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盲目的群衆(1)
黎沃與喬霖分別四天後,革命派已經掌握了工廠周邊的地形、建築,并商讨出了一套方案,讓少年帶着部分人手前往。
薩福在出發前對自己說,這次武器争奪戰是正義的行為,必要時可以清除掉敵人,白陽人蟒穆在邊緣城凝聚勢力,勢必會對白陽政府和革命派産生威脅,決不能讓第三方的實力強大起來——他們這麽做,都是正确的,因為為民除害,是英雄的行為。
黎沃明白這是加入革命派後對自己的第一個挑戰,他已經訓練了一年,是時候證明自己了。革命派為自己搭建了一架搖搖晃晃的小棚屋,雖不能豐衣足食,但也能遮風擋雨了。
他也要付出些什麽。
但是……我這麽做,真的是正義的行為嗎?
黎沃帶着他的小隊來到工廠附近——明明只加入了一年,但他超出一般同齡人的刻苦努力,讓他的格鬥技能強化不少,加上逐漸成熟的心智和臨危不懼、擅于變通的頭腦、天然的領導者魅力,讓許多人選擇信服他,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擁有了不少可并肩作戰的隊友了。
這次,有四名志願者選擇參與這次任務。
按照計劃,黎沃先将工廠的小窗捅開一個小孔,查看內部人員分布情況,再據此判斷進入方式。但是眼前之景卻震撼了自己——
地面上都是發黑的血,守衛的屍體殘缺不全,他們瞠目結舌地攤倒在地上,光線投射下來,黑色的飛蟲嗡嗡地在腐屍上繞圈飛翔。
刺鼻的腐臭味鑽入黎沃的鼻子,他頓時感到胃中一陣惡心,就要捂着嘴幹嘔起來——這時,一個卷頭發的隊員跑過來了,他難以置信地說:
“門的鎖,已經……給破壞了。”
吱吱呀呀,輕輕一推,老舊的工廠大門就向內敞開了懷抱,奇醜無比的臭味如浪潮般湧出來,灌入每個人的肺中。他們忍着惡心,往口鼻處蒙上一塊過濾的布,謹慎地走了進去。
紅色黃色白色綠色的黏液沾在黎沃的鞋底,他每走一步,就感覺那些黏液拉出絲來,扯着靴子不讓自己前進。
每個人的死相都無比凄慘可怖——有的被攔腰斬斷,有的從頭到腳被斬斷,有的失去了腿、手或者腦袋,切口無比平整,蠕動的蛆在腐肉中大快朵頤,腫脹的屍體內充着屍氣,偶爾能聽見微弱的放氣聲。
是誰,已經開始屠殺了?
四個鋁腦人與一個邊緣人繼續往前。
前方道路暢通無阻——除了攔在地上的死屍,他和小隊成員神經緊繃,一點點往深處走去。周圍如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飛蟲揮動翅膀的微弱嗡嗡聲,燈光越來越暗。
壯年、少年、老人、婦女……各種年齡段的人無一幸免,他們有的穿着黃色工裝,有的就穿着自己的日常裝,還有的……手臂上有白陽的徽章,這裏躺着許多不同等級的人,但他們膨脹腐化的臉上表情都是一樣的,那驚恐、憤怒的表情無法被屍變掩埋。
“一周,不,三天,可能就在三天前……”戴眼鏡的隊員查看了一下屍體腐爛程度,給出了判斷。
三天前……
“我們沒有工廠內部的監控嗎?外部的呢?”黎沃問。
“沒有,這裏電子系統的級別遠遠高于我們,外部的也沒有權限。”眼鏡搖搖頭。
“……是嗎?”黎沃握緊了小刀,“級別有多高?”
“應該到了白陽政府的高級水平。”眼鏡查看了下記錄板。
區區沒落的銀眼家族,電子系統水平能高到白陽政府高階嗎?
黎沃思考半晌,繼續問道:
“門口的鎖是怎麽破壞的?”
