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時間輪裏的過去
? 狄蒙逍不知道自己在放房間裏呆了多久，百般矛盾自責，元洛庭因她而被責罰，她卻躲在房間裏不聞不問，這讓她無比愧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有多想去看看他的傷勢，照料他直到他康複，可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她的這顆為元洛庭擔憂的心仿佛被關押在大牢裏，重兵把守，稍一動彈便被呵退。
"元洛庭？"她試着呼喚一聲。那顆想見他的心，終究是贏了。
兩秒之後，他悄無聲息得出現在她的房間裏。身上依舊是幹淨的西裝革履，從表面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除了他慘白如紙的面色。
狄蒙逍與他相隔一米的距離四目相對，她第一次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如此複雜的東西，那是一種近乎歇斯底裏的退避與無望。
她忽然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毫無征兆得落下來，越來越多，直到抽噎得停不下來。
"公主？"元洛庭語聲輕顫，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狄蒙逍只是道歉，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麽而道歉，是為了自己的一意孤行連累了他，還是在他受傷後無動于衷的姿态，亦或眼下這般莫名其妙的失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不知道……"她蹲下身去緊緊蜷縮身體，哭得那麽無助。那種無端出現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将她渾身扼住，她無法掙脫，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句辯白都那麽無力，好像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她總是在傷害他，明知痛苦欲來卻死不悔改。
"公主。"元洛庭強抑哽咽，"我沒事。"
這時狄蒙逍的手機響起來，是木木的來電。
她猶豫片刻接起來，只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你快打開電腦，我給你發了留言，我看到了你說的'時間輪'，我還看到了你！我們……"
狄蒙逍還是打斷了她："木木，對不起，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說罷她關掉了手機，心裏更大的空洞和違拗将她寸寸壓榨。
"公主，你不用這樣。"
"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狄蒙逍擦幹滿面的淚痕，起身躺倒在床上。
"我累了，你先回房吧，好好照顧自己。在你痊愈之前，不用來照顧我了。"
元洛庭頓了頓身子，他多想大聲告訴她："你還有我！"可是他沒有。顯然她已經先一步意識到他們應該保持距離，那麽他又有什麽資格繼續似是而非的暧昧？他終究什麽都沒有說，沉默得離開了她的房間。
狄蒙逍覺得身心俱疲，躺着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從此要和木木分道揚镳，她就覺得自己幾乎做了和狄蒙希當年一樣的事。她起身打開電腦，本想在□□上把木木給删了，卻看到她長長短短無數留言。
第一篇留言應該是木木對“時間輪”的記錄，長長的一整篇——
“我放出□□去向宇宙，尋找你說的‘時間輪’，我來到時間的盡頭，那裏有一抹混沌。我合下雙眼命令它向我示現，然後我掉進一個異樣的世界。那個世界粗看與地球上的熱帶雨林相似，細看各種植物動物卻又分明不同。我的腳踩在地上，腳下厚厚的碧綠色的青苔感覺軟糯卻又實在，青苔低窪處有水一樣的物質，散出五光十色的劉彩光澤，我輕輕摸了一下，冰涼。那汪水塘邊上有一棵古怪的樹木，樹樁異常粗壯，像是無數細小的紙條扭轉而成，一直往上扭轉成細細一條，卻又在即将消失的盡頭向外分散成無數枝條，又與別的枝條糾纏在一起，扭成旁的樹幹，所以說它是一棵樹也不對，也有可能是整個世界只有那麽一棵樹。有一頭似鹿似馬，卻又像小狗一般大小的動物用角輕輕觸了一下樹樁底部的縫隙，那樹樁忽然向上拱起，化成一座恰好讓它進入的拱門，它似乎朝我的方向警惕得看了一眼，然後就消失在拱門裏。
我看着那樹樁恢複原狀之後又往前走，終于我發現這些盤根錯節的樹樁相應圍城一個圈，越往圈的中心，那些密布在上空相互牽繞的枝條便開始發亮，直到圓圈的中央，那些枝條茂密而且亮得刺眼，像是織成一張發光的屋頂。而圓圈的中央懸空躺着一個人，我本能得知道，那個人是我，我似乎受了重傷，或者死了，毫無聲息得懸空躺在那裏。而周圍所有的人面容都很悲傷，我見到了我的丈夫，以及另一些在這裏聯絡過我的人。還有你。
