。我很難找出理由來讨厭他們。”他默默地拿着手帕為我擦眼淚，不再說話。
“我們之間并不是一開始就很好的，但是從去年開始，我們逐漸感受到了同樣的血緣和相近的思維的感應。我們開始變得親密而為對方着想。我們開始相親相愛，但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先是爸爸，然後是他們，如果是我曾經做錯了什麽，上天決定懲罰我。我只希望報應在我身……”他捂住我的嘴，眼含責備，語氣哀求，“不要說這種話，我不敢責怪你，但只希望你稍微為我着想一點。我們之間還有一輩子的路程要共同走過……”
我的性格中天生存在着一些悲劇的念頭，但是他的話令我意識到現在的我和兩年前的我不再一樣。
晚餐的時候，席間鮮有聲音。悲劇降臨到我的身上，也間接地影響了這個家族。
但是他們的悲傷能夠持續多久？為了陌生人而悲傷，是出于一種感同身受的難過和憐憫，但我們不是聖人，或許會持續一段時間悲傷，但總不會是很久很久，久到一輩子。
也只有我自己才會一輩子難過。
死亡的人數在一千五左右。人力無法回天，沒有人能夠使時光回流到過去，告訴我們未來發生的悲劇。
“沒有翻越不過的高山，自然也沒有永不沉沒的船只。”伯爵曾經說過的。
飯後，伯爵夫人帕麗斯打破沉默，“我看到瑪德蘭夫人傍晚的時候給你帶去一封新的電報。”
阿羅替我将信的內容再次說了一遍。
帕麗斯忍不住捂了嘴，驚呼了一聲，“我的天啊！”并起身擁抱我，“我的可憐孩子。”
這個消息的确不能再壞。
我抿了抿嘴，幾次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才握了握阿羅的手，“既然如此，我恐怕之前推遲的蜜月要取消了，因為我實在沒有心情。”
帕麗斯面帶愁容，坐在我身邊，“當然。現在當然不會有什麽心情蜜月。我們理解你們的想法……當然以後你們一起出去游玩的時間還有許多。”
“謝謝你，媽媽。”我又轉頭看了看阿羅，還有在站着幾步外的伯爵。“事實上，我還有另外一個決定。”
帕麗斯拉着我的手，撫摸我的手背，“親愛的，無論你想做什麽，我們都會幫你的。”她以為我要做一些慈善的事情。
“不，我要打算這一兩天就啓程去美國。而阿羅……”
我的丈夫在一邊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但是他的媽媽卻忽然臉色一變，抓着我的手的力道一下子就大得要勒出白痕，雙目緊盯着我。“親愛的，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
但我搖頭，“我無法再在這裏等待消息。我要去那邊，直到一切塵埃落定。”
“但……”她斟酌着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但海上并非安全。你們完全可以再等待一段時間。”
我忽然理解的她的話。而她也接着挑明，“我知道你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孩子，但是如果你非要這樣做……阿羅不能和你一起去。”
身邊年輕的男人聽罷，露出一臉不可置信，“媽媽，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而他的母親則是非常嚴厲地瞪了他一眼，“當然，而且艾瑪也應該理解。”
是的，我理解她的心情和想法，但我不能說自己接受了。
阿羅立刻反駁道，“這次只是遇到了冰山。”
“這個季節不僅僅是冰山出現的高發期，而且我聽說船遇難的原因并不只是冰山，有人曾看到大面積的亮光。這有可能是不可預知因素。”帕麗斯的聲音冷靜而非常緩慢。她不看着阿羅，而是一直在盯着我看，“所以，親愛的，我也不建議你在這幾天去美國。”
我吸了一口氣，挺直腰背，“我恐怕不能接受你的建議。”
“而我恐怕阿羅不能跟你同行。”
“您的話太荒謬了，媽媽。” 我的丈夫嗤笑一聲，轉頭看向他的父親。“爸爸，你難道沒有一點意見？”
伯爵并不願意參加他們母子之間的争論，但是被迫拉出來當裁判。他非常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顯然他很難同意妻子建議他的兒子讓新婚妻子一個人去遙遠的彼岸獨自一人承受悲傷，而且事故重新發生的可能性也低，但是他最終還是說道，“為什麽不另外決定一個時間，你現在過去也于事無補。”
但我回複他。“我寧願跪着我哥哥的床邊看他咽氣，也不願意坐在這裏讓人主宰我的未來。”
伯爵先生的話簡直令他的兒子失望透頂。
年輕的男人堅定道，“你們不能替我決定任何事情。我的意志和我妻子的一樣堅定而且不可改變。”
他的父親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再多說一句。
但是他的母親卻有致勝的法寶。“我下午收到一封給你的信，我做主替你看了。維斯利先生希望你明天一早就去看看他。”
她拍了拍我的手，臉上挂着一種奇怪而得意的笑，“可憐的維斯利先生沒有幾天可活的了，阿羅的确應該陪你，但是顯然他有更需要他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