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申時三刻，被送到雲臺殿上的，只是一壺初初釀熟的桃花姬。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幼君心腸再毒，也舍不得讓唯一的親兄弟像前朝那些亡國之君一樣落個窩囊的死法，不過，如果他知道最後會有人來營救玄頤的話，他想他會毫不猶豫送上一杯毒酒代替那一壺桃花姬。
闖進來的人截斷了雲臺殿四方的道路，漆黑的夜色裏，雲臺殿方向亂成了一鍋粥。
別處宮殿的人都還不曾察覺到有異樣，直到大火燒起來了，有守衛跌跌撞撞逃了出來，其他人才驚覺出了大事：雲臺殿那邊不止起了火，還隐約夾雜着厮殺哭叫的聲音！
太子玄頤已經不在雲臺殿內了，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叫小元子的內官。
幼君趕到雲臺殿外時，從殿內燒起的火已經蔓延得無法收拾了，他被影衛護在身後，臉色陰抑得可怖，瞳孔裏映着的，除了烈烈燃燒的火焰就再無其它：“去追！所有人，殺無赦！”
其中一名影衛脫口問道：“那太子呢？”
幼君黑着臉沒有說話。
另一名影衛暗暗撞了身邊冒失的人。
先頭問話的影衛立刻驚惶跪倒領命：“是！屬下明白！”
沖向皇宮外的人馬一共有六支，一例的黑袍裹身，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幼君最不想讓玄頤活着離開，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影衛只能分散追擊，這樣的戰術原本就是不高明的，更何況對方每一支人馬都在十數人以上，且無一例外都是絕頂的好手。
混戰中，沒有人注意到還有數條黑影潛入了內宮。
朱雀在一座門下迎面截住了跑得快要喘斷氣的魏胖子：“喂，琳琅呢？”
魏胖子剛剛一個勁兒地悶頭跑，這時被朱雀揪住了，朱雀才發現他面色土灰正在發抖：“琳琅……琳琅她……”
“你看見她了？她在哪兒？”朱雀面露喜色，随即又迫切往他身後的幽暗中看去，“對了，小高和阿春呢？是他們先帶着琳琅走了嗎？”
魏胖子抓住朱雀的手臂，抖得更厲害了：“朱雀，小高和阿春沒能逃出來……琳琅……琳琅也死了！”
朱雀渾身一僵，五感頓失：“什……麽？”
“朱雀，走吧……走吧！”魏胖子用力拽他。
隔了好半晌，恍惚着的朱雀回了神，他赤紅雙眼，反手将背上的刀抽了出來，他一路進來，最緊急的狀況下也沒有動用過那把刀，而此時此刻，他只想用他畢生最得意的刀去殺一個人：“夜長生……老子要宰了夜長生！”
朱雀一身戾氣，魏胖子攔他不住，情急之下急忙撲上去緊緊抱住朱雀的腰：“朱雀，別去！別去！琳琅她……她是引劍自絕的……夜長生沒動她一根手指頭！”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朱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過頭，滿目痛徹，“她……這怎麽可能，謝琳琅怎麽會蠢到自己去死……”
若非親眼看見，魏胖子也不敢信——
太子玄頤要救，琳琅被困，也同樣要去救。
魏胖子和小高、阿春三人先行，他們進了內苑，剛到夜長生那邊，還沒來得及探路，就看到謝琳琅自己殺了出來。夜長生手下人雖多，卻不許誰去攔她。魏胖子三個伏在外牆上，沒有能劫了人成功脫逃的把握，就只好先按兵不動。
離得太遠了，風也有些大，琳琅和夜長生面對面，說了一些話，模模糊糊的，他們沒聽得分明，只是，後來不知夜長生說了什麽，謝琳琅情緒失了控，提着劍就朝他砍去……那一場纏鬥持續了很久，明明琳琅的劍使得毫無章法破綻百出，但夜長生還是受了不少傷，連小高都說，夜長生是故意讓着琳琅的。
最後。
最後，是有個年輕人沖出來，依稀喊了句“師妹”，硬生生替夜長生擋了一劍，謝琳琅這才收了手。
魏胖子趴在牆頭，他夜裏看物勝過常人，所以才會由他領人來救謝琳琅，他始終一邊留意情形一邊琢磨着，哪個時機最好動手，還有撤退的路線怎麽走，可是，他沒有機會跳出去救人了。
謝琳琅刺傷了她的師兄，仰天大笑着往後退了幾步……
“夜長生，對你，我愛恨兩難，不知拿命來償是否能得解脫！”
夜色中，夜風中，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女聲尖利，尖利裏帶着絲絲顫抖，魏胖子心頭異樣，不知怎地，覺得哪裏不對勁，瞬間臂上汗毛倒豎，不及多想，已見謝琳琅橫劍，流淚自刎于燈火通明處。
“琳琅！”
小高和阿春異口同聲驚呼，不等魏胖子按阻，兩人雙雙躍下牆頭趕去救人。
……
謝琳琅倒在血泊中，魏胖子拼死奪路而出，回頭看見她身下大灘的血，流了那樣多的血，人怎麽還能活？小高和阿春，也分別橫絕于冰涼的地上，魏胖子別無選擇，他只能逃。
五大三粗的漢子扯住朱雀的衣裳，萎頓于地，一想起琳琅的死、兄弟的死，就如萬箭穿心般難受，“朱雀……”魏胖子喉間哽咽着，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朱雀，對不起，我們沒能把琳琅搶回來，連她的屍身也……”
“誰說她死了！”
朱雀不肯信，謝琳琅是多麽狡猾多麽倔強惜命的人，以前有危急的關頭，在比今夜更艱難的境地裏她都不肯認命不肯死，他不信，肯定是魏胖子胡說八道！
他握緊了刀，青着臉，低頭掰開抓牢了他的那雙手：“給我留一匹馬，我要帶琳琅走。”
所有人都在往宮外逃，只有朱雀孤身往內苑直闖。
他擺脫令人窒息的黑暗，穿過長長的甬道和荒涼的園子，他沖到燈火大盛處，殺了每一個敢迎擊上前的人，小高、阿春俱撲倒在地，他的目光擡高，望遠，夜長生擁在懷裏的那個人，是他急于找尋的人。
血，真的好多血，謝琳琅握劍的手，浸在她自己的血泊裏。
“琳琅……”
朱雀失神而麻木地趨步走近，他跪在她身邊，輕輕推了她，她像是睡着了，睡得那樣安靜那樣沉，竟沒有應他。
夜長生眼神空洞洞的，他一手摟着謝琳琅，一手捂住她頸間流血的傷口，但他捂不住，那些血從溫熱到溫涼，染了他滿手。
魏胖子沒說錯，琳琅死了，世上，沒有謝琳琅了。
心肝猛烈為之摧折……
朱雀的刀，帶着灑落的淚，帶着瘋狂的恨意，狠狠刺進了夜長生的肩頭：“夜長生，你怎麽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