卷毛回憶了一下,說:“不是人工物理破壞,鎖的外表還很正常,看起來……就像,自己打開的一樣。”
自己打開……黎沃想起了那次同樣“自動開啓”的、宛若救命稻草般的工廠大門。
白陽政府高階的操作權限,自動打開的門鎖,光滑平整、冷酷無情的殺人方式,三天前進入……
黎沃的心“咯噔”一跳,他腦中産生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再往前走,穿過內部有阻抓痕、血痕的管道,到達了平臺,這裏血腥味淡了些,但光線也暗了,隊員們打開手電,發現血液的漫延于此為止,再往前就看不到什麽屍體了。
一位婦人的屍體癱在腳邊,她滑溜溜的眼球凸出來,死不瞑目。
地上還有一枚黑色手柄。他撿起來,手柄的手感很好,光滑冰冷、造型優美。他掂量了一下,感覺是白陽的灰鋼所制,前端有一塊拇指這麽大的玻璃屏,應該是識別指紋的地方。
“我好像……在電視裏見過這種武器……”卷毛湊過去看,“叫什麽……光,什麽玩意兒的。”
“黎沃,這裏!”眼鏡在一旁開口了,他用手電照着什麽。
黎沃收好這枚手柄,走到眼鏡旁邊,借着手電筒的光看清了地上的東西——那是一個半黑半白的手套,黑色的是覆蓋在白手套上的小碎片,一些已經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粉末,白色手套上,隐隐約約能看見半個由金色絲線形成的太陽。
仿佛有一把重錘狠狠敲擊了自己的記憶區,黎沃猛地記起來。
——這是……喬霖的手套。
初次見面時,他正在利用這個帶有白陽标志的磁性手套,練習對磁力的控制。
“拿機子識別一下這個物質。”黎沃撿起一塊還算完整的黑色碎塊,交給眼鏡。眼鏡拿出一版材料識別機,将其放了上去,只聽“滴”一聲,材料的信息顯現出來:
磁。灰鋼制。高強度。
黎沃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黎沃,有什麽發現嗎?”卷毛察覺到黎沃表情的變化。
“我知道……來人是誰了。”黎沃低聲說。
“是……”
黎沃話音未落,一名隊員的頭顱炸裂!黑暗之中,狙擊**在右上方駕着,一個女人正抽着煙卷,銀色的唇微微翹起。只聽她輕微地笑了兩聲,說了句:
“哎喲,這人還怪好看的。”
“狙擊手!躲避!”黎沃叫道。
另一名隊員找到掩體,準備拿出煙霧彈,但繩還未拉開,一把明晃晃的帶齒刀已經割破了他的喉嚨!
鑲着兩顆銀牙的男人将他悄無聲息地放倒在地,任憑喉嚨處的血液像噴泉一樣噴射。他在黑暗中前進,來到了眼鏡與另一個隊員身後,伸出了手……
卷毛與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毆打在一起,那男**風猛烈,卷毛躲過了一拳,掃起一腿,男人輕松躲過,随即,男人懷抱住卷毛龐大的身軀,一點一點收緊了手臂,卷毛掙紮着,肌肉上青筋爆出,臉漲得通紅,他嘶吼一聲,突然用額頭朝男人的頭上撞去!
男人頭破血流,他松開了手,看着同樣不好受、差一點就要被勒斷骨頭的卷毛,大笑起來,舌頭上的七八個銀釘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黎沃躲在掩體後,将手中的小刀又快又準地甩了出去,鋒利的刀尖狠狠插入男人的右臂,男人緩緩轉過頭來,就像感覺不到疼一樣,他一點一點拔出小刀,反握在手,惡鬼般露出舌頭,朝黎沃撲去!
然而這時候,卷毛突然沖過來抱住了男人的腰,怒吼一聲,将他狠狠向後摔在地上,鎖住他的四肢,扭住他的頭就要掰斷,咯咯啦啦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黎沃看見卷毛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紅點——狙擊手還在高處,他正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他快速組裝了一把槍,對準高臺,扣下扳機,子彈剛好打在狙擊手右側的鋼板上!黎沃暗罵一聲,狙擊手似蛇一般隐沒在黑暗中,變換了方位。
他将準心瞄準了還在抵抗的男人,卷毛的體力漸漸衰減,有着銀釘舌頭的瘋男人慢慢占了上風,黎沃即将扣動扳機!
可是,一人劫持着眼鏡從黑暗中走出來,眼鏡雙手舉起、面如死灰,另一位隊員的屍體攤倒在掩體旁邊。
黎沃的手指顫抖着,子彈将發未發。
“射殺他,這個人就會死,不殺他,那個人就會死,”鑲着兩顆銀牙的男人對黎沃說,他擠眉弄眼地笑道,“你選擇誰?”
黎沃察覺到身上有紅光閃爍,剎那之間,狙擊槍已經瞄準了自己!
——又要失去身邊的人嗎?
——順利地進入工廠,順利地招募到了隊員,順利地征求了老師的同意,順利地探讨了計劃,順利地實施了第一步……如今,就要止步于此了嗎?
是啊,為什麽我沒想過,這樣的自己,僅靠四名夥伴就能殲滅一支龐大的昔日掌權者勢力呢?
他緊緊握着槍,目光陰冷:“你們想做什麽?”
“消除威脅而已,你按我說的做,我讓你們不受傷害。”銀牙說。
“殺了……他,黎……咳咳”卷毛喘不上氣來,他被壓制住了,兩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脖子和腦袋,只感覺再差一點脖子就能斷掉——那個還在露出舌頭、有着瘋子般笑容的男人正毫無人性地吊着他的命!
