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節
仇家遠碰了釘子,心情沉重,籌不到錢,藥商那兒就不給貨,陸軍長交給他的任務,就無法完成。他再也無心思聽英英說什麽。水英英倒是激動得很,一連說了好些爹的壞話,可惜仇家遠仍舊悶着臉,沒一點響應,水英英忽就來了氣:“錢,錢,錢,你幹嘛要跟他提錢!”
水英英真是不想提錢的,也煩他們提錢。她跟仇家遠好久沒見過面了,她想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跟他說說心裏話。
水英英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家遠說,可惜,管家老橛頭不讓她說。
管家老橛頭奉命将水英英連拖帶拽帶到了南院,仇家遠走出屋子,來到後院的空場子。此時夜幕已經很濃,沉沉的夜幕牢牢地裹住這座富得流油的院子,空氣裏也飄着一股股殷實味兒。這味兒跟平陽川他家的味兒不同,卻又是那麽的相同。一嗅見這味兒,仇家遠就忍不住要困惑,革命已進行了多年,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沉睡在黑夜裏?他的耳畔響起陸軍長那憂國憂民的聲音:“如果這些家底殷實的財主不能發動起來,革命的道路将會異常艱難。”
過了好長時間,院裏各屋都已安靜,風把白日的喧嚣早已吹得幹淨,仇家遠尋思着自己也該進屋睡覺了,正欲轉身,院裏突然響出一陣碎響,随着一陣出踏出踏的腳步聲,仇家遠看見一個黑影兒朝他移來。水家大院占地相當大,跟水二爺住的上院比起來,後院簡直能稱得上空曠。單是他腳下的這個空場子,就比他家的祖宅還大。仇家遠警覺地豎起耳朵,目光也警惕地朝黑影兒望去。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但凡在黑夜裏聽見聲響,都會不由自主變得警惕。等黑影兒快到身前時,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誰?”
黑影兒吓得憷一下,手裏提着的鍁騰地掉地上。
等兩個人互相看清對方,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旋即也放松。
“我叫拾糧。”黑影兒說。
“拾糧?”仇家遠疑惑地盯住面前這個瘦小的男人,跟着問:“我咋沒聽過?”“回……回……”拾糧一時想不起該把這個陌生人稱呼啥,只好道:“回你的話,我是院裏新來的長工。”
長工?
一聲尖利的驚叫劃破黎明時,位于青石嶺山腳下的這座豪宅陷入了混亂。驚叫是由院主人水二爺發出的。水二爺昨黑睡得不是十分踏實,一直擔心三女英英會不會偷偷溜到後院去,半夜裏他起來過一趟,腳步子像貓似的往後院那邊去,他已想好,要是讓他抓到啥把柄,他會跟仇家沒完。還好,他站在後院外面的石墩上,屏住呼吸偷聽了一陣,後院靜靜的,一點兒異常也沒。細一看,那間小客房安靜得就像廟一般,心裏這才有了着落。往回走時,就聽得內心裏發出一陣陣竊笑,跟我借錢,你爹都沒打我手裏借到過一分,就憑你?這麽想着,目光越過院裏幾棵樹,朝南院探去。南院更是顯出幾分死寂。死寂就好,吃裏扒外的東西,養你這麽大,不替你爹想想,倒向着外人了。想到這兒,水二爺暗暗下了個決心,是該緊着跟她張羅婚事了,不能眼睜睜看着女兒讓人拐走。
這三女,可是他留着養老的呀。
水二爺早就打定主意,要給三小姐水英英招個上門女婿,這事他跟老五糊略略提過幾次,可惜眼下峽裏峽外還沒哪一個後生讓他看中眼。
天剛蒙蒙兒亮,水二爺便醒來了。醒來的頭一件事,便是上帳房看看。每天早起和晚睡,到帳房看一趟是水二爺這輩子鐵定了的功課。水家的帳房跟一般財主家不同,一般財主家比如平陽川仇家還有東溝何家,帳房就在東家睡的屋裏,也有單獨拿一間房當帳房的,但至少跟東家睡的屋有道門,這樣照管起錢財來就方便。水家不,水家的帳房在地窖裏,這是水二爺別出心裁的主意。建這座院子時,水二爺悄悄從上院一棵樹下挖了個坑道,挖進去很深,然後在地下建了一間房。這房,就是專門用來藏水家銀子的。第二年,他又不放心,将原來那條通道改了,将進出帳房的窖口跟上院一間堆雜物的屋子連起來,這樣,他進出帳房的時候,院裏人只當他是進那屋拿東西。他也确确實實每次都從那屋裏拿出件破東西。
