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琳琅的倔強使得她自己淪為了階下囚。
正午,守備松懈些的時候,楚歌去到了地牢裏。
謝琳琅坐在牆角,挑起眼簾看了他,情緒一絲波瀾也無:“是你啊。”
“謝姑娘,”楚歌隔着鐵欄,嗓音沉啞,“就算身陷囹圄,也不後悔所做出的選擇嗎?”
謝琳琅輕蔑地笑:“你呢?出賣太子不會心存愧疚嗎?據我所知,他待你很好。”
楚歌的眼神閃爍回避,很久之後,他才翕動嘴唇說道:“我唯一的妹妹,在夜長生手上。”
“哦。”片刻沉默後,謝琳琅淡淡回應着。
楚歌心中焦急,用力抓緊了精鐵鑄就的欄杆:“謝姑娘,你跟我不一樣!我是個外人,他們處處提防我,我什麽都做不了,但你原本就是他們的人啊,夜長生那麽在乎你的死活,只要你肯低頭認個錯,他必定會放你出去的,為什麽你就是不肯妥協、不肯想想法子去救太子呢!”
“我不覺得我有錯。”
“謝姑娘!”
“換崗的人快過來了,你打算被他們發現嗎?”
還想再說什麽的楚歌在聽到這一句驅逐的話之後,很不甘心地一拳狠砸在了鐵欄上。
為了妹妹,他不能輕舉妄動,本想寄希望于謝琳琅,如此一來也是不可能的了,那麽太子殿下……
“楚歌!”
楚歌滿腔哀楚地往外走,忽然身後謝琳琅急聲叫住了他,他匆回首,幾步搶回鐵欄前,切切追問:“你改主意了?你決定要救他了是不是?”
謝琳琅看到楚歌泛紅的眼圈,很意外地愣了一下,她伸手遞給他一方疊好的絲帕:“你一定還可以見到玄頤,替我把這個交給他。”
楚歌眼神剎那晦暗,臉上顯出失望的神采,但他還是接過了她遞來的東西。
謝琳琅猶豫着,最後靠近楚歌,壓低聲音說:“會有人來救他的,到時候趁亂,你先去救你最想救的人吧。”
楚歌難以置信地擡頭注視着她:“你……那你呢?”
“我?”謝琳琅無奈地笑了,“他們救不了我了。”
楚歌惑然:“什麽意思?”
謝琳琅搖搖頭:“我欠夜長生的太多,不可能輕易脫身。”
楚歌似懂非懂,捏着手中柔軟的素帕,又不覺好奇問上一句:“這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帕子輕巧素淨得很,好像上面并未留有任何字跡。
“他會懂的。”謝琳琅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頓了頓,她又像不确信似的輕聲喃喃,“也許,他會懂……”
楚歌看她模樣,忽地想起了一些事情:“謝姑娘,太子發現你是細作,是在你回翠溪省親前,他那日進永壽殿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喬裝後的夜長生出來,當時只是覺得有幾分面熟,後來才想起是四殿下身邊的人,從那一次起,才開始心生疑窦。”
“還有映雪,她死得并不冤枉!已經能肯定她也是四殿下的人,而且,她也确實在你的湯食裏摻了鹿銜草汁液。景王冷酷絕情,善于僞裝,太子殿下在一年前才覺察他的野心,殿下布置好了一切,只差一個能破景王局的關鍵棋子,你是最好不過!然而殿下仁柔,他想過要利用你,終沒有那樣做,殿下當着夜長生的面是故意那麽說的,目的只是想讓你活命。”
“謝姑娘,殿下見過了宮中太多庶出公主的苦楚,也許他最初的确是因為可憐你才對你很好,但是我看得出來,到了後來,殿下是真心喜歡你,否則也不必費心演那麽一場逼真的戲趕你走,雖然很可惜,最後還是功敗垂成連累了你……”
謝琳琅眼眶漸漸濕潤,她背過身去,輕輕說道:“‘承君所愛,無以為報。’——楚歌,替我把這句話,也一并轉告給他吧。”
沙沙的腳步聲靠近地牢的方向了,有人在外頭邊走邊調笑。
“謝姑娘,珍重!”
楚歌小心翼翼收起所受托付的物件,急匆匆離開了地牢。
趙迎迎的身影出現在地牢裏的那一刻,謝琳琅錯過她的身體,瞟了通向地面的階梯口一眼,從那兒透射進來的光線已經變得昏黃搖晃了,是燃起了火把——不知不覺,夜色,又一次降臨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女殺手妖嬈而媚氣,此刻的謝琳琅,在她眼中俨然已如喪家之犬,她令人打開了牢房的門。
趙迎迎與謝琳琅曾有嫌隙,後在謝琳琅手上吃過大虧,往日裏不太敢招惹,而現在,趙迎迎卻敢吊着一副甜膩的嗓音,毫不客氣地來嘲諷她:“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哦?”謝琳琅平靜地回應着,“他說了要殺我?”
趙迎迎嬌笑:“還用夜大人說嗎?你做了那般叛逆的事情,難道還想繼續活命?”
