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鬧市相逢
? 六兒覺得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種災難,那可惡的禇師宴總是找盡各種辦法折磨自己。雖然做的是普通下人在做的工作,可是六兒感覺那要比自己在陸家所幹的所有農活加起來還要累。每天回來躺在床上幾乎無法動彈。然而第二天卻要繼續接受摧殘。
日子忙碌得讓六兒時常倒頭就睡,然而更多的時候是淚濕枕頭。夢裏六兒會見到自己跟在田叔身後采摘野果,田叔會告訴自己哪些植物是有毒不能食用的,哪些植物可以嚼碎後處理一些傷口。也會夢見田叔趕着牛車帶自己去鎮上,鎮上依然那麽熱鬧,肉包依然是那麽的香,偶爾田叔給買的糕點特別的甜。有時候還會夢見弟弟陸闊,陸闊長大了一些,小身子還是肉肉的,追在自己身後姐姐姐姐的叫
禇師宴坐在屋頂上,從揭開的瓦片往下看是翻過身繼續熟睡的六兒,嘴裏偶爾冒出一句“田叔,田叔”
禇師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多了散心于夜深人靜時的習慣,似乎是從那天屋頂上看着韻娘給六兒敷藥的時候開始。以門主的地位本應當來去自如,然而他卻想看看小猴子每天被折騰的疲累不堪後的樣子,是埋怨是憤恨?甚至是想看到這猴兒憤怒的辱罵詛咒自己。因為即便自己提出越來越多的不合理要求,六兒卻總是一副認命的樣子乖乖的去執行,自己無意間眼神掃過,便能看到那小猴兒不滿的動了動嘴巴,那些小小的抱怨一字不落的便落入耳中。然而更多的時候是甜甜的,是的,甜甜的,這是禇師宴對六兒印象的概括。那小嘴時常翹起兩端,小酒窩自然陷的更深,磨墨的時候是這樣,端菜的時候是這樣,整理完一整牆書櫃也是這樣。似乎那些煩擾并未真正進入她的心靈,那些細微的抱怨也只是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陽光出來後便蒸發掉最後一滴痕跡。所以他想要知道,或者說他想要看到,那些在陰暗裏不為人知的怨恨是不是已經盤根虬紮,表面的風平浪靜只是掩飾那醜陋不堪的陰暗面。
床上的人兒又翻了個身,即便疲憊卻睡得并不十分安穩。
禇師宴從來就不知道親情是什麽,甫一出生便成孤兒,若非要說誰讓他還算敬重,或許是前任首座以及照顧自己起居飲食二十多年的韻娘。可那也是有距離的感知,并非情感。
自有意識起便被教導人性的可怕,活于世上只應且只能相信自己。三歲開始習武,傷痛至無法入眠亦不會有人關心,即便是韻娘除了必須的起居飲食照料亦不得親近自己。
他說“若為主宰者必先看透人心,而看透人心則應斷其根源,即無情無感”。
弱肉強食,只有你壓倒別人,才能減少他人帶來的傷痛。也是他讓自己知道怎麽做到“絕”。斷除一切威脅的根源則為之絕。然而終其一生他自己卻未能做到。成為門主的最後一道關卡便是誅殺這個訓練自己多年的暗影首座。恍惚間依稀記得那人在血泊中癫狂的笑聲,直至斷掉最後一絲氣息,雙目圓撐。
這笨猴的出現或許會讓那人口中的絕對出現一絲裂痕。禇師宴突然覺得這個試驗很有趣。躺于屋頂,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六兒從韻娘口中得知自己将随禇師宴出行,她問韻娘是否會跟随,韻娘卻搖頭,只是囑咐六兒在外若非司允許不得透露任何與彌香閣先關的信息。他們都稱呼禇師宴為司只有六兒叫他宴爺,雖然奇怪,但六兒也知道在韻娘口中是挖不出任何跟禇師宴相關的訊息的,而直接去問禇師宴估計他連眼神都不會施舍自己一個。
她不知禇師宴為何會帶上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次出行為何事。只是與他相處的時日長了,也知道他的行事作風,似乎他眼裏從無妥協二字。于是六兒在一個清晨醒來,便發覺自己已經躺在了客棧的房裏。不曉得何時自己已出了彌香閣的門。
現在的自己是自由的嗎,猜測顯然在“吱呀”的開門聲中被敲得支離破碎。