這個早晨,水二爺往雜物房去的時候,心是澎湃着的,想一想裏面堆滿的銀兩,還有稀兒怪兒值錢的玩意,他就沒法不激動。這可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呀。想想當初,他從萬忠臺被哥哥水老大攆出來,孤苦伶仃流落到青風峽,那是多麽的可憐。這才短短二十年,他就成了青石嶺的大財主,家財萬貫,喲嘿嘿,不敢想,真不敢想。水二爺這麽激動着,掏出一把銅鑰匙,朝院裏四下望了望,沒人。也真是,這大早的,天還沒亮透,咋個會有人?他哧地一笑,為自己的小詭計得意了一下,這長的日子,院裏上下,竟然沒一個人知道這雜物房的秘密。誰都知道他水二爺的銀子多,多得放不下,但就是不曉得在哪放。門吱吜一聲,開了。進門的一瞬,他的目光還是不放心地朝院裏掃了一下,确信自己眼裏沒看到啥,這才放放心心往裏走。等他拿起頂門杠子朝裏頂門時,那一聲驚叫便響了出來。水家的地窖大開着!
天呀,地窖大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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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二爺喊了一聲,忙就捂了嘴。他是吓壞了,吓得亂了方寸。後來他怪自己,這事,咋能亂喊哩?
可等他慌慌張張鑽進地窖,沿着長長的地道跑進帳房,不喊,就由不得他了。“賊,賊,賊啊——”
水二爺跌跌撞撞,跑出了帳房,跑出了雜物房,門都沒顧上鎖,就把偌大的院子喊得要炸頂了。
“天老爺啊,賊,賊,賊偷了我的銀子啊——”
等管家老橛頭帶人跑到上院時,水二爺已捶胸頓足,癱地上拉不起來。
水家進了賊,而且徑直溜進帳房,拿走了水二爺不少銀兩!
“銀兩,銀兩,我的命呀——”水二爺近乎哭起了喪。
管家老橛頭帶人就要往雜物房撲,水二爺騰地打地上站起:“老橛頭,你個糊塗鬼,賊還能在裏面麽?”沒等老橛頭轉身,他一個閃身撲過去,牢牢地鎖上了雜物房。
賊的确不在裏面,賊早跑了!
跟賊一同跑掉的,還有兩個人。仇家二公子仇家遠,水家三女子水英英!
等人們從驚吓和忙亂中穩下神,細一琢磨,全就笑了。
笑了。
當下,水二爺就将二女子二梅叫來,喝問道:“說,是不是你定下的計?!”“爹!”水二梅哭笑不得。
“少叫我爹!”水二爺一把打開管家老橛頭遞過來的煙槍,怒沖沖瞪住二女子二梅,恨不得一口吃了她。确信帳房裏進的是家賊後,水二爺第一個就想到二梅。帳房的通道還有窖口,他只跟二女子二梅提過,那一年他病了,病得很重,怕一口氣緩不過,雙腿一蹬扔下這個世界走了,就抓着二梅的手,跟她把帳房的事說了,沒想……“仇家的,你要氣死我呀——”
“爹,真的不是我。”水二梅又急又氣。她相信這事是妹妹英英所為,但昨兒黑她跟英英是一起睡的,英英啥時起來偷錢,啥時又跟仇家遠跑,她一點不知曉。
“不是你?不是你她咋知道那窖口?”
水二梅讓爹給問住了,是呀,妹妹咋知曉那個窖口?爹在病榻上跟她說完窖口的事時,再三叮囑,這事千萬不能說出去,就算他死了,也要替他守住這個秘密。爹尤其不放心英英,說哪天她不把他養老送終,家裏掙的錢,她一個子兒也甭想得到。
爹是想拿這些錢拴住英英的心哩。
可錢确确實實是英英拿走的,這一點壓根不用懷疑。天大亮後還不見英英面,跑後院又找不見仇家遠,水二梅心裏,啥都清楚了。這事,也只有英英做得出。“找呀,還楞着做甚,就是把青風峽挖三尺,也要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給我抓回來!”見管家老橛頭楞在屋裏,水二爺氣不打一處來地叫嚣道。
這一天,水家大院亂了個說不成。天黑以後,派出去找人的人一個個回來,全都垂頭喪氣,打不起精神。一看那臉色,就知道連個人毛也沒抓住。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她偷了爹的銀兩,跟她相愛的人私奔了!
