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節
“打涼州城過來的馬隊讓黃羊截了,馬上全是藥,這下,有他馮傳五受的。”院裏上下,敢直呼馮傳五名字的,怕就一個狗狗。為這,馮傳五還搧過她一個餅,你猜她咋說:“你不叫馮傳五還叫馬傳五啊?”這馬傳五,曾是個土匪,仗着馬家人在青海拿事兒,兵也多,膽子,比賊還大。後來讓峽裏幾家大戶花錢雇的刀客給斃了命,水二爺當年也花過銀子哩。原本還擔憂,青海那邊會興師問罪,沒想人家理也沒理,細一打聽,才知他這個馬,原本姓麻,壓根跟人家馬步青沾不上邊,是狗仗人勢哩。這以後,峽裏見了狗仗人勢的,就罵他是馬傳五。馮傳五在青石嶺把守了兩年多,當然知道馬傳五是啥意思,當下氣的,又要搧狗狗,狗狗竟一伸脖子:“你搧啊,有本事今兒個你把我搧死,搧不死,你就是馬傳五!”馮傳五掄起的胳膊直搖晃,不是他不敢搧,是這丫頭真的太難纏。你若惹了她,她四處給你使絆子,端飯時給你放一把鹽,倒茶時給你加溫水,有時,趁你不注意,抓幾個豬身上的大虱子放你衣裳裏,讓你身上起滿紅疙瘩。這還是輕的,要是把她惹急了,真給你碗裏放毒藥,聽說她後娘就是讓她一把毒藥毒倒的,當時她才十二,毒完了後娘,一個人跑到青石嶺,跟姑姑吳嫂說:“我活不下去了,你要不救我,我就得讓爹打死。”
既然搧不死她,馮傳五還得巴結她,院裏吃住,很多事兒少不了這丫頭。當然,狗狗也知趣,當着馮傳五面,還是管他叫司令。
吃黑飯時,院裏忽然傳出駭人的話,小伍子不見了!
拾糧細一想,好像他也有些日子沒見小伍子了。嶺上開始栽藥時,小伍子就有了別的差事,也是馮傳五指派的,讓他專門給自已做信使,說穿了就是跑腿。騎着青騾子,在東溝查滿兒和古浪縣城之間來回跑,上頭有啥指令,他好第一個知道。馮傳五也是沒辦法,司徒雪兒上任後,三天一小令,五天一大令,忽兒說這麽做,忽兒又說那麽來,弄得誰都像沒頭的蒼蠅。比如青石嶺,司徒雪兒先是将駐守的兵娃抽成了兩個,第二年開春,又嘩啦啦派來一大隊,說青石嶺是重防之地,不得馬虎。後來峽裏鬧青風團,又抽走不少,等曹藥師和劉喜財被神秘的馬車接走,她又暴跳如雷,把古浪縣保安團的人馬調了來。沒過兩個月,古浪又有了共産黨,人手再次吃緊,一道令下來,保安團的人馬原又回了古浪縣城。還有對水家父女,也是忽兒說要當座上客,要依靠他們,還親自把拉走的幾匹走馬包括山風給送了回來。忽兒又大罵水家父女不是東西,一點不識眼色,要馮傳五嚴加看管。
真是女人當家驢犁地,這日子,快到頭了。
馮傳五見小伍子機靈,人又識眼色,索性讓他來來回回給自己打探信兒,也好見風使舵,少挨司徒雪兒的罵。
女人手下讨飯吃,不容易啊。
一聽小伍子兩天沒回來,水二爺先急了,幾個院裏跑着問,見過沒?
誰都搖頭。
“得找啊,峽裏才出了事,這狼吃的又不回來,怕不是挨了亂槍吧?”
這兩年,水二爺對院裏受苦的,好得不成,誰要有個頭疼腦熱,他第一個跑出來找藥。
一院的人正擔着心,就聽院外草灘上響起一片惡聲,狗狗跑出去一看,媽呀,不好了,她連叫帶喊奔了進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年冬天裏僥幸逃過暗殺團刺殺的查滿兒。
查滿兒帶人來,竟是為了小伍子!
