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實驗室的秘密(4)
修感覺自己的一生都在被命運推着走。
離開邊緣城的那天非常倉促,連妻子做的晚飯都來不及吃,就被白陽政府的檢查員拉走了,來到研究室內才将理由告知——自己的基因并不平庸,在生物創新領域的基因分數比邊緣人和鋁腦人高出不少,甚至可以媲美部分白陽高層。他被分配到柯西的實驗室做生物研究,高層保證他只要幫助完成“人類替換計劃”,就可以給予他豐厚的獎勵,并把他的妻子梅麗一同接到白陽城內居住——但在這之前有關他的所有消息都必須全面封鎖,他需先以“死亡的邊緣人”——這種身份,在白陽實驗室內工作。
為了自己和梅麗更好的生活,他咬咬牙簽下了協約,每天在實驗室內做着柯西分配的工作,工作內容很簡單,不過是在每個培養着細胞體的透明艙內,加入一定劑量的化學物質,使它們生長分化,但一年之後,他發現手頭的工作并不是簡單地培養細胞——那些細胞越長越大,分化成各種組織,形成各種器官,最後變成人體——而透明艙中的一些人,竟是自己認識的邊緣城的居民,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妻子梅麗。
修向柯西提出疑問,柯西将該問題報給白陽高層,高層思量後,指示柯西将他所知道的“人類替換計劃”一五一十地告訴修,由此修知道了實驗室的秘密。
他所做的就是完全克隆巴底律世界中一小部分人類——外表完全一致,但思想和情感由高層實驗人員輸入,進行控制的人類,他只需将其培養成熟後打開透明艙,将其排放到合适的地點;此外,他也通過阿爾法和貝塔兩名助手了解到這些人類具有高攻擊性,替代人将原來的人消滅後,這種特性便會自動解除——因其完美一致的外表和生活習慣,周圍的鄰居、家裏的人無法察覺出身邊親近的人被替換的真相,整個社會并不會發生秩序混亂。
但是,這些人的思想和情感就不是他們原來的了啊!
他這麽向柯西抗議,但柯西拿梅麗的性命威脅他一直做下去,不要問東問西。
但他哪裏同意,畢竟自己的妻子也在這項計劃裏面,無數次反抗後驚動了高層,高層将其調離實驗室,換到了後臺工作——配置化學藥劑之類的,實驗室的工作交給由柯西創造出來的克隆人阿爾法與貝塔。
正當自己絕望時,阿爾法與貝塔來到了他身邊,經過兩年半的相處與教導,這兩名克隆人從修的身上學到了生命的價值、思考的意義和一些情感的表達,學會了不能因為自己的利益就犧牲人類,作為報答,稱修為“老師”的他們決定在修的命令下,按部就班地培養着實驗室內的生物。為了掩人耳目,阿爾法與貝塔将實驗室內的透明艙搬到了邊緣城荒野內的樹林裏,同時在原實驗室裏僞造一模一樣的無生命特征的人體模型,每天向上送去數據報告單,蒙過柯西即可。
這樣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了白陽新歷226年的一天,修忽然獲得了一個新發現:只用在生物體未完全成熟時放出,它們只能活兩天,這樣就避免了成熟放出後因它們的高攻擊性将原人殺死的情況,只要給出某個生物體發生變異不能完成替補計劃的理由,并在放出未成熟生物體的這兩天內保護好梅麗,她就不會被替換!