水二爺轟走三朵子和二梅的第五個日子,英英和仇家遠還是沒有消息。水二爺大病一場,差點背過氣去。管家老橛頭連夜打東溝請來冷中醫,兩副藥下去,人是能翻起身了,不過,心,卻狠狠地讓三女英英剜了一刀。随後,一句死頭子話說下去:“不準找,不準打聽,是死是活由她!”見衆人犯惑,他又道:“不就那幾個銀子麽,讓她拿了去,看她能跑到天盡頭!”院裏人也是讓這話給吓住了,真就沒人再敢去找。漫長的五天過去了,氣憤中的水二爺像是一下老了五年。這天後晌,他無比沮喪地走進後院,空蕩蕩的場子裏,沒一點生氣。他望着突然灰蒙下來的天空發了會呆,然後就往馬廄去。這些日子,他連自己的走馬都懶得有心情看了,想想,那可是他花五頭白牦牛換來的呀,要是走馬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可真就不想活了。這麽想着,腳步已到了後院馬廄前。蓋得相當氣派的馬廄裏,來自西溝的長工拾糧正默無聲息地提着個水桶發呆。水二爺張開鼻子聞了聞,感覺怪怪的,平日裏一走進後院就能聞到的那股馬糞味兒,居然不見了。使勁嗅了幾口,還是沒聞到。當下,他就火火地說:“誰把味兒趕跑了?”
他的喝罵吓醒了拾糧。十五歲的長工拾糧一見是東家,忙忙地提上水桶就去打水。水二爺喝住他,問:“你叫啥?”
拾糧不解地盯他半天,道:“回二爺話,我叫拾糧。”
“拾糧,多達來的?”
達是青風峽一帶的土話,意思跟哪裏,啥時差不多。一聽水二爺這麽問,拾糧趕忙弓下腰答:“二爺,我來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水二爺疑惑地眨了下眼,忽然就想起老五糊來。看,咋個把這事兒給忘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你是西溝來路家的吧?”
“嗯。”
“來路這人哪,苦,苦,比我苦。”水二爺說着,走過去,手撫住十五歲的拾糧,像是動了啥感情。撫着撫着,又問:“味兒是你趕跑的?”
“味兒?”拾糧讓他問得一怵一怵,心想東家不會是患了啥病吧。
“算了,跟你也說不明白。”水二爺敗興地嘆了一聲。
其實,水二爺挺喜歡那味兒的,馬糞味兒,離開它水二爺就覺日子裏少了什麽。不過,這些話,他是不打算說給拾糧聽的,他聽不懂,聽了也不明白。人世間的事,能明白的人少。不過這娃還算細心,還算能吃苦,瞅瞅這馬廄,讓他務弄的,幹淨。像個過日子的。
也許是失了銀兩,也許是一連幾天看不到英英,這天的水二爺顯得孤獨,顯得憂傷。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把拾糧硬給拉到了上房裏,一路,還不停地娃啊娃啊地喚。到了上房,卻又不知拉他來做啥。默了半天,忽然想起那個夜晚,丢了銀兩的夜晚,莫名其妙就問:“那黑裏,你看見啥了?”
這話把拾糧吓了一跳。
拾糧的心猛地一緊,身子由不住一陣哆嗦,慌亂中垂下頭,避開水二爺目光。那黑裏,拾糧确實看見過英英。半夜裏他起來喂馬,往馬廄走時,忽然有個黑影兒竄入後院,拾糧剛要叫,嘴就讓捂上了。水英英吓唬他:“敢亂喊,我要了你的命。”水英英松開拾糧,讓他到後院門口守着,要是來人,就沖院裏咳嗽幾聲。拾糧顫顫驚驚守在院門口,心裏直納悶,三小姐這是咋了,神出鬼沒的?疑惑間就見三小姐潛入仇二公子睡的客房,不大功夫,兩個人賊手賊腳溜出來,背着個大包袱,往院門口跑。跑了沒幾步,又踅回身子,陰狠狠說:“快去替我偷匹馬,小心別弄出聲音。”
那晚,拾糧使出了自己的絕技,衣裳脫下來,裹馬蹄上,還給馬嘴上戴上料袋。棗紅馬興許跟女主人有感應,走得格外乖。拾糧提心吊膽将馬牽出院子,水英英和仇家二公子已候在門外,水英英一把奪過馬缰,威脅道:“敢把這事兒說給我爹,回來打爛你的嘴!”說完,縱身躍馬,緊緊貼着心上人的背,嗖一聲,不見了。
院裏上下四處找賊時,拾糧吓得縮在馬廄裏,不敢出來。管家老橛頭每次見到他,總要拿怪怪的目光盯上一會,那意思,分明是在懷疑他!