黎沃看看冷靜直視自己的眼鏡,只見他緩緩搖了搖頭,視死如歸。
黎沃扔掉了手上的槍。
“靴子,靴子後邊的。”銀牙油腔滑調地說。
一把小刀放在地上,被黎沃踢了過去。
“很好,雙手舉起,慢慢過來。”
黎沃照做,将自己暴露在平臺中央,燈光打在身上,狙擊**的紅點就像黏在太陽穴上似的,寸步不離。
只聽“喀嗒”一聲,卷毛的脖子被擰斷了,他的嘴角流出血來,臉上青紫青紫,他停止了掙紮。
“啊哦,糟糕,一不小心。”那擰斷他脖子的男人小聲地說。
“啊啊啊,一舌你這個蠢貨!下手沒輕沒重,又葬送了一名信徒!你個蠢貨!”銀牙暴跳如雷。
“對不起,三齒,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那個叫“一舌”的男人的瘋勁兒好像随着卷毛的死也消失不見了,他結結巴巴,身上嚣張的氣焰偃旗息鼓。
黎沃的瞳孔縮成了小點。
他……他死了嗎?怎麽會……
我不是,什麽都照做了嗎?
眼鏡閉上了眼睛,他緊咬着嘴巴,不願再面對眼前之景。
“蠢貨!蠢貨!主上要三個活的,現在只剩兩個的,怎麽辦?!”
“對不起,對不起……”
“蠢貨,蠢貨,蠢貨!!”
——為什麽,他們可以這麽玩弄生命,他是我的隊員。我還是……太弱了嗎?
黎沃左手移後,摸到了那枚灰鋼手柄。
——練習了一年,還重新擁有了隊友,也得到了老師的支持,結果……我還是什麽都無法改變嗎?
黎沃左手觸碰到手柄的瞬間,只見黑色手柄表面有瑩藍色的光線流過,他左手拇指指紋,竟然驗證成功了!光粒子聚集到手柄前端,一把耀眼的光劍顯現出來,鋒利無比!
就像擁有肌肉記憶似的,黎沃一劍揮下!地上被割裂出一條深深的裂縫!
“放了他。”黎沃兇狠地說。
“光劍,其中一人能開啓光劍。”高處的女人通過耳麥傳達訊息。
工廠深處的蟒穆目光深邃,他說:“還有多少人活着?”
女人吐出煙卷,看了看面如死灰、一動不動的卷毛,回答道:“只剩兩人。一舌誤殺了一個。”
“不要再殺了,”蟒穆陰冷地說,“剩下的兩人不要弄瘋了,另外三具屍體也帶回,二唇,這是命令。”
“二唇明白。”女人舔了舔自己銀色的嘴唇,把瓦斯扔在了平臺上,嗆鼻刺眼的氣體竄出來,她戴上能屏蔽氣體、偵查生命體的眼鏡,換了把麻醉子彈,瞄準了受劫持的眼鏡男。
扣下扳機,彈殼彈了出來,眼鏡男倒地。
接下來……就是你了,這麽好看的皮囊,不加入我就是可惜了。
二唇舔了舔幹裂的銀色嘴唇,将準心瞄準了還在不停咳嗽的黎沃,她再次扣下扳機,麻醉彈無懈可擊地擊中了黎沃的太陽穴。
少年彎着腰撐在地上,搖擺幾下,終于堅持不住,沉沉倒了下去。
“兩個沒用的東西,把人帶上,那個年輕的好好背,別傷了他的臉,走了,”二唇收起槍支,聯通了一舌和三齒的耳麥,“哦對,主人還要另外三具屍體,別忘了。”
說罷便背起槍支,兩手空空,大搖大擺地離去了。
…………
喬霖昏睡得不知過了多少日,那枚麻醉彈擊中自己太陽穴的瞬間,便化為了滲透性極強的麻醉液體,直接滲入皮膚麻醉了腦部神經——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也就死了吧,不用再作喬氏家族的少爺,沒必要擔當大任,一了百了,多好。
但是如果這樣,他就不能再見到黎沃了;迷信一點,就算能轉生,他們又有多大幾率再遇見呢?
那一絲希望的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燒着。
三天後,喬霖蘇醒。蟒穆坐在他面前,就像算好了他醒來的時間似的。
“好久不見,喬霖少爺。”蟒穆微笑地說。
喬霖黑發淩亂,嘴唇蒼白,他冷冷地盯着蟒穆,說:“為什麽不殺了我?”
“不不不,我不會殺了你的,放心,你也不是人質,我讨厭那種老套的把戲。”蟒穆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銀色戒指。
喬霖試着通過記憶腦向白陽政府發送信息,但是記憶腦內如同一片死水,寂靜無聲。他幽聲問:“你對我的大腦做了什麽?”
“簡單的麻醉,跟那枚子彈一起,嗖,一下。”蟒穆做了個朝太陽穴開槍的手勢。
“蟒穆,你應該明白,你在跟誰對抗。”喬霖說。
“所以我并不打算傷害你,喬霖少爺,”蟒穆用那只無機質的銀色眼球凝視着喬霖,溫聲說,“我是一個民主的君主,我聽從人民的聲音。我想,讓人民來決定你接下來的路,更貼切你的身份吧——未,來,的,掌,權,人。”
蟒穆将最後的六個字咬得特別重,喬霖看見他那只正常的眼球中布滿血絲,黑色的瞳孔放大,臉上有着病态的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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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會進入諷刺的章節——是科幻,還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