“人呢,把他給我交出來!”查滿兒一進院,就牛氣十足地沖水二爺耍威風。“你跟我要誰?”水二爺穩穩當當地站着,經歷了那場大劫難,水二爺的腰節骨似乎更硬了。
“小伍子,他是共産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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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産黨?喲嘿嘿,小伍子是共産黨?他可是馮司令的跑腿,你這麽說,不怕馮司令打掉你的牙?”
“少跟我廢話,人呢?”
“不曉得,你問馮司令去。”水二爺說完,一轉身,走了。
查滿兒揮了揮手,手下撲進各屋,開始搜。拾糧跳出來,要攔擋,水二爺說:“你讓他們搜,有本事再把我水家搜刮光!”
查滿兒恨恨挖了一眼水二爺,心裏急着抓小伍子,沒跟水二爺計較。
正搜着,馮傳五回來了,當下火道:“好啊,老子在峽裏出生入死,跟共産黨幹,你倒好,跑來端我的老窩了。”
馮傳五并不是一個見誰都忍氣吞聲的人,他對查滿兒早就心存不滿,這兩年,查滿兒在司徒雪兒面前說了他不少壞話,害得他在司徒雪兒面前老是直不起腰來。
“馮傳五,你先別叫嚣,等我抓了人,到涼州去說。”
“抓,你抓,有本事,你把老子也捆起來!”馮傳五霍地跳到查滿兒面前,怒氣沖天瞪住他。
查滿兒冰敢跟馮傳五硬碰硬,來歪的邪的他在行,公開跟馮傳五較勁,他還缺膽量。
查滿兒的人搜了一陣子,灰頭灰臉出來了。馮傳五更加得意,他正要嘲笑查滿兒,拴五子突然跳出來:“報告司令,小伍子就是共産黨!”“放你娘的屁!”馮傳五一個巴掌掴在了拴五子臉上。
巴掌并沒把拴五子的嘴掴住,他越發起勁地叫:“司令,你打我也要說,他就是共産黨,暗殺團用的槍,也是他給的。”
“啥?!”
馮傳五跟查滿兒同時扭過頭,盯住拴五子。
拴五子結巴了一下,道:“仇家遠拿來的槍,原本有三箱,後來兩箱不見了,我懷疑就是小伍子轉移了出去。他,他跟疙瘩五有來往。”
“扯雞巴蛋,這事跟疙瘩五有啥關系?”馮傳五的心一陣猛跳,急忙拿話堵拴五子的嘴,誰知拴五子一點不識眼色,接着道:“我懷疑,疙瘩五就是尕大。”“你亂咬人,你是見小伍子對我好,心口子不平,你個長狗牙的!”一直抖索着身子的狗狗突然說。
拴五子冷冷地沖狗狗剜一眼:“我咬人,我還沒咬你哩。”
所有的目光唰地集中到狗狗身上,狗狗縮着身子,往後退了幾步,怒紅着臉道:“拴五子,你不得好死!”
“抓起來!”查滿兒再也不想啰嗦,看來,水家大院窩藏的共黨還不至一個。就在兵娃們張牙舞爪撲向狗狗時,院裏突然響出一聲:“誰敢!”
查滿兒掉頭一看,竟是水家三小姐水英英。
水英英手裏提着馬鞭,脖子裏,挂着她的炮肚。
“查隊長,你抓人抓錯地方了吧?”水英英一邊往查滿兒這邊走,一邊,把玩着她的馬鞭。
查滿兒略顯氣短地說:“這裏沒你的事,我是奉命緝拿共黨要犯。”
“共黨?我水家供你們住,供你們吃,地讓給你們種藥,三年拿不到一分錢,你竟敢說我水家有共黨?”
查滿兒結舌了,目光,求救似地盯到拴五子臉上。拴五子剛要說話,水英英一甩馬鞭,還沒看清馬鞭咋個落他臉上,一片子豬嚎聲就在院裏野起來。
“哪個敢在我水家大院撒野,我的馬鞭可不認人。”水英英接着又要抽二下,查滿兒趕忙湊上前:“三小姐,你別……”
“小伍子我打發走了,我想幹爹了,讓他到涼州城給我捎個信。”
“幹爹?”
一院的人都被水英英嘴裏突然冒出的這聲幹爹給弄糊塗了,就連拾糧,也覺得新奇,他可從沒聽水英英說起過什麽幹爹。
“怎麽,你姐姐沒跟你交待,要不要我陪你到涼州公署走一趟?”
