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底律監獄

第28章 初雪（4）

“這是攻擊性武器冷球，很遜的名字是吧。它威力強大，能凍結高能量物質，”喬霖跟他坐在一起，看着頭頂上的星空，“去年感覺你對白陽高層的武器挺感興趣的，打算送你個冷球。但是我到暗室時你已經走了，所以就想着等你下次生日再送也行。

“我那裏還存留着星空圖的代碼，便複制下來計算一下，在冷球裏輸入了能量算式，經過幾次測試就做出來了，能把星空圖象映射到實體物質上……不知道代碼和算式有沒有換算錯，你看看跟你印象裏的有什麽不一樣。”

黎沃靜靜地凝望着漫天星子，一句話都沒說。

喬霖以為哪裏出了纰漏，還是黎沃不滿意這個禮物，他匆忙說：

“我父母不讓我上藝術課，所以我可能也不是很會做這種東西，你就……”

“謝謝，”黎沃突然沉聲說，他轉過頭凝視着喬霖，再次重複道，“謝謝。”

——謝謝你記住我的生日，謝謝你忽略你的身份幫助我、陪伴我，謝謝你，讓我親眼看見了這片星空。

喬霖被他這難得的認真搞得不好意思起來，他笑道：“你喜歡就好了。”

紫羅蘭色的星幕還在緩緩流動，雪穿透星光降落下來，洋洋灑灑地蓋在荒野大地上，兩人并肩而坐。

再黑暗的世界，也有一隅熠熠生輝。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黎沃問出了思考了很久的答案，補充道，“就因為我能打開鋼球嗎？”

喬霖與他并肩而坐，緩緩說：“剛開始是這樣，能打開鋼球之人……于我而言，是命運之人，你是個很重要的存在。”

黎沃沒說話，很明顯在等更詳細的解釋。

但喬霖點到為止，不往下說了：“但與你相處久了，我覺得你身上有着很吸引我的地方，我欽佩你的許多觀念、行為，你在我心裏，是……”

“等一下！等一下！”黎沃越聽越害臊，他真的搞不明白了，喬霖那種動不動就“真情告白”的話到底是怎麽說出來的！

他避開對方的眼神，結巴說，“我知、知道了，你別、別說了，真的求求了……”

喬霖看到他躲閃的眼神，頓時明白了黎沃不擅長應付這種場景，嘲諷道：

“我還沒說什麽呢，要是讓你去白陽城裏社交一天，旁人全都說這樣的話，就你這樣，能行嗎？”

“男人不能說不行”的原則讓黎沃低不了頭，只聞他“切”了一聲，故裝不屑道：“那種阿谀奉承又假惺惺的贊美，見一個瞧不起一個。”

“但我是真心的。”喬霖“見縫插針”。

黎沃再一次噎住了，忍耐了許久的紅暈浮上臉頰，他覺得渾身發燙，即使在寒季的雪夜，也感到了遍體的暖意

——父母所言“不要跟白陽人接觸”，薩福所言“白陽是極惡的存在”，在這一瞬間被抛之腦後。

不知哪裏來的沖動，在黎沃意識到之前，他已經雙手握住了喬霖的雙肩，讓喬氏家族的少爺睜大了眼睛。

為了逃脫白陽政府的“法眼”和其他群衆的識別，喬霖并沒有穿着白陽城內的白色制服，整個人也僞裝得普通，臉上也抹得髒兮兮的，過分一點說，他也算有點邋遢了——放到大街上一走，誰也看不出他是白陽人，頂多從走路的挺拔姿态和面龐的年輕英俊，能覺得他是個長得不錯的邊緣人。

如果你不是白陽人就好了，你是邊緣人的話，說不定我們能成為無法分離的摯友……

黎沃喉結滾動，他用一雙幽邃深沉的棕褐色眼眸緊緊盯着喬霖，那句已經到了舌頭尖的話被他卡在了門牙間，半天蹦不出來。

但是……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呢。

“黎沃，你做什麽？”怎麽說喬家少爺也沒與誰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過，他被黎沃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不得不移開自己的目光。

黎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像個變态一樣抓着喬霖不說話，他立馬松了手，往後挪了挪，滿臉郁悶地撓着自己的後腦勺，氣氛被自己搞尴尬了，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同樣是朋友，與魏賢相處跟與喬霖相處的感覺完全不同，但十六歲的他現在還不能理解。

“你會經常過來嗎？”這傻逼問題一出口，黎沃就想敲爆自己的頭——喬霖可是公爵之子，說來就來啊，這可是邊緣城。

“我會。”喬霖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黎沃心道糟糕，他總覺得這人又要說什麽惡心的泛酸水的話了，立馬叫停：“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你過來看我還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要是這樣就……”

“你在說什麽呢，”喬霖好像不是很清楚黎沃跳躍的腦電波，他停頓一下，随後平淡地說，“知道上屆掌權人蟒穆嗎？他還沒被壓制完全。他在邊緣城裏聚集了非法組織，對巴底律世界的秩序有威脅，我最近要親手處理這件事，所以過來的頻率會高一點。”

黎沃簡直快石化了，如果有個洞能給自己鑽進去就好了，怎麽還會自戀到以為喬霖是為了自己猜過來了，他想給自己扇兩個大耳刮子。

但那陣羞愧勁兒一過，他便思路清晰起來：看來喬霖在暗中調查蟒穆的事，他的介入，對于革命派搶奪他們的武器，是福是禍呢？

黎沃試探道：“你打算把他們怎麽辦？”