但他并沒有發現生物體死前會無差別攻擊他人。
修做好了所有計劃,即将通知阿爾法和貝塔放出五號生物體——“梅麗”時,他收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通知他說如果現在放出生物體,現實中原來的梅麗就會死;而要是待生物體成熟後再将其放出,“梅麗”就能永遠地活下去。
他詢問對方是誰,但那人沒有給出明确的答案,只是說是“外面的人”——接下來他聽到了梅麗的慘叫,收到了梅麗被綁架的視頻,他渾身顫抖,知道自己務必做出一個選擇了。
視頻中日思夜想的梅麗被割去了舌頭,雙眼被布條蒙住綁在椅子上,但她依舊很鎮定。
修快要瘋掉。
終于來到了抉擇的那天,綁匪電話如期而至,阿爾法與貝塔的通信頻道也接入了耳機。梅麗雙眼上的布條被拆,那雙眼睛充滿紅絲,但依舊明亮,她彎起眼角朝修笑了一下。隔着一塊屏幕,修淚如雨下。
視頻中的梅麗靜靜地凝視着他,然後搖了搖頭,修覺得被命運推着走的邊緣人其實早就死了,從一開始出生的基因評測後,被囚禁在邊緣城內日複一日做着機械的工作時,就已經死了,說不定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間才是真正的“活着”,此刻的修明白被白陽政府盯上的他們夫婦沒有任何的人權,梅麗遲早都會死——無論是現在放出生物體梅麗,讓她死在綁匪的槍下,還是死在具有高攻擊性成熟生物體“梅麗”的手下,她的妻子都無法與自己在邊緣城,亦或白陽城內團聚。
他看着梅麗,不知道梅麗是否看着他,而梅麗的微笑告訴自己,怎樣的選擇她都支持,而搖頭則是她作為邊緣人最後的對強權的反抗。
他不能讓一個沒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梅麗”活在世界上,于是最後選擇了放出未成熟的生物體。原來的梅麗已經已另一種方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而戲劇性的是,綁匪槍聲響起的那一刻,房門被破開了!柯西帶着下屬進入,直接抓捕了他。
被擒拿住的修回頭看了一眼碎裂的屏幕,梅麗的血被玻璃屏切成一塊一塊的,沒有人為她蓋住雙眼了。
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白陽政府的監控之下。
一生都在被命運推着走的修如此想到。
…………
黎沃從床上醒來,天已大亮,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五點二十分了。他揉着發暈的腦袋搖搖晃晃走到餐桌旁,發現了母親留下的字條:
“我和你爸去工作了,自己找屎吃,你這蠢貨又睡得跟豬一樣,昨天又跑哪裏撒野去了,都說了不要老是玩得筋疲力盡,好歹分點力氣給家裏做點家務……”
後面仍然是母親又臭又長的日常唠叨,沒幾句是有用的,但黎沃從字裏行間敏感地捕捉了不少罵人詞彙,并把它們收錄在自己的詞彙庫裏。他并不覺得餓,只是腦袋很暈。
他一點一點回憶起失去意識前的情景——
糟了,梅阿姨怎麽樣!
黎沃習慣性打開窗子,才發現用于降落的繩索全部落在了地上,這才記起那個怪物抽走了繩索。他從樓梯扶手處滑下,來到梅阿姨的房門前,剛準備敲門,門就被一個身着深藍色制服的絡腮胡男人打開了。
白陽政府的檢查員!
“小孩?”男人看起來有點不耐煩,他用小拇指撓了撓耳朵孔,說,“幹嘛啊”
“我……我想問一下住在這裏的住戶梅阿姨……就是梅麗,”黎沃揚起腦袋問,“您知道梅麗怎麽樣了嗎?您有看見身上很多黑霧的怪物嗎?”
“哪來那麽多問題……那個女人啊,你不知道嗎?四天前被綁匪綁架槍殺了啊,沒看到我們現在正回收她的屋子呢;生物什麽的是你做夢夢見的吧青春期小孩,別來妨礙啦,走吧走吧。”
“請等一下!我昨晚親眼看見的!”
“可事實就是沒有啊!我都說了這裏的住戶四天前被綁匪綁架槍殺了,這是空房,至少空了四天了!”
四天前……
黎沃皺眉,說:“時間根本就對不上,就算我昨天出現了幻覺,可是前天還是大前天她也一直都在的!”
“啧我哪知道啊,我也只是奉命工作啊,好啦好啦這就是事實,領導就是這麽說的,你要是自己還有問題就去檢查一下腦子吧。”絡腮胡準備把門關上,黎沃跟頭牛似的死死抵住門,不讓他關。
黎沃大聲說:“可是最近這邊都很正常啊!”
那男人額旁青筋跳動,“你這小孩煩死了,邊緣城裏還有鋁腦人這種無業游民,秩序相當混亂,綁架應該是很簡單很常見的吧!”
