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雪(2)
同一時刻,白陽城內,喬霖的目光停留在剛剛截取保存的圖片上。
明明只過了一年,那人就長開了不少,身材高大、五官俊朗,沖動急躁的性格也退去幾分,多了一份冷靜謹慎的沉着。急中生智、靈機一動是他新培養的優點。
真的是你,黎沃。
喬霖的白手套換大了一個碼數,修長的食指還放在鍵盤的回車鍵上——如果剛剛沒有按下開啓鍵,黎沃會不會就這樣落入蟒穆的手中。
他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宛若蝶翼般顫動,少年的目光像一汪湖水般寧靜而深邃。
而湖水表面波光粼粼、浮光掠金,正淺淺倒映出黎沃的身影,再也盛不下其他影子了。
都說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僅在一夜之間就能有大變化,十四歲時還很矮小瘦弱的喬霖,過了一年,幾乎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
他從一米五幾的身高驟然拔高到一米七,渾身的骨頭都互相叫嚣着生長,一雙長腿筆直修長,寬肩窄腰,白陽良好的五官基因也有了明顯的性狀表達——
臉部線條分明,五官精致俊美,蒼白的皮膚、還是偏瘦的體格、低垂雙目的神情,到讓他平添一份冷淡的美感;每次在外露出的标志性笑容更奪人心魄,玉樹臨風、一表人物,風度翩翩的十五歲少年吸引了不少名門貴族的興趣,記憶腦中“政治聯姻”文件區已經被塞了不少簡歷,但他只字未看。
最近一年,他在聖英的“逼迫”下,不得不動用自己的權利,提前調查還未完全沒落的銀眼家族。但是,越查越驚心,奈保子的遺物還未要到,他就發現銀眼家族仍有着深不可測的實力。
蟒穆在六年前的“換位戰争”即“清理活動”中被打敗,銀眼家族從此衰落下去,漸漸沒了風聲。但是,通過監控網絡的高等級覆蓋、查閱,得力線人的卧底調查,喬霖發現日薄西山的蟒穆在邊緣城的一間廢棄工廠內,招攬大批“信徒”,大多是邊緣城居民,也不乏部分白陽、鋁腦人。
蟒穆不知道通過什麽手段凝聚了這麽多人力,還一步步拿到了各式武器,如今,他于千萬臣服之人之上,有了一定呼風喚雨的能力——如果不及早打壓,很可能接下來喬氏家族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身為喬氏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作為整個白陽城的支柱,十五歲的少年感到肩上的重擔愈來愈沉,就快把自己壓碎了。
無數次請求對方歸還奈保子的遺物,對方都置之不理,就連喬霖以最高等級命令他歸還,他也繼續充耳不聞、無視等級高低,猖狂至極。
喬霖對于秩序之外者一律嚴格,更別提這種肆無忌憚的、對自己有威脅的白陽家族了,他繼續與銀眼家族明争暗鬥,終于入侵了廢棄工廠內的監控及操作系統,充分了解了銀眼家族目前的實力,明白了他們東山再起的狂妄……
接下來,只用向母親申請出戰,剿滅這個家族,連同已經失去自我、成為傀儡的“信徒”一起,一個不留。
還有,之前答應過聖英,幫他登上銀眼家族的王位,然而這個家族勢必成為剿滅的對象,讓聖英登上“廢墟”,這不是無稽之談,又怎叫信守了承諾?
但是,這個“幫助你登上王位”的交易是喬霖提出來的,他當然知道聖英的根本目的是什麽,他的出身、他的早年經歷,早就完整地輸入了喬霖的記憶腦,他想登上王位,也是為了進一步保全他的父母吧……怎麽,一年前開始催促我做事,難道是他的父母遇到了什麽麻煩?
只不過在調查了聖英的父母杞子、奚爾二人後,他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所以,只有在剿滅銀眼家族後,直接幫聖英完成願望就好了——他想要的,如果是有權之人唾手可得之物,那他必能給予。
不管怎麽樣,聖英那邊可以多方法解決,然而蟒穆為首的銀眼家族……還有他的無知出格群衆,必須全部清除!
對,身為世界的統治者,就不要對“出格之人”有任何同情,父親在自己很小時就教授過了吧,必要的絕情冷漠、必要的殺戮,都是正當行為。
他要讓他的民衆永遠自由幸福,讓邊緣城的居民安分守己,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要使鋁腦人的數量維持在一個舒服的數字……
每日每夜的自我洗腦催眠,讓喬霖自以為已經足夠強大,已經能将黎沃慢慢忘掉了。但看到那個突然加入的黃衣服“信徒”的側臉,各種封閉的情感如洪水般沖破了冰冷的大壩,什麽“剿滅”的任務都抛之腦後了——
作為優秀的公爵之子度過了漫長而黑暗的一年,他查看了各地的監控,都找不到黎沃的影子,這個少年離開暗室後,就如人間蒸發似的,但幸運之神施舍了她的憐憫,白陽228年,喬霖終于看到了久違的陽光。
想去見你,想去見你……想去見你!
