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時候,朱雀沒想過那麽多,他要一顆稀世明珠,費盡千百般努力進了機關密布的藏寶閣,伸手就快拿到那個盒子了,誰知謝琳琅從天而降,搶在了他的前面,他打聽到她是誰以後,窮追了她兩年,為的是一較高低讓謝琳琅親口承認,他是比她強的。
竊取明珠,是琳琅十二歲那年接的任務。她在試煉場待到十四歲才徹底離開,在沒有出師之前,每年夜長生會親自帶她去外面走走。得到明珠之後,她又被送回試煉場,半年後出來,有個小子纏着她,打了一路。
夜長生不聞不問。
大下雨的天,謝琳琅懷裏抱着搶來的百年老參,被刀尖逼到面門,一腳踩空,嘩啦啦滾下屋脊,幸虧是反應快,攀住了飛檐。
身量秀颀的紫衫少年,有着俊麗的眉目,他拎刀踏瓦而至,居高臨下睥睨她道:“謝琳琅,你講一句‘朱雀天下無敵’,我就放過你。”
什麽毛病啊。
雨水直往她的眼裏落,她攀住飛檐的手在抖,在風裏,在雨裏,她身形搖晃得像挂在檐下的一片被水沖刷得濕淋淋的樹葉子,她挾緊了匣子,望一眼身下,危樓高聳,底下沒有可供攀援的地方,如果掉下去,九成九會摔死,她氣得咬牙切齒:“你是不是眼瞎認錯人了?我幾時與你結下的仇怨!冤有頭債有主,要死我也得死個明白吧!”
少年說:“不要你死。”
刀尖都指向她了,還不是要她死嗎?
“你簡直……”
“半年前,那顆明珠,本是我該拿的。”
“哈?”
“你投機取巧,搶了我的明珠!”
哦,原來是他,藏寶閣裏動手慢騰騰的那個人。
謝琳琅回憶起來,不覺冷笑:“技不如人,你還有臉……”
咔嚓。
她心頭一涼,飛檐斷裂,她如沉下大海的石塊,飛速朝危樓下墜落,少年伸出的手,以及他驚恐的臉,在她視線中越來越遠了:“謝琳琅!”
倚樓品茗的夜長生,在她快摔死之際,才算有點良心地來救她了。
琳琅飛墜而下,落進一個堅實的懷抱,她連忙摟緊了對方的脖子,心有餘悸擰眉怒罵道:“夜長生,那杯茶有我的命重要嗎?你再晚來一點兒,我就摔成肉泥了!我死得這樣狼狽冤枉,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啊!”
“不會。”
夜長生的聲音輕輕,風吹雨落在她聽來也是輕輕。
她緊緊摟住夜長生,看危樓的窗戶在眼前上升又下落,夜長生環着她,躍上別處的屋檐,他在平實的屋脊上放下她,仰頭朝獨立危樓頂上的少年看去:“我不會讓你死的,他也不會要你的命。偶有切磋,是好事,你會明白有何處不如人。”
……
切磋而已?琳琅始終沒信過。
十四歲,從試煉場出來,朱雀更加無處不在了,她下手狠,朱雀下手更狠,波折不斷地執行完兩次任務,到第三次出任務,去往江北,琳琅讓同行的師姐趙迎迎先行,她則引朱雀決戰于竹林。
竹林毀了大半。
謝琳琅從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臉頰上一線薄薄涼意。
朱雀也落了地,他有些驚詫,掏了自己的汗巾子,走上前遞給她:“擦擦吧。”
凜冽殺意盡消,竹林裏片葉紛飛,安靜得連鳥叫聲都沒有。
琳琅擡手,指尖從臉上抹下了新鮮的血,她恨恨打掉了朱雀的手:“呸,誰要你假惺惺了!”
朱雀不惱,環臂道:“現在你可以說那句話了。”
“哪句話?”
“你不是吧?我都說過不下五次了!”
“你每次啰啰嗦嗦那麽多話,我怎麽分得清哪句是重點。”
朱雀氣得臉紅,跨步上前,先奪了她的劍,再用力将刀插到地上,刀鋒離她的頸項只隔着不到一指寬:“你說不說?”
琳琅瞟他雪亮的刀,依然兇道:“技不如人,死是活該,你別妄想我求你!要殺就殺,不過我要提醒你,你要是殺了我,夜長生不會放過你,他會為我報仇的!”
朱雀呆愣:“我……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他真的哭笑不得:“謝琳琅,要你講一句‘朱雀天下無敵’這麽難嗎?”
“什麽?”
“我追了你兩年,你不會連我想做什麽都不知道吧?”
“……”
“我只是要你認輸,要你親口承認我比你強而已啊!”
“……”
琳琅眨眨眼,她尴尬地笑,往旁邊移開些自己爬起來:“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那顆明珠懷恨在心,所以才會追着我砍的。”
“謝琳琅,你是驢腦嗎?”
“不是啊,怪你自己不說清楚。”
“我說了兩年了!我說得夠清楚了!”朱雀氣到要悶過一口氣去,他“騰”地起身,刀架到她的肩上,“你到底說不說?”
夜長生居然說對了,真的只是切磋,但是——朱雀這個死人,也太分不清輕重了,切磋有回回下那麽狠手的嗎?
琳琅又從臉上抹下一手的血,她指指正在流血不止的狹長刀口:“還用我說?你盡管出去跟別人提,這道傷是拜你朱雀所賜,事實勝于雄辯,必然抵過千言萬語。”
朱雀挑眉:“十分在理。”
琳琅靠過去,從他手裏拿回了自己的劍,她用衣袖擦了劍,環劍入鞘,徑往竹林外走。
朱雀追上前:“你要到哪裏去?”
“執行任務。”
“哦哦哦,對對對。”
“你跟着我作甚?”
“不打不相識嘛,交個朋友。”
琳琅嘁聲,“朋友是吧?”她就停下來,不客氣地朝他伸了手,“給錢。”
朱雀滿臉迷茫:“為什麽?”
琳琅側過臉:“這裏,治傷不要錢?買藥不要錢?”
朱雀忙不疊地把自己的錢袋子翻出來,一文錢沒給自己留,悉數放到她手上。他當真沒想到,那輕輕一挑能拉出這麽長的口子流這樣多的血,他到這時候才生出兩分憐香惜玉的心來,急忙掏了汗巾子按上她的臉:“琳琅,我……”
謝琳琅掂掂錢袋子,收了,自己按住貼在臉上的汗巾子,邊走邊拿下來看了看,片刻工夫,血輕易浸濕了一大片,她愁眉擔心:“流這麽多血,要是破相,很多任務我就做不了,阿夜會覺得我沒用的。”
“沒用就沒用,有什麽關系。”
“你懂什麽?成了一個有局限的殺手,我後半生是要靠夜長生來養嗎?”
“你之前替他做那麽多事,幫他賺的錢還不夠嗎?”
琳琅白他,掀開他,獨自走得飛快。
“琳琅!”朱雀誠意十足地追在她身後,“謝琳琅,你別擔心,我會對你負責的!萬一破相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你咯!”
“滾,別妨礙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