水二爺的目光還望着拾糧,那目光,忽兒像刀,要把他的皮劃破,忽兒,又成了一股子山風,撫得他渾身癢癢的。拾糧死死地咬着嘴唇,他已發誓,絕不把那晚的真實情況道出來。水二爺望了一會,像是看透了拾糧心思,又像是,自個壓根就沒指望他能說啥。這個後晌的水二爺顯出一生中少有的茫然,最後他敗興地收回目光,以非常頹喪的口氣道:“算了,我咋跟你問這個呢。”
銀兩的确是水英英偷的。
水英英簡直開心死了,能從爹手裏偷得銀兩,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沒想她給做成了,做得還相當痛快。出了院,上了馬,水英英吃吃笑個不停。她的笑引得仇家遠一陣恐慌,問:“你笑個啥?”水英英捂了肚子,身子伏在仇家遠背上:“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你真是想不到,我爹有多笨,哪有他那樣藏銀兩的……”仇家遠不敢怠慢,雙腿一夾,策馬奔馳起來。水英英呀了一聲,雙手抱住仇家遠,心裏,仍在為自己的聰明得意。
夜晚的大草灘空曠而寂寥,棗紅馬山風一旦馱了它的主人,那興奮勁,是能把整個大草灘踩在蹄下的。夜風呼嘯,嗖嗖掠過耳際,兩個年輕人心裏湧着別樣的快樂,乘着山風鷹一樣離開大草灘。水英英一開始并沒想太多,她只是覺得好玩。爹像個守財奴一樣守着他的銀子,把它看得比自個的寶貝丫頭還貴重,令她心裏很不舒服。老早就想着下一次手,讓爹心痛一下,只是一直沒有明确的目标,不知偷了銀兩做啥。這下好,既出了爹的醜,又幫了心上人的忙。棗紅馬山風掠過大草灘拐向青風峽方向時,水英英喊了一聲:“家遠哥,你要去哪裏?”
仇家遠一上馬,心情就激蕩起來,馱在馬背上褡裢裏的銀兩立刻讓他心血沸騰,他似乎忘記了身後的水英英,腦子裏全是藥材的事。聽見水英英喊,他說了一句:“你甭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眼見着山風往峽谷裏跑,水英英急了,她原想仇家遠會去平陽川,等過了姊妹河,她就下馬,她才不要跟着去呢。錢是給他了,不過她得問清楚,拿這些錢到底做甚?誰知仇家遠壓根不給她問話的機會,拼命地摧着馬,往夜的深處奔。水英英喊了幾聲,見仇家遠不理她,索性一抱子抱緊他,由了他去。
一陣莫名的顫栗襲上來,襲遍全身。水英英接連打出幾個顫,顫得心兒都要亂了,臉更是紅成一片。黑夜裏,那臉紅起來別有一番味兒,羞答答的,卻又溢滿了幸福。是的,幸福。這個詞是很少湧進水英英心裏的,她心裏常常被一些怪誕的東西塞滿,以至于沒有時間來品味幸福這個東西。可這陣兒,她被幸福迷惑了,陶醉了,心跟臉紅成一個顏色,也羞成一個顏色。她往松裏抱了抱,卻又極快的,舍不得似的,以更猛的勁兒抱住了前面的人兒……汪洋——整個人都汪洋成一片——風兒一陣緊過一陣,獵獵風聲卷起的,不只是峽谷的驚叫,還有一顆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還從沒跟家遠哥這麽親近過這麽幸福過呢。
仇家遠心裏,想的卻是另檔子事。
天亮時分,他們出了青風峽。晨光中,青風峽顯出少女一樣的嬌羞,晨霧裹着她朦胧的身子,晨曦又映出她嬌潔的面龐,一切看上去那麽青翠,那麽透明,卻又朦朦地遮去了什麽。仇家遠喝住馬,在一片小樹林前停下。水英英一臉赫然,欲醒欲醉的樣子。馬上的感覺太好了,她都不想醒來。兩個人跳下馬,環視了一眼四周,水英英問:“這是哪呀?”仇家遠道:“馬上到黑風谷了。”