我聽到你自告奮勇得向衆人闡述你願意冒險救我，便是将在座所有人的能量與我本身的能量彙集在你的身體裏，再傳回給我。身邊的人都告訴你，這樣做何其兇險，一不小心你就會神形俱滅。可你說你不怕，即便拼了你的性命，你也必須将我救活。後來，那裏的‘我’睜開了眼睛，你卻因為消耗過大，再也沒有醒過來。
在這裏的我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傷悲。時間輪的顯示并沒有停止，而是飛快得向前運轉，我迅速掠過模糊的戰争和破壞，直到最後，我看到我的丈夫和另一個強大的男人在一片空曠的空間內決戰，而摩休斯伊爾丹滋就在我身邊。最後我的丈夫和那個男人同歸于盡。我感受到來自我自己的深徹的悲切和哀傷，我丈夫死後凝聚成灰色實體的不明物質，而我守在那團物質身邊，萬念俱灰得……念了咒語，我身體裏出現一個光球，越來越大，直到吞沒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歸為寂靜不複存在。
看到那些之後，我回到了現在，難以平複我的內心，我唯一感到高興的是，我們真的從上一紀開始就是朋友！所以寫下這些，想第一時間與你分享，期待你的回複！“
狄蒙逍看到這些，心底有一陣驚心動魄的窒息，不僅僅是為了遠在上一紀的故事，更因為她最後的那一句，是朋友！可就在剛才，她卻說了再也不要聯系。
随即是一條條簡短的追問——
“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告訴我啊！到底怎麽了？是你那邊出了什麽問題麽？”
“是有人逼你的對不對？”
“蒙逍，你不要吓我！我相信你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和我絕交，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蒙逍，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嗎？我們從上一紀開始就是朋友，不僅是朋友，你還是我的恩人！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如果發生什麽事請你一定告訴我好嗎？”
“我真的很擔心你。”
“狄蒙逍！我在這裏等你的回答，如果沒有，我就去問父神！”
“父神說他會派人去你那邊看看到底發生什麽事，如果遇到奇怪的人或者聽到奇怪的聲音，千萬不要害怕，他們不會傷害你。”
“我在試着用□□尋找你，你感覺到了嗎？“
“狄蒙逍……你到底是怎麽了……我累了，先睡了，如果你看到，一定請你給我一個答複，哪怕你是真心想與我斷了來往，也請你給我報個平安。”
狄蒙逍看着那一句句留言，一如看到了狄蒙希離開後的自己。她也曾想盡辦法要與她取得聯絡，滿腦子都在擔心她是不是遇到危險，設想的最壞的境況也不過是她被逼着離開了自己，她也曾想着無論如何，只要她平安就好。可是第二天，當她知道她所有的擔心都那麽幼稚可笑，她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放棄了自己而已，了解那一切的時候，心底的那種恨……
狄蒙逍想着想着不覺攥起拳頭，因為現在的自己正在做一樣殘忍的事而百味雜陳。
她終于沒有忍心拉黑木木，但是也沒有給她任何回複。
狄蒙逍一夜未眠，天亮了依然沒有睡意，幹脆起身開始整理房間。鋪床的時候她想起元洛庭那麽輕易得就能把一切歸置整齊，自己也揮手試了試，結果一切都毫無反應。她自嘲得笑了笑，走出房間。
狄蒙希像是知道她會出門似的，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逍逍，需要談談麽？”
狄蒙逍看了她一眼，想起此刻的木木或許也受着和她當時一樣的煎熬，倒是對狄蒙希的态度緩和了些：“不用了，我只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
她走到城堡門口的時候，大門自動打開了，她來到湖邊正躊躇如何出去的時候，忽然就已經身處湖水的另一邊。她的心裏隐隐一痛——應該是元洛庭在暗中關顧她吧。
她獨自來到“藍面包”，卻見所有的“學生”都正在吃早飯。随着一聲“歡迎光臨”，大家都擡起頭來。
狄蒙逍有些不自在得扯了扯嘴角，本想找一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亞士力先沖她招了招手：“逍公主殿下，一起吃飯吧？”
“呵呵，叫我蒙逍就好。”狄蒙逍不自覺得走了過去，在他們的長桌邊坐下，“大家都這麽早？”
“是啊，很快就要上課了。”
藍面包的主人莫西親自送上菜單，微微鞠了一躬，“公主殿下，今天想吃什麽？”
狄蒙逍懶得再計較稱謂，拿過菜單翻了翻：“有酒麽？”
她剛問完，莫西明顯一愣，在座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似乎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這奇怪又不僅僅是因為她在早餐時間就想喝酒。
皮爾斯和阿加塔對換了一個眼神，笑道：“這裏可沒有酒這種東西。”
“因為酒精對神是不起作用的。”阿加塔補充。
狄蒙逍愣了愣，若有所思得點點頭，繼續低頭看菜單。
