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州,三百裏地遠。
要送一個幼小的嬰孩去往三百裏外的地方,憑着謝琳琅和朱雀兩個人,原本不是多難的事,但從第三天開始,忽然有幾方人馬在同時追捕他們,之後再帶着一個還沒斷奶的孩子上路,就變得舉步維艱了。
琳琅沒想明白過,直到他們途徑一座城,在城裏看見了張貼的布告。
身死的沈大人門生遍天下,不乏居高位者,有人告發,滅沈大人滿門的,是赫赫有名的“謝家女”和一名紅衣少年,“謝家女”神秘莫測,沒人看清過她的長相,但官府的布告上卻有朱雀的畫像。
朱雀大驚:“這算什麽?關我什麽事?這年頭,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布告要給我叔父看見了,我小命休矣!”
謝琳琅臉色鐵青,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是有人刻意栽贓陷害。
城中危險,他們分頭買了些東西就出城了。
琳琅放了一束飛焰,在城外等到半夜,終于等來了一個人,那是個面貌清秀的少女,同樣出身于試煉場,效力于夜長生,效力于景王,不同的是,她專司收集情報,她告訴了琳琅她能知曉的所有事情:“這次任務,死的人太多,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趙迎迎在回程的路上就被伏擊了,之後有人去官府告密,說是你和朱雀為主謀,犯下了滅門血案。”
朱雀悚然,眼瞪得溜圓:“沈大人和我無冤無仇,江湖上又沒出他的懸紅,再說我殺他一個隐退歸鄉的糟老頭子做什麽?我真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謝琳琅隐約聯想到了某些事,她問:“趙迎迎人呢?”
“她困在通城,受了傷,飛鴿傳信給夜大人,讓夜大人派人去救她。”
“呵。”
趙迎迎也就這點花花腸子,太不成氣候。琳琅想,她能猜中全部:必是趙迎迎行蹤敗露,被沈氏門生遣人阻截,她為求自己脫困,把全部罪責都推到別人的身上,夜長生需要一張生面孔去做很難達成的事,所以琳琅以“謝家女”的身份出去執行任務時總用黑紗蒙面,幾乎沒有人知道“謝家女”長什麽模樣,但沈府一行,她只是“琳琅”,趙迎迎拖無辜的朱雀下水,也想拖她下水,趙迎迎又更怕夜長生,所以不敢将謝琳琅的樣貌透露給官府。
臨行前,琳琅讓同伴給夜長生帶話:“告訴夜大人,在沈家,我的劍沒沾過一滴血。還有,我要去金州,請夜大人速速将麻煩事解決,我不想我一路都被人追殺。”
去往金州的路途,險之又險,令人焦頭爛額。
為了避人耳目,順利把夏府的孩子送還,琳琅和朱雀都改換了衣裝,他們穿得像佃戶,背着行囊,抱着個孩子,風餐露宿地趕着路,要去往金州“投奔”有錢的遠親。
有天夜裏,沒有地方落腳,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座破廟,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人在烤火燒湯了。朱雀他們靠牆角歇下,朱雀拿了面餅去燒熱水化開,端回來喂孩子的時候,有個淳樸的大娘拿着個雞腿湊了過來,遞給謝琳琅,笑眯眯心疼地說道:“姑娘,你看着年紀還小哩,生這娃娃受了不少罪吧?來,這雞腿給你,補補。”
琳琅傻住了:“不……不用……”
大娘當她的拒絕是客氣,直接抓過她的手,往她手裏塞,催她快吃:“吃吧,好東西呢!女人最知道女人了,帶奶娃娃出門,不容易的。”
朱雀捧碗蹲在邊上,也有些發傻。
大娘盛意拳拳,盯着琳琅看,沒有走的架勢,琳琅不好意思,只好張嘴去咬那雞腿,以表接受對方的好意,但沈家滅門的血腥情形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一嘗到肉的滋味,五髒六腑就翻江倒海般難受,小半口雞腿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吐了。
朱雀連忙一手捧住碗,一手扶住了小嬰孩。
大娘驚動後,上下打量琳琅,小心探問道:“姑娘,你這般……不會是又有喜了吧?”
“……!”謝琳琅眼大似銅鈴。
“鎮定。”朱雀上前攬住她肩頭,低聲說了兩個字,緊接着一臉赧然笑意,摟着“妻兒”坐得端正,“是啊是啊。大娘,我們再打算要個女兒,人生在世,湊個‘好’字嘛。”
大娘哈哈大笑,道了兩句恭喜,就自覺地不再打擾,回火堆邊忙自己的去了。
謝琳琅咬牙,一張臉燒得紅燙,她毫不客氣地把雞腿塞進了朱雀的嘴裏:“少說話,多做事!”
她連路只吃素,朱雀曉得是什麽問題,就也不推讓,自己啃了雞腿。
朱雀看琳琅在喂小嬰孩吃面糊,笑嘻嘻頭靠到她肩上:“你叫我一聲‘好夫君’,今夜就我來帶這小鬼,不用你起夜。”
“你想死吧?”
“不叫‘好夫君’,叫‘好哥哥’也行嘛。”
琳琅薄怒,轉頭正色道:“我警告你,再敢胡說八道,我今晚就趁你睡熟了捅死你。”
朱雀半點不在意,往破門扇上一靠,笑道:“你才不會呢,沒有我幫你,你帶這小鬼,一定會發瘋的。”
實際上,朱雀也沒養過孩子,別說養,抱都沒抱過幾回,僅僅是寨子裏婦人帶孩子,他閑來無事蹲在一旁看過幾眼,大致記了個皮毛,也就是這幾眼學來的皮毛,當真算是救了謝琳琅的命。
第二天上路,運氣好,搭了一輛馬車,但他們怕牽累旁人,午後就下車,往小路上走了。
千辛萬苦走了十來天,錢也用光了,眼見着快要進金州地界了,朱雀和琳琅行蹤徹底暴露,雙拳難敵四手,兩人難破群攻,他們在無奈之下,被逼上一處斷崖。
官兵只當那小孩子是他們所生,好不憐惜,大有斬草除根之意,混戰中,琳琅躲閃不及,被官刀割傷手臂,她跌落崖壁,幸得是情急之下,将劍插入山石的縫隙,沒有即刻墜落下去。
朱雀一個人勉力支撐,朝山崖大喊道:“琳琅,丢了那個孩子吧!他本就和我們沒有關系,我們為了他受了無數罪了,你再抱着他不放,你就要和他一起死了!”
謝琳琅死命握緊了劍,挂在陡峭的崖壁上,山崖上的刀兵聲,她聽得一清二楚,右手在拼力撐持,右臂傷口的血很快染紅了袖管,她的力氣,的确在一點點消耗掉,現在松開懷抱,她還有力氣攀躍上山崖,有希望和朱雀并肩殺出去,但是……但是她答應過那個年輕的女人,要送她的孩子回家,她不能、不能負人所托!
汗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懷裏的孩子,和崖壁上的劍,只能選一個的話……
“朱雀,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次!”
“賭什麽?”
“就賭,崖下有生路!”
沒多久,朱雀從山崖上跳了下來,謝琳琅也松開了握劍的手。
墜入雲霧中的朱雀,牢牢握住了琳琅朝他伸來的手,這回他真的豁命了,豁得心不甘情不願:“謝琳琅,從今往後,你欠我一條命你聽見沒有?”
“你真想摔死啊?”
“抱緊我!”
山石上拉開長長一道火花,借着刀砍刻山石的阻力,下落的速度在變慢,琳琅眼疾手快,讓朱雀抱緊嬰孩,她一手攬緊朱雀的腰,一手挽住了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