不想待在白陽城了,想待在你身邊……
哪怕不說話也好,讓我從白陽城裏出去吧!
我想見你!
什麽銀眼家族的猖狂,什麽“信徒”暴增的威脅,什麽身為白陽驕傲的責任,什麽毫無情感的殺戮……那些全部在按下電子鎖開關,幫助黎沃逃脫的瞬間抛之腦後了。
唯一的“出格”念頭如藤蔓般瘋狂地生長,沖破了黑色的牢籠,枝葉張牙舞爪,伸向令自己萬劫不複的陽光。
…………
黎沃闖入工廠後的第二天,一切都在正常進行:起床、洗漱、訓練、早飯、訓練、午飯……雖然日常任務都很好完成了,但在進行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昨天他将工廠內的所見全部告訴薩福後,薩福不僅沒有對此巨大勢力退避三舍,反而将費米、蘭晴等幾名副手召集一起,商量後決定對銀眼發動戰争、搶奪武器,用于壯大革命派的實力——
但不能以此成為推翻白陽革命運動的導火索,因為僅僅獲得銀眼的武器就去對抗白陽,依舊是螳臂擋車,死路一條。
黎沃有權提出異議,但他給出了默許。要革命,就沒有什麽考慮太多的,他現在,也沒有什麽好牽挂的了。
地下密室持續擴張中,各種類型的訓練室都建上了,加入訓練的人也越來越多。黎沃來到洗浴室,把上衣脫了,用力一擰,滴滴答答的汗水流進水池裏。
他随便搓了兩下,就把這皺巴巴的衣服往桶裏一扔,準備回寝室時再拿走。
他取了條毛巾耷拉在脖子上,吸着發尖滴落的汗珠。
今天是自己十六歲的生日,但也沒必要大費周折,這些東西,都不重要。但不知怎麽回事,他毫無準備地就對一旁洗臉的隊員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隊員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黎沃在跟他說話,于是笑了笑,說:“啊,那祝你生日快樂,十五……還是十六了?”
“十六了。”黎沃說。
“很年輕啊,你是剛加入的吧。”隊員說。
“嗯。去年這個時候。”
此時另一個人擦着頭發走出來,問他倆在聊什麽,隊員将黎沃生日的事告訴了他,那人也是一愣,随後也是一句同樣的“生日快樂”。
或許這個時候,道謝一下比較好?
但是黎沃沒心情講話……今天訓練強度太高導致太累了嗎?他不知道。到底想要得到怎樣的回應,他也不知道。又或許,他只是想單純地說出來而已,只是單純地想告訴他們“今天我生日”而已。
不需要人在意,不需要人記得,不需要人大張旗鼓地弄些什麽,“過生日”這種無聊的小孩子才玩的把戲,對已經成長了的自己來說,完全不需要了。
黎沃深深地看向鏡子裏的自己,然後用毛巾擦幹淨臉,回到了寝室。
這個寝室時下午才搬的,是室外的一間房子——薩福說為了方便他偵查蟒穆、外出任務,就把他的房間調到了為數不多的室外房,這個地方也不受白陽監控,是個廢了不少力氣才找的死角區。
晚飯過後,黎沃跑上二樓,躺在床上翹着個腿,用嘴叼着根筆,捧着自己的筆記看。
這是每天晚上的“專項任務”了。一吃飽他就竄回房間內,把門關上,開始整理收集到的各種情報,連着以前發過的種種事件。
他在筆記本上記錄了一些疑點,并給出了一點自己的思考和解決方法。
白陽新歷226年10月24日,梅麗被綁架(但是自己在25、26、27、28日竟然于邊緣城內見過)。
10月28日,傍晚第一次進入實驗室,看見喬霖和生物體(此時五號透明艙內已無生物體)。回到邊緣城後被“怪物”梅麗擊暈(喬霖曾說未成熟生物體在放出兩天後會無差別攻擊,借此推算即10月26日放出生物體)
紅筆——疑問點:如果26、27、28所見為生物體,那麽25號所見者是誰?