“不過……”離她最近的盧克湊過來，“這裏有另一種飲料，統稱‘路尼尼’，比人類的酒精更完美，只是這個時間沒有，如果公主殿下有興趣，今晚來找我！”
亞當皺了皺眉：“公主殿下還沒有覺醒神識，喝了‘路尼尼’不知道會不會傷身，你不要把她帶壞了！”
伊利亞也點頭表示同意：“公主殿下的肉身也才十五歲，還不到喝路尼尼的年紀呢！”
盧克努了努嘴：“呿，你們太沒勁了，沒見公主殿下有煩心事麽？喝一點怎麽了，公主殿下是什麽角色，怎麽會被曲曲路尼尼傷了身體。”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米修羅輕咳一聲，放下餐盤表示吃完了，只冷冷說了一句：“該上課了。”只身走出了門外。
狄蒙逍有些奇怪得看了看他，盧克又湊過來：“他就這樣，別理他！”
亞當立刻放下餐盤：“我也吃飽了，要去上課了！”
“你這麽着急幹嘛，還有半小時呢！”
“今天還要練習洗盤子呢，我昨天都砸了八個盤子了！”他抓了抓頭讪讪道，“前兩個教室的課程我明明掌握得很輕松，不知道為什麽，一到實際操作就這麽手忙腳亂！”
這話讓另外幾位還在前兩個教室裏努力奮鬥的同學頓時不滿：“你夠了啊，我們倒是想實際操作，可還遙遙無期呢。”
“呵呵，可我還是想盡快通過神能使用的第三個階段。”
“為什麽？”
“因為我想來餐廳打工啊！”
這話倒是引起了狄蒙逍的興趣：“打工？”
“是啊，元掌引沒有告訴你媽？我們完成了第三教室的課程之後就可以來鎮上的小店裏打工，練習使用神能的能力。通過第四教室的演練之後，可以去四樓醫務層打工，幫忙處理傷病。如果第五教室的課程也圓滿完成，在外界任務到來之前，我們需要去六七層實習，那裏負責鎮上的安全。”他又抓了抓頭，“可我只喜歡做菜，所以想盡快被餐廳錄用。”
盧克摸了摸鼻子：“看你這志向，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在餐廳工作？”
亞當憨憨一笑：“這倒也不是，不過就算以後出去了，我也想開個餐館，嘿嘿！不說了，我先去練習了啊！”
“那我們也走吧。”阿加塔起身，皮爾斯立刻跟着起身，與狄蒙逍告別之後，兩人手牽手走出了藍面包。
随即各位陸陸續續都走出了餐廳，只有盧克留在最後，又對狄蒙逍重複了一遍：“如果想喝一杯，晚上來找我！”
狄蒙逍擡起頭來才發現莫西一直畢恭畢敬得站在她身邊等着她點餐，她倒是吃了一驚，又看了一遍菜單，發現實在毫無胃口，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先不吃了，那個……你去忙吧……”
“恭送公主殿下……”狄蒙逍在他幾乎鞠躬送行的狀态下逃也似得離開了藍面包。
一旦開始上課，整個小鎮顯得很安靜，街邊所有的店鋪都沒什麽客人來往，仔細看的話，每家店的主人和店員卻又各自忙活着練習自己的法術，也同時為接下去的工作做準備。比如“紫裙子”裏的員工正在忙忙碌碌得洗衣服，整個鎮上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在這裏清洗更換的，換下來的衣服會自動被傳送到他們的洗衣間，他們負責洗幹淨疊整齊，然後歸置到屬于每個人的櫃子裏，當然，當他們需要穿戴的時候，也只需要用法術召喚過去就行了。其他各個小店也忙着處理一些類似願望清單的漂浮的字跡，每個人想要什麽便會顯示出來，他們予以準備，同樣放進他們的傳送櫃。
“真是懶人的世界。”狄蒙逍自言自語道。這裏的所有人做每件事幾乎都可以用意念完成，簡直是癱在床上都可以生活自理的節奏。一路上每個人見到她的時候都畢恭畢敬得行禮，無論她說多少次不需要這樣，他們還是不願意省了這道麻煩。
走着走着，狄蒙逍又來到小鎮的盡頭，她的腳步頓時停下，因為狄蒙希也坐在那裏。她坐在林蔭道的邊緣，像是坐在整個世界的邊緣，蜷縮着身子，雙眼對着面前的空茫一片，目光寂寥。
“你在看什麽？”很難得，這還是狄蒙逍來到這裏以後第一次主動與她說話。
狄蒙希聽到語聲整個人一震，回頭剛要起身，見狄蒙逍居然向她走近，在她身邊一米開外的距離坐下。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制因為強烈的激動而顫抖的嗓音：“我……在看時間。”
“時間？”狄蒙逍也面對眼前的空茫，“這哪裏算時間。”
“十五年的時間啊。”
兩人沉默好久，各自思量，這十五年，從她們分開以後，各自煎熬，各自承受生命之重。如今一朝改寫，所有的一切推翻重來。狄蒙逍忽然願意承認，或許狄蒙希是唯一了解她此刻感受的人。
“你能接受嗎？”她問。
“變成神？”她頓了頓，“我沒有辦法推翻事實，可是，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能。”
“因為那裏的過去，才是真真實實，每一分每一秒生生挨過去的。”
狄蒙希沉默片刻，又深吸一口氣才開口：“那幾年，我過得并不好。”
“我不想聽。”
“我也不想說，可是，米唯大人告訴我，如果你知道我過得不好，或許心裏會好受一些。”
“他懂個屁！”狄蒙逍站起身來，“你以為我是嫉妒你過得比我好所以才生氣嗎？你真的相信你過得很糟糕我會為此高興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走了，你自己慢慢看吧。”狄蒙逍不想再說什麽，兀自回頭往城堡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