“醒了就趕緊布置早點”未經這房內人的允許,禇師宴自顧自的坐到房中的圓桌旁倒了杯茶。似乎這人偏愛自己房內的茶水,盡管對那涼透的茶水皺了皺眉,卻仍繼續品嘗。
客棧不是有店小二伺候着嗎,為什麽這位大爺還要使喚自己。雖然心裏腹诽種種,但六兒還是認命的下樓去端餐點。
接過小二哥遞來的餐點,六兒看那禇師宴似乎沒有下樓的打算,故準備将食物端進房內。剛踩上樓梯就聽到門外傳來吆喝聲“新鮮的肉包子!又大又白的包子!”原來是客棧對街的小攤販在賣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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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賣聲太熟悉了,因為每次自己跟田叔出來都會垂涎酒家不遠處的包子攤所賣的各種餡料的包子。每回田叔注意到自己看着包子攤的眼神準會給自己銅板示意自己去買。而自己每次都是要買兩個肉包和兩個菜包的,這樣田叔和自己都能吃上不同餡的包子。坐在牛車上嘴巴被包子塞的鼓鼓的,心裏就會特別開心。然而這樣的日子好像在昨日,卻又已然煙消雲散。她不知道那禇師宴是不是好人,或者說她不知道彌香閣究竟是個什麽地方,而裏面的人救了自己又是出于何種原因。甚至那逃走的念頭仍然存于腦中,只是不知為何,想到要離開彌香閣,心裏總有股怪怪的感覺。這是否表示自己開始接受在彌香閣的生活?亦或是開始接受彌香閣裏的人?
甩甩頭六兒決定先別想太多。心裏篤定這日子一天天的過,自己總會尋着路的。
擡腳上樓。卻恍惚聽見一聲“小哥,來兩個肉包兩個菜包,要熱乎着的”,似幻覺又似真實
轉頭,竟真真看見那日日想念的身影站在那對街包子攤前伸手接過那油紙包好的包子
“哐當”一聲碗碟砸入地面的聲音
提起裙擺飛奔出去
倚坐窗邊,禇師宴當然也看見那飛奔而出的身影。不急不惱,只是那眼睛直直的望向那投入他人懷抱中的猴兒
田叔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依六兒習慣在路旁包子攤買上幾個包子竟能尋到那久無音訊的孩兒。當一抹嫩綠撞入懷中哭喊“田叔、田叔”鬧市突然便安靜了,只聽見那哭得聲嘶力竭的聲音呼喊着自己
“我的孩兒呀,你去哪兒啦?田叔在這鎮上來回的路途裏尋你,可是卻遍尋不着啊”田叔平日也只會喚六兒名稱,這孩兒兩字是在這分別多日後激動的脫口之詞。可見六兒在田叔心中真的是被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當場這孤身多年的漢子眼眶濕潤了。
六兒頭頂着田叔胸口不停抽泣,斷斷續續只知道念着田叔的名字,見着親人的感覺真好
待六兒心情平複慢慢止住了抽噎,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務,那餐點都然自己給打翻了。但是田叔在眼前,自己是絕不願意再與他分開的。田叔自然也怕六兒再次丢了。六兒來不及解釋,只是給田叔說自己現在給一個叫宴爺的人做事,現在必須幹活去,田叔放心不下也就跟着六兒重新端了餐點上來了。
推開房門之前背着窗站了個人
“宴爺,餐點好了”六兒讓田叔站在門外自己先進去
“帶來的就只是食物嗎”那人依然沒有轉過身,詢問的語氣也一如平常。但不知為何,六兒就是覺得他生氣了
“額…其…其實我還帶了田叔”這笨猴果真連撒謊都不會,這麽快就供出了門外之人
“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這話顯然是對門外的田叔說的
田叔進來時有些拘謹,一看這公子的裝扮定是貴氣之人。這鄉野裏的獵戶,何曾見過這面如冠玉氣質出衆之人。但是六兒現在的狀況不清不楚,即便是賣身為奴,自己也定想辦法贖回的。故直視此人雙眼。
本來要這漢子一條命是何其簡單,但就看着這直視着自己雙眼的勇氣,禇師宴決定這條小命先留着。
“這位公子,六兒是我家閨女,聽說她現在為您做事,不知六兒怎麽成了您居中奴仆?”