10月29日,白天第二次進入實驗室,第二次見到喬霖,有人來抓捕,通過密道回到邊緣城。夜晚,“魏東”與“趙秀秀”生物體進入邊緣城,将原體殺害。
10月30日,早晨與魏賢談話(有星空圖記憶,未替換),中午來到“鋁腦萬事通”,察覺到魏賢的危險,但為時已晚。下午遭到“魏賢”、“魏東”、“趙秀秀”和“黎沃”的攻擊,薩福老師等人趕到。父親死亡,母親失蹤,我被喬霖帶回白陽城暗室養傷。
226年10月31日至227年2月13日,在暗室中康複後離開。
接下來便是大把大把亂七八糟、龍飛鳳舞的塗改——包括設計武器和機甲,給他們設定背景啊,各種中二的名字啊,還标明了制作需要怎樣的材料……
翻到最後一頁,一張折疊的白紙掉了出來,裏面畫着那副記憶裏的星空。他坐起來,将嘴裏的筆別到耳後,左手打開那張皺巴巴的紙,右手撿起枕頭邊的鋼球利用指紋識別,将星空圖映射到牆上。
上上下下比對幾番,發現有兩枚星星沒有畫上去,他跳到轉移上,像個猴子似的蹲着,拉開抽屜,哐啷哐啷翻出一支藍色水筆,咬開了筆蓋,将這“漏網之魚”仔細地補上。
畫完他便将筆随手一扔,兩條腿往桌上一放,把星空畫平攤在膝蓋上,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吹着口哨欣賞起來。
如果……真的能親眼看見這副景色,那該多好。現在的天空,現在的世界,都太單調了,夜晚……天上黑麻麻的,除了形狀不變的人造月亮,啥也沒有,哦,偶爾還能看見雲,今天的話……
窗戶打開了,徐徐夜風攜着寒氣滑進屋子裏,黎沃遠遠望着浮動的薄雲,月光為它們鑲了一層銀邊。
今天的話……
黎沃靜靜地凝望着浮雲,冷風撩起他的劉海,那枚煤塊吊墜躺在胸前,反射出溫柔的光芒。
今天的雲,好像比平時多了一點,是要下雪了嗎?也對,今年寒季還沒……
剎那間,一雙手“啪啦”搭上他的窗沿,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但蒼白得不像人樣!黎沃吓得“哇”一聲大叫,失去重心,人和轉移往後倒去,摔得他骨頭都快裂了。
冷汗一下就竄了出來,他竟發現手都抖了——不是吧,平常訓練都沒有突然吓人的玩意兒啊!
胡思亂想的鬼故事冒出來,他自己吓自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顫顫巍巍地抽出小刀,其中還脫手好幾次,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讓冷風灌入肺中,使勁眨了眨眼睛,努力使自己不再打顫。
哈哈,鬼,鬼是吧,拿陰間這套整小爺是吧?你最好是真的鬼,如果是費米故意的,老子把你頭都剁下來!
然而,那并不是黎沃半夜看的片子裏的那種小鬼,也不是專門沒事搞事的莫西幹頭,而是……一名誰也想不到的“美男子”,他五官端正、身材修長,但頭發亂糟糟的,全是細碎的樹葉樹枝,衣服也破破爛爛,散發出臭烘烘的味道……但他無論怎麽變換形象,黎沃都能一眼認出他。
放在時間沙土中掩埋的金子,千百年後,哪怕表面銅綠斑駁,只要一眼,也能察覺出那震撼人心的金色光芒。
“喬……喬霖。”黎沃喉嚨緊得慌,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見鬼了”。
“真幸運,這麽快就找到你了,”喬霖趴在窗邊,看起來有點吃力,他看了眼黎沃還握在手裏的小刀,微笑道,“不請我進來嗎,吊在外面,還挺冷的。”
“啊,你進來吧,抱歉。”黎沃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把那礙眼的小刀往靴後一插,爬到桌子上,毫不遲疑地抓住喬霖的手,将他往自己這邊一拉——
兩人倒在桌上,筆紙“嘩啦”掉了一地。喬霖撐在黎沃上方,與他近在咫尺,呼吸都快撞到一起了。
他們目光對上,兩人都愣住了。特別想見到的人就在眼前,什麽話都說不出。
黎沃率先反應過來,他戳了戳喬霖的肩膀,移開目光說:
“好臭啊少爺,你他媽滾屎坑了?”
喬霖立馬彈起來,跳下桌子,背對着他,說:
“我搭邊緣城的車過來的。你不懂禮貌用語嗎?”
黎沃坐起身,一只腿垂在桌子下,吊兒郎當地晃着,他打量着這個突然拔高的少年,說:
“沒把你推下去已經算禮貌了。不好好待在白陽幹嘛呢,你就不怕你父母找到你啊……”
“你一年也沒有回白陽城。”
“切,您可真幽默,我又不是白陽人,去那兒幹嘛。”
喬霖不說話了。黎沃知道他一年前的離去确實有點突然,以後也對喬霖不管不問,這的确不是對待朋友的正确方法。他咳嗽幾聲,換了個話題:
“怎麽,舍不得,過來看我啊?我可說好啊,多少錢都買不了爺的啊。”
他以為喬霖會冷着臉罵自己的花言巧語,沒想到那少年面色平淡,猶如一汪湖水寧靜的黑眼睛凝視着自己,微微點頭,鄭重地說:
“你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黎沃哽了一下,人都僵了,他第一次聽到喬霖說出這種話,不,換作是誰,說這種,說這種跟求婚一樣語氣的話都會吓一跳吧!他一下子大腦短路,不知道該說什麽。
然而不會察言觀色的喬霖少爺繼續給了黎沃會心一擊:
“今天是你生日吧。十六歲生日快樂。”
與此同時,巴底律世界,降下了228年的第一場雪,雪花乘着月光翩翩起舞,世界被包裹在月亮溫柔的銀輝中,連黑色的天幕都顯得柔和起來。
夜風再一次撩起黎沃的劉海。
完了,這之後,他肯定不能将喬霖看作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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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撒糖啦!來看純情少年的戀愛(還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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