“黑風谷?”水英英揉了下眼,一路奔波,她有點頭暈,一時辯不清方向,再說,長這麽大,她還從沒出過青風峽哩。
仇家遠卻表現得非常鎮定,經過一夜的奔波,心裏頭那份拿到銀子的激動慢慢平靜下去,湧上來的,是投身戰鬥的渴望。是的,戰鬥,年輕的仇家遠從被陸軍長選中那一天起,就把自己視為一名鬥士,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義的,是光明的。只是,道路充滿了艱辛。這麽想着,他看了一眼水英英,有點遺憾地說:“英英,你回去吧,錢我拿走了,等辦完這事,我回去跟爹要。”
這話甚是意外!水英英壓根就沒想到仇家遠會說出這樣的話,愕了幾愕,見仇家遠不像是說玩話,心一黑,失聲叫道:“仇家遠,誰讓你還錢了?”
仇家遠似乎沒注意到水英英的變化,更沒看到她上下起伏的胸,其實那不是胸,是她的心在跳。他太執迷于自己的理想了,一想馬上就能拿到藥材,馬上就能為前方的将士送去最需要的東西,心澎湃得跟激蕩的山風一樣,哪還能顧得上水英英心裏那層兒想法。
“你回去吧,我還有重要事情要辦。”說完這句,他将目光挪開,投到郁郁蒼蒼的遠處,遠處一派仙境,遠處也是一派兇險。
“我不!”水英英恨恨道,說完,眼裏忽然就有了濕。那濕晶晶瑩瑩的,滾出來,竟是女兒家的淚。
仇家遠笑了笑,笑水英英的霸道脾氣,也笑她的傻勁兒。不回去,難道要我帶着你?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麽嗎,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心裏這麽說着,手,卻大哥哥似的伸過來,替水英英抹去那幾滴晶瑩。“聽話,回去啊。”他的口氣幾乎是在哄她了,以前多少個日子,他就這麽哄她,水英英似乎也樂意讓他哄,這個小丫頭,在別人眼裏永遠是兇蠻霸道的,偏是在他這裏變得這麽柔軟。仇家遠抹掉水英英的淚,手習慣性地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水英英受到鼓舞似的把頭抵過來,偎他胸前。
仇家遠心裏,忽然就有層感動。說真話,他很感激英英,沒有英英,他是籌不到錢的,路上他已想好,等把藥材的事辦完,一定回家跟爹說清楚,要把英英的錢一分不少還給她,另外,他已下定決心,要把父親跟大哥都拉到革命的隊伍中來,再也不能讓他們昏昏欲睡。有了他們的支持,自己才能幹得更有勁。
“家遠哥,以後,不許跟我提錢。”水英英仰起臉,帶着幾分不滿地道。“英英,別說孩子話,這麽多的錢,我咋能不還?”
“我不要你還,我要你……”
水英英耳際再次飛出一團紅,嬌羞地垂下臉,兩手下意識地絞一起。
仇家遠沒任何反應,帶點生硬地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爹要急死了。”“仇家遠,你——”
水英英氣得臉都青了,一夜的好心情,瞬間沒了。但她強抑住心頭的怒怨,換了一副笑臉又道:“家遠哥,這麽多的錢,你到底拿去做啥啊?”
仇家遠最怕水英英問這個,他支吾了兩聲,瞅着遠處的黑風谷說:“英英,我要去黑風谷,那兒有人等着我。”
一聽仇家遠又在拿話支她,水英英來了性子:“我也要去!”
仇家遠緊張地往後縮了縮:“不行,英英,我不能帶你去。”
“誰要你帶,我自個沒長腿?”水英英邊說邊跳上馬,等了半天仇家遠不上來,一緊缰繩,自個先朝黑風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