喬霖說：“抓捕後，會根據他們的‘出格等級’定罪，現在我還沒能查到他們具體的罪行，要進入據點才知道。”

黎沃說：“那他們的武器等物資怎麽處理？啊……我是說如果他們有的話。”

喬霖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低等的銷毀或者投入工廠內作燃料，高等的回收。你問這個……做什麽？”

黎沃連忙擺手，說：“沒什麽，我就……随便問問。倒是你，把這麽多信息告訴我沒事嗎？”

喬霖淡淡地說：“這沒什麽。”

——也是，白陽政府執行任務，他能怎麽阻攔呢？經歷了上次的“對決”和一年的訓練，他明白現在的革命派實力根本比不上白陽。哪怕喬霖把他們的詳細計劃告訴自己，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呢？難道事情的發展之路，一定往實力更強的軌道上偏去嗎？

但如果就因眼下的預測，斷定了自己無法成功而不去嘗試的話，那就等于提前“退賽”了！“競争”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只有嘗試過了，才能不後悔、不遺憾吧。

心智開始慢慢成熟的黎沃暗自下定決心：

哪怕白陽政府插手這件事，他也要再次進入那間工廠，為革命派拿到必要的武器——這樣才能進一步壯大革命派的實力，才能更加接近真相！

他別無其他路可選。

喬霖戴着手套，把冷球翻了個面，發現映射星空圖所消耗的能量太多了，便在征求了黎沃的同意後，關閉了映射，将冷球裝進了小方盒裏，荒野上再次恢複了黑暗。

喬霖把手套遞給黎沃，告訴他只用把這個盒子往普通充電口上一放，它就會自己粘附開始充電，電量會轉化為冷球所需的各種能量，要打開時戴上手套取出來瞳孔識別就行了。

兩人一同走在荒野上，黎沃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問喬霖這個圖象是不是投射到荒野天空才有這樣的效果。

喬霖回答不是荒野天空也行，普通天花板也可以，只不過呈現效果沒那麽震撼，圖象大小會根據上方空間大小自動調整。

初雪越下越小，樹葉上覆了一層淡淡的白，月光如舞動的精靈，從遙遠的黑暗中孕育，跳躍到雪花的淺白上，兩人踩在幹枯落下的斷枝黃葉上，發出“咔擦咔擦”的響聲，四周一片靜谧。

黎沃捧着手裏的冷球，思考半晌，問了個問題：

“你說，這份星空圖可以投影在高處的實體物質上，對吧？”

喬霖“嗯”了一聲，點點頭。

黎沃擡頭望向漆黑的天空，一輪圓月高懸，他自言自語說：

“那是不是證明——我們上邊的天空，也是一個極為遼闊的，‘實體物質’呢？是不是說，我們被上面的‘實體物質’圍住了？天空——不，‘實體物質’之外，又會是什麽東西？”

然而喬霖身形一晃，在下坡時他突然沒踩穩，就要摔倒，好在黎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自己。

喬霖立馬躲開他澄澈的目光。兩人一前一後走下小坡。

此時已到荒野邊緣，時候不早了，他們要各自回去了，黎沃也沒有揪着喬霖回答自己莫名其妙的問題，他只是不好意思地問了下喬霖的生日，決定等他生日了也回贈一份好禮。

喬霖笑着答應。

兩人分開了，但雙方心裏都一清二楚，很快，就能再次見面了。

面對蟒穆的陰謀，我們各有目的、各有計劃，那個時候，我們是敵是友呢？

喬霖與黎沃不約而同地這麽想。

…………

喬霖回到白陽城內，把身上所有僞裝的衣服燒毀了，光着身子進入淋浴室內，溫熱的水正嘩啦啦流遍自己的皮膚。

他閉着眼睛，黑發黏在額頭上，一想起黎沃的眼神和話語，他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來，有一股不知名的生命熱流，推着心房心室進行有序的工作。

他心裏清楚，這麽明晰地把自己調查了一年的大致內容、之後的初步計劃告訴黎沃，其實是為了讓黎沃認清他的處境——如果要對抗銀眼家族，可能就要做好對抗喬氏家族的打算，如果知難而退，他們就不至于為了利益兵刃相向。

但喬霖深知黎沃不是那樣容易退縮的人，所以，他要搶先一步挖清蟒穆的算盤，最好明天就行動，讓黎沃不受蟒穆，甚至是白陽的危害。

如果，我不是白陽人就好了，我要是個邊緣人的話，說不定永遠都不用考慮這些，只用跟黎沃做一輩子好朋友。

這一年過來，喬霖腦中的“出格”念頭越來越多，何時會到壓制的極限，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看着自己身上不算明顯的肌肉，各種傷痕遍布其上，母親教訓完自己，給的那一塊甘糖的甜還猶在舌尖。

——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明白自己需要守護的群體有多麽龐大，明白維護世界的秩序有多麽重要，但是這不停的自我洗腦中，在喬霖腦海中，禁書裏手寫的一句話，一句屬于“最高出格等級”的話，卻跟今晚黎沃的猜測連到了一起，擾亂他的意志。

這句話附屬的書頁已被他撕去燒毀，因為一旦發現，這個世界将會陷入無限的混亂之中。

他記得的，那句話是：

“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

“世界之外，還有世界”——是什麽意思呢？本文核心考點，敲黑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