一聽這話,馮傳五馬上接話:“對,曾專員可是認了三小姐做幹女兒的。”查滿兒的驕橫氣總算是被壓了下去,他再怎麽霸道,還沒到拿曾子航的幹女兒撒野的份上。不過,他胸一挺,不善甘休地說:“好,我再等他一天,如果明天這時候不見他回來,那峽口被我擊中的可真就是他了。”說完,手一揮,帶着人離開了水家大院。
水家大院再次陷入不安。查滿兒走時撂下的話,明顯擾亂了衆人的心。
夜色很深的時候,水二爺摸到了英英這半邊院,隔着窗子問:“娃,睡實了沒?”水英英佯裝被驚醒,故意犯着困說:“爹,回去睡吧,沒事,小伍子好着哩,明兒個就回來。”
水二爺還不放心,想多問幾句,水英英說:“爹,風涼,回你屋去吧,啥事兒也沒有,你甭擔心。”
水二爺的腳步剛消失,水英英就從炕上翻坐起來,怔坐了一會,騰地跳下炕,用力抽掉頂門的杠子,一把拽起門板上的拾糧。“起來,跟我去趟廟兒溝。”
“廟兒溝,連夜?”
“事情急着哩,快走!”
拾糧緊跟着她往馬廄走時,她又說:“你咋空着手,褡裢哩?”
拾糧心裏忽地明了。背起褡裢出門時,心,疼疼地想,完了,這下完了,小伍子啊,你糊塗!
山風馱着兩個人,沒敢走峽裏的大道,繞着斷魂谷,走截道。水英英不說話,人跟馬合成了一體,馬跑多快都嫌慢。身後,拾糧心裏,撲撲騰騰的,亂成一團。
黃羊的傳言絕非聳人聽聞,到這天,打新疆和涼州城過來的藥,已被黃羊他們攔截了五回。無論消息封鎖的多嚴,峽裏的黃羊總能在馬隊經過時神秘地出現。消息所以壓着沒張揚,是司徒雪兒覺得沒臉張揚。她四處布防,不斷地封官許願,甚至拿各種好處拉攏能拉攏的人,可,黃羊還是神出鬼沒,擋不住。
這一次的藥是商會白會長還有涼州城幾個大戶花銀子收來的,為收這藥,白會長的腳步甚至跑到了阿拉善右旗,司徒雪兒這邊,更是謹慎了再謹慎,為防萬一,她将布在青風峽一帶的查滿兒他們全調集起來,護在馬隊前後,誰知,馬隊還是沒能過了青風峽。
黃羊使用的手段極為陰險,馬隊剛進了峽口,山上先滾下一堆亂石來,驚得馬四散逃走。司徒雪兒調集的人雖是多,但他們一要防亂石不把自個砸死,又要攆着追馬,不讓這些受驚的寶貝跑掉。亂石剛滾完,馬還沒聚到一起,山上又滾下生石灰疙瘩來。峽口一帶有不少石灰窯,這些年雖是停燒了,可石灰疙瘩還在。
這家夥滾下山,威力遠比石頭大,就見峽裏一時白煙四起,粉塵滾滾,那東西嗆到口裏,人還哪有喘氣的空?馬受了粉塵的嗆,再也不管不顧,撒開蹄子瘋跑,這樣,就中了黃羊化整為零的奸計。等半夜時分,粉塵徹底落去,兵娃們揉着眼睛四下找黃羊時,黃羊早已沒了影,藥也沒了影。除查滿兒意外地發現一個黑影,沖他開了一槍外,竟連個黃羊的影子也沒摸到。
查滿兒這一槍,擊中的真是小伍子。
藥到手後,小伍子他們分頭往回走,也怪小伍子太大意,心想自己沒暴露,走山道沒事兒,誰知正好就撞上查滿兒。
水英英憑的完全是直覺,事實上到今天,她對小伍子的事一點不知曉,心裏雖有那麽幾分猜,但這種事,憑猜是猜不到的。但今天,水英英斷定,小伍子惹上了大麻煩。
這院裏,再也不能攪進去人了。
廟兒溝洪家,小伍子果然躲在那裏。曾子航和司徒雪兒怎麽也想不到,他們三番五次折騰這些大戶,原指望要靠這些大戶抵制共産黨,沒想,反把大戶折騰到了對方這邊。廟兒溝洪財主,真的姓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