“那既然如此,你們抓住綁匪了嗎!”黎沃說。
“哈?這不是你們自己去解決的事情嗎?”絡腮胡留着最後一點耐心單手撐住門,他力氣可比才十四歲的黎沃大多了,“而且,這個女人是罪犯吧,罪犯,因此早點處理她也……”
“V7,不要多嘴。”房裏的另外一名檢查員對他說。
“收到,聖英長官!”那絡腮胡撇了撇嘴噤聲,用屁股就将門關上了,把黎沃關在外面。
黎沃失望地走在樓梯上,他腦子很亂:鋼球中的星空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梅阿姨會被綁架,那前幾天還一直偷她報紙看呢,難道之前相處的梅阿姨都是那個恐怖的怪物?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實驗室中的那些與自己和魏賢他們一模一樣的生物,會不會也蘊含着什麽相似的陰謀?還有,那個瘦小的少年到底是來做什麽的?白陽政府的小孩,為什麽會跑來邊緣城的荒野……
黎沃覺得他有必要再去一次那個地方!
傍晚,人工太陽下沉,而天幕依舊純藍,沒有任何顏色的變化。光線照在荒野上,把黎沃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沿原路來到實驗室,心髒跳得飛快,握着小刀的手心出了汗。
明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但在九歲到十二歲時,他跟着一些鋁腦人過着褲腰帶上系腦袋的流浪流血生活。在邊緣城長大的他見識了不少搶劫、偷盜、毆打,那兩把開了刃的小刀,就是其中一位敬佩的鋁腦人送他的。謹慎與勇氣,藏在他粗枝大葉和退縮畏懼的孩子性格裏,讓他的心理變得比一般同齡人早熟。
黎沃這才覺得肚子餓了,出門前忘記找東西吃了,但現在已來到實驗室門口前,再折返回去也太得不償失了。
他推開門,感覺裏面的溫度比昨天的還要下降不少,白色的燈光随着他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靜谧到極致的實驗室讓人毛骨悚然。
他開始仔細觀察起那些透明艙內惡心的生物,有的人不認識,有的人略有印象,有的人……十分熟悉,甚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為其中有個就是他自己。
黎沃看見這枚透明艙的下有個數字“2”,可能是這個生物體的代碼,它正閉着眼睛,雙手抱肩雙腿蜷縮,一副嬰兒的樣子,但體型與自己非常接近,甚至連身上的疤痕位置、大小形狀都與自己的保持一致,如果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後走動起來,可能別人都不會察覺到他與它有什麽不同。
黎沃非常厭惡這種感覺,他準備用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劃出一道新傷口,并永遠不使之愈合,借以在心理上區分自我與“它”的認知。小刀刀尖剛觸碰到皮膚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不行的。”
黎沃瞬間回頭,那個少年在二樓靠牆坐着,正平靜地看着自己,與黎沃的目光僅僅交彙了剎那,又立馬別開頭,說:
“不行的,它會與你保持一致,你們是連通的。”
黎沃不信,于是他在手指尖上劃破一道,眼睜睜看見那個生物的指尖也出現了血珠,緊接着血液被淡綠色的營養液稀釋吞并,只留下了一道一模一樣的淡粉色傷口。黎沃驚訝得屏住呼吸,随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朝那個少年走去。
少年見他過來,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站起身打算逃跑,但是沒走幾步,他又摔倒在地上,一時不能保持平衡。
黎沃小心地接近,他将刀收起來,攤開手說:“我不傷害你,小鬼,我只是有點問題想問一下你,你只用……等一下……你這是……”
黎沃看見那個少年嘴唇發紫,手腳顫抖,無論怎樣站立都不能保持平衡,臉頰也有種病态的通紅。
“你……吃了荒野上的什麽東西?”黎沃瞟見他鞋子上的白陽标志,準備把伸出去探他額頭溫度的手撤回,但眼見這孩子痛苦的樣子,猶豫了幾下,還是将手背貼在了他的額頭上。果不其然,駭人的低溫。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氣。黎沃再三猶豫,最終嘆了口氣,拿出随身攜帶的一個鐵盒子,打開蓋子拿出一枚小藥丸塞進他的嘴裏,讓他幹嚼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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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毒……不是你們想的那種“斯哈斯哈的”,就是很正常的食物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