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璇玑靠着車框坐着,厚重的寬袍大袖疊着,毛領的披風擁着。不過稍稍見雪,指尖還是冷得透透的。她坐着,端端執禮:“靖親王殿下可否聽般若一言?”
“秦姑娘請說。” 蕭景琰的目光落在璇玑身上,眉目英挺,不茍言笑,還帶着看車夫時候的冷凝。
璇玑并不露怯色:“此事雙方都有錯處,不能一概而論,當分而處之。”
“如何分而處之?”
“他的物件壞了些,按市價算,至多不過值六七兩銀子。商販生活不易,又正值年節,我添個整數,賠他十兩銀子,”璇玑微微一笑,“殿下覺得可合理?”
“姑娘!”車夫叫了璇玑一聲,臉色都是不忿。
“且安心,這錢我來出。”
商販面上頓時現了喜色,不敢說話,卻偷偷地連連點頭。
蕭景琰不說話,也不點頭,只皺着眉等璇玑的下文。
璇玑翻着衣袖,拿出小穎放在她身上的荷包,取了十兩銀子。不過是些幅度小的動作,她卻像是極累,重重籲氣,穩了穩心神,才傾身慢慢将銀子放在了忙上前來的商販手裏。
蕭景琰本來眉頭皺着,見璇玑動作,便稍微松開,面色稍霁:“既然秦姑娘如此做,此間事了……”
“殿下且慢,”璇玑的手指一見雪風,便冷得生痛,忙将手攏進衣袖裏握着暖手,“既然是雙方都有錯,怎麽能處置了我,卻不處置他?”
“那秦姑娘想如何處置他?”
“他驚了我,雖然不曾有傷損,但般若病體未愈,險些……”未盡之語,給夠想象空間,“便讓他賠我二十兩銀子,殿下覺得可合理?”
蕭景琰眉頭皺緊:“二十兩銀子,秦姑娘不覺得這處得太重?”
“般若險些有性命之憂,殿下難道覺得般若的命還不值二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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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把話逼到這個地步,蕭景琰倒不好輕易出詞相辨,不說話,只嘴唇抿緊,臉色霎時就黑盡了。
車夫本來滿臉不忿,聽到這裏便覺得自己明白了璇玑的用意,合掌而擊,沖商販道:“姑娘是我譽王府的貴客,只要你二十兩銀子已是寬容。還不快快把剛才姑娘給你的十兩還來,再另外填上十兩湊夠二十?”
商販手裏的銀子還沒捂熱,就聽見璇玑說不僅要還回去,還要再添上十兩,頓時慌了神,再三作揖:“姑娘擡擡手,小的可沒有那麽多銀子,馬上就是年節,小的還要養一家老小,沒了吃飯的家夥已是十分艱難……”
璇玑點頭,她中氣不足,吐息溫吞,話就說得極慢:“般若也知道生活不易,二十兩銀子對你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想來對靖親王殿下不算什麽,不如你去求求他,他該是樂意幫你的。”
商販一愣,哪裏敢應承,只垂着腦袋,拿眼角餘光偷偷地去瞄蕭景琰。
璇玑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商販雖然不敢應承,卻顯然把事情都堆到了蕭景琰的頭上。
若是別的貴胄,二十兩銀子不多,但只覺得不給失了風度,給了又特別憋屈,心裏要窩上一把無名的火。蕭景琰只是微一沉吟:“秦姑娘若是收了銀子,這事可算是結了?”
“算是。”
蕭景琰便掏出二十兩銀子:“好,這錢本王幫他給了。”
璇玑接過銀子,捏在指尖把玩兩下:“靖親王這銀子既然給了般若,可就是般若的東西了?”
銀子交接的瞬間,蕭景琰觸碰到璇玑的手,青蔥樣的手指,冰冷,讓蕭景琰微微一愣。呆愣只是剎那,蕭景琰常年軍旅,行事說話都很幹脆:“這是當然。”
璇玑擡手招那商販,将這二十兩也放在商販手裏,目光語調都很溫柔:“這裏一共三十兩,你可以用這錢做輛新攤車,剩下的錢該可以過個好年了。”
商販接了銀子,點頭哈腰連連道謝:“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璇玑擺手不受:“不必謝我,是靖親王殿下心善。”
商販便又回頭去對蕭景琰感恩戴德。
蕭景琰盯着璇玑,如果說剛才他只是目光黑沉,現在幾乎掩不住眼底快要滿溢出來的厭惡:“哪裏,是秦姑娘好手段。”
這件事看來只兩方受益,商販得了銀子,靖王得了美名。璇玑什麽都沒得到,還白白送出去十兩銀子。
但真正論起來,璇玑卻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商販是因為璇玑的緣故才得了銀子,靖王雖然給了二十兩銀子,比璇玑還多給十兩,但怕是更感謝為自己說話還給了十兩銀子的璇玑。
靖王雖然被迫着二十兩銀子可能心有不愉,但被商販一感恩戴德這怒氣就淡了。再一想璇玑沒有胡攪蠻纏,還也送給商販十兩銀子,尚算識得大體,便會對璇玑生出些欣賞來。
不過十兩銀子,買了商販感激,買了靖王欣賞,這買賣放在哪裏,都是劃算的。如果不是蕭景琰對秦般若早就心有芥蒂,存了偏見的話,這實在是一個不動聲色賣巧的計策。
蕭景琰心性剛直,不懂變通,平生最不喜歡步步心計茍利鑽營長袖善舞陰謀算計利用人心之人。
璇玑只一眼,就看出了蕭景琰根本不屑掩飾的厭惡。她并不再多說,只端端執禮,俯身而拜:“此間事了,般若需先行一步,請殿下恕罪。”
蕭景琰一擺手:“去吧。”
車夫也沖蕭景琰執禮,然後匆匆去扶璇玑:“姑娘小心。”
車簾揭開,璇玑被車內暖風一浸,霎時又覺得喉頭發癢,強抑着不要咳出聲來,便啞了嗓子:“走吧。”
蕭景琰目送着譽王府的馬車漸漸被風雪遮蓋了蹤影,卻還是聽見沉悶的,強抑着卻抑制不住的咳嗽穿破風雪,不禁皺眉。何時譽王府第一謀士秦般若的身子破到這樣的地步?驟一見倒像與江左梅郎的病症難分伯仲了。
想起江左盟的梅宗主,那輔佐一年早已視之為友卻在近日給自己狠狠敲了一棒的江左梅郎,蕭景琰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同為謀士,事事算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動辄言利,沒有天性和良知,在這一點上,他們二人也真是極其相似。
馬蹄聲踏破風雪,列戰英策馬到近前止步,一躍翻身下馬,拱手:“殿下,蘇先生找你。”
“可說了什麽事?”
“說懸鏡司掌鏡使夏冬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