謝琳琅正眼看她,反嘴譏笑道:“趙迎迎,別做夢了,夜長生不待見你就是不待見,你別指望着我死了以後他就能多看你兩眼,這天底下身手比你強的女人,可還多着呢。”
“你——”被激怒了的趙迎迎胸口堵了堵,克制着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她倒是聽人碎語了不少,想着那些入得耳來的閑話要是真的,用來折騰折騰謝謝琳琅也不錯,所以她很快就換上了一張笑臉,“夜大人最恨吃裏扒外的人,你曉得自己活不成了,顯然還不算太蠢。小謝,你我也算共事一場,雖然交情不深,但我還是忍不住要發發善心可憐你呢,對獵殺對象動了真心也就罷了,臨到頭來,要死也成雙,真是不得不令人唏噓落淚!”
“說夠了沒有?夠了的話,就立馬從這兒給我滾出去!”
“哎喲,那麽兇幹什麽。”趙迎迎嬌嗔着,扭着纖細的腰肢轉身出去,随後又故意在牢房門口停了下來,“要我說,何必做那些無用功呢?一定還沒有人告訴過你吧,四殿下可是個急性子的人,早在申時三刻,毒酒就端到雲臺殿裏去了,你的心上人,這會兒屍體都該涼透了。”
謝琳琅目光滞住,她張了張嘴,聲音陡然一陣枯啞:“你……說什麽?”
趙迎迎沒有仔細聽清牢裏的那個人說過些什麽,她只顧着嘲笑謝琳琅已一派灰敗的人生:“……好歹我也長你兩歲,風月_情_事需比你看得通透,所以不是做師姐的勸你啊,小謝,換了我是你,就絕不讓自己的情郎在黃泉路上好等,與其……”
嬌媚女殺手的話沒有說完,她想不到三天粒米未進的謝琳琅此刻還能暴起傷人,當那道迅捷的身影滿眼兇光欺身壓下來的時候,她的佩劍只來得及抽出半寸,劍很快就不在她自己的手裏了,最後她睜着驚恐的眼倒下去之際,竟連脖子上流血的傷口都無力再觸摸一下……
沒有人攔得住謝琳琅。
殺了趙迎迎,逃出地牢,直闖內苑,報信的人剛跪到被驚動而出的夜長生腳下,謝琳琅就已經赤紅着雙眼殺進來了。
夜長生皺了皺眉:“散開,不許攔着她!”
神色憔悴的謝琳琅眼眶通紅,臉上濺着斑駁的血,即使已經沒有人阻擋着,但她還是沒有太靠近夜長生:“我聽說他死了,是不是真的?”
周圍的光亮愈來愈盛,夜長生看清她手中那柄細長的青紋劍,兀然展露了一抹笑顏:“迎迎那個蠢貨……”
有些人,做錯事,給了機會,也是死不悔改的。當初,沈家風波鬧得那麽大,一度難以平息,他就應該親手殺了趙迎迎。
謝琳琅在厲聲逼問:“回答我!”
“我也很想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你,究竟因何背叛我?”
“那不重要。”
“是不是因為,我沒有折回加蘭峪去找你?”夜長生見謝琳琅沉默,心中更加篤定了這件事,他急切地張嘴想辯解,“那個時候幼君傷勢很重,除了我他誰也不敢相信,我根本不可能回去找你,但是我……”
“阿夜,我已經說過了,那不重要。”謝琳琅冷冷截斷了他。
夜長生怔忪間,容色漸戚然,末了,他輕輕勾唇笑了:“果然……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還真是很該死啊。”
夜長生不會忘記那一夜。
适時,幼君承帝命,往曲水封地探望久病的常山王。幼君作為嫡親幼子,深受帝後愛寵,即便成年之後已有封地,卻還是被留于宮中西苑久住。常山王是張婕妤的兒子,自小素與太子玄頤交好,所以幼君與他并不熟絡,客套話說完了,自然是越早回王城越好。進入加蘭峪之前不是沒有過顧慮,但是幼君仗着夜長生手下帶夠了人,是一刻都不想在外多逗留。加蘭峪裏所遭受的伏擊慘狀,謝琳琅是親眼目睹了的,但是她不知道,被幼君強留在身邊的夜長生有多麽擔心她的安危,即便知道有李左使和謝家軍援陣,謝琳琅必然無恙,但他還是不能放心。如今謝琳琅連他的一句辯白都不肯聽,可想她也不在意後來發生了什麽。趙迎迎……她竟然違背了他的命令!她明明沒有去加蘭峪,卻敢回來告訴他,小謝已經不在那裏了!如果不是謝都尉喝醉酒多說了幾句,那麽他夜長生,是不是要永遠被那些謊話蒙騙着!
“告訴我,玄頤在你心裏的地位。”
“星沉月落,心上所思所想,唯有一個玄頤。”
頃刻間,心如刀絞,萬念成灰。
夜長生紅了眼眶:“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謝琳琅沒有回應,她在等待着她的答案,夜長生知道——
“這大衍的帝君,只能有一位,成者王,敗者寇,既是幼君,就再容不得玄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