禇師宴也不說話,只是坐下拿起筷子細嚼慢咽的吃着那剛端上來的餐點
一時氣氛顯得尴尬,然而田叔依然站在六兒身旁等着,不卑不亢
一頓早飯用了平常兩倍的時間來解決,六兒早就看不下去禇師宴這麽對待田叔了,只是礙于田叔捏了捏她的手提示着不要沖動,不然她早就自己把經過倒出來了
“既然成了我的奴仆自然有其原因,只是這原因就不是你這鄉野之人該探究的”好不容易禇師宴終于擠出了句話
六兒憋不住了,趕緊接到“田叔是我的親人,咱們的事他不會說出去的,您就告訴他吧”
禇師宴斜了六兒一眼,只出了兩個字——“約定”
六兒當然記得自己答應了這時他們兩人間的事不能告訴第三人,但若不告訴田叔自己會良心不安。田叔顯然從他們的談話中看出了六兒的為難
“既然不便告知原因,那懇請公子說個條件,能夠讓我贖回六兒”
“贖?我還沒聽說有誰能從我手中拿回已經到手了的東西呢”顯然禇師宴并沒有放人打算
“請公子行行好,六兒是我們家唯一的孩子,即便您要了所有家當,我也會雙手奉上的”
六兒聽田叔這麽一說趕緊抓住了他的手說不行,但田叔只是轉頭拍來拍她的手安撫一下便再次看向禇師宴
“你那點家當還入不了眼,但既然你把這丫頭說的這麽重要,那就給你個機會”說完便見他從袖口裏拿出一錦袋,鋪開竟是細若毛發的金針。這金針是隐別命人訂造,這世上只此一套,若非禇師宴對針灸逼毒十分感興趣,隐別定是不願忍痛割愛的。
“都聽說十指歸心,那我就想看看這十指穿透的疼痛來得劇烈,還是你念着的孩子來得重要。”那金色的針在陽光折射下看起來異常銳利,仿佛只要輕輕一碰便能刺穿皮膚直入血肉之中。
“田叔,咱們不要了,大不了我就給他當一輩子奴仆就是了,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那針看起來太吓人了”六兒着急了,她怎麽也沒想到禇師宴會這般刁難田叔,但是以他的性子,說了這話自然是唯一能換得承諾的途徑
“既然公子想要我的嘗試着穿心的疼痛,為了六兒,自當盡力而為”田叔拿起一根金針的手控制不好略微抖了一下
“記住,我要的是穿透”禇師宴補了一句
六兒聽了抓着田叔的手死活不願意他去承受這錐心之痛,但田叔卻毫不猶豫的将六兒推開,然後快速的将左手平放在桌上,手起針落,那長細的針霎時穿透左手食指。那緊咬着的唇竟因為突來的疼痛而用力咬破了。
六兒在旁邊勸着,而禇師宴卻是一臉平靜
第二根、第三根直至五個手指被針刺穿,他才滿意的說了聲“可以了”
此事田叔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了,整個背後被一層層細汗浸得濕透,臉色灰白灰白的。五根手指生生被釘在了木桌上。
“倒是個利落之人,也罷,這丫頭你就拎回去”說完左手一拍桌面,五根針同時飛出,田叔頓時雙眼發黑暈厥過去
六兒跪在地上搖晃這田叔,整張臉已經哭成了花貓樣了
“死不了”到底是看不得那笨猴撕心裂肺的樣子,扔下這麽一句便甩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