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跑
陸慎發話,她從來只有聽。
于是施鐘南自動消失,蘇楠去取外套和薄毯,陸慎推着她在清晨的海風中散步。
“你看中的那只手包已經送到你卧室。”
“你知道我根本沒看中,我只是找機會給寧小姐塞紙條,誰料到七叔火眼金睛?”
“小朋友玩游戲,無非那麽幾招。”他停在駁船碼頭上,碰一碰她手背,“冷不冷?”
阮唯道:“不冷,除了右腿我樣樣都好。”
陸慎迎風站在碼頭遠端,只留一段背影,“明天是你生日。”
“噢,又老一歲。”
“人人都要長大。”
“越長大越煩惱。”将長發都撥到一側,她歪着頭問,“七叔有沒有煩心事?”
陸慎側過身,望她一眼,“近來最大煩心事是你。”
“我?我明明乖得要命。”
“說什麽都不信,滿腦子陰謀論,實在讓人頭疼。”他笑一笑,繼續說,“你從前不這樣。”
“我從前什麽樣?”
“單純像白紙一張。”
“全是錯覺。”她輕描淡寫否定他從前認知,“或者是你太好騙,或者是我太會演。不過能讓七叔頭疼,是我的榮幸。”
Advertisement
他轉身走近,食指點一點她頭頂,“肇事司機連夜改口供,我稍後出門,一定在零點之前回來。”
“這幾天風大雨大……”
“我答應過你,結婚後每一個生日都陪你一起過,不要害我食言。”
“好吧,反正我也沒得選。”她講話時的傲氣,仍然沒得改,打也打不服。
陸慎推她回去,路上聽她問:“外公的身體有沒有好轉?”
時間稍作停頓,海風吹過三五秒才有人答,“還是沒起色。”
“主治醫生是誰?”
“你又記得誰?”
阮唯不答,只擡頭看他一眼,他望前方,她想心事,一路無言。
陸慎一走,施鐘南就出現,鬼鬼祟祟邀請她“繼續戰鬥”。
阮唯嘲笑他,“施醫生,你這是在自掘墳墓。”
施鐘南想起蘇楠對他的警告,不得已又開始撓頭,“賭逢對手千回少嘛,況且你知道我的啦,我這個人,玩游戲最癡迷。”
“我知道你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她合上書,忽然間變臉,叫蘇楠推她回卧室。
陸慎上岸後抵達大榄收押所,蔣律師向他彙報,“回去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翻供,坦白時受大江指使,時間地點都有人預先設計,要他務必撞死阮小姐。”
陸慎的手停留在門上,保持着推門的動作,眼睛卻看向蔣律師,冷得吓人。
本埠秋冬仍在暖溫帶,蔣卻被一個眼神吓到後頸發涼。
但仍需要從專業角度出發,提醒老板,“現在要求會面,并不合規。”
陸慎邊走邊說,“我知道你有辦法。”
蔣答:“三番周折,替羅家俊聘私人律師,現在正簽委托書,等手續辦妥,我們再和律師談。”
無奈收押所周圍全是棚戶區,連買一杯咖啡的地方都沒有。
陸慎等過半個小時,最終只能和律師在車上談。
刑辯律師仍然年輕,有沖勁,敢在鋼絲上走步。一上車先做自我介紹,“陸先生,久仰,我姓譚,叫我James就好。”
陸慎開門見山,“羅家俊怎麽說?”
“他坦白是江繼良司機找到他,具體計劃都由他們定,他開車前連婚車上載的是誰都不清楚。”
“不知道撞的是誰,卻知道中間人替誰辦事?”
陸慎直擊重點,譚條理清晰,“羅家俊年輕,不見得蠢。知道車牌號又知道當天誰結婚,當然懷疑。某一天跟車出去,看見中間人上一輛黑色賓士車,車牌又正好和江繼良一樣。”
陸慎下判斷,“太牽強。”
譚繼續,“現在只有言詞證據,我對真假持保留态度。”
“皮包公司查過沒有?”
蔣律師答:“英屬維京群島成千上萬個公司,個個看起來都沒差別,拿張紙就能注冊,逃稅洗*錢天堂,警察都拿他們沒辦法。”
正巧這時候電話響,陸慎看一眼手機,蔣律師立刻拉James下車抽煙。
陸慎接起電話,秦婉如心情頗佳,“我都跟你說,老天爺都在幫忙,原本還在發愁怎麽圓下去,第二天羅家俊就來自投羅網。不過……是不是你差人私下和羅家俊談心?花錢賣他‘坦白’?”
她開心,陸慎卻不見得輕松。一根煙抽的車內雲霧缭繞,反問她,“怎麽知道得這麽快?”
秦婉如修指甲做美容,輕輕松松,“你別忘了,蔣律師還是我介紹給你。”
他向外望一眼,蔣與譚正在一棵榕樹下交談,他輕聲笑,“件件事都要多謝你。”
“當然,劉大師都說我旺你啦。”
“稍後再聊。”
“你今天過不過來?至少陪我吃晚飯。”
“看時間。”
“不來就不來,誰跟你等等看。”
既蠻橫又霸道,但陸慎也一樣應她,照單全收。
挂斷電話,按下車窗,陸慎問James,“你認為,羅家俊怎麽樣?”
譚回答,“沒受過良好教育,思想簡單。生活貧困,卻有大胃口,自不量力。”
“嗯——”他應一聲,卻沒下文。
蔣慣于察言觀色,當即出來說,“今天辛苦,以後的事情都勞你跟進,陸先生不會虧待你。”
“好說,承蒙師兄和陸先生看得起。那……我就先回,我車在對面。陸生,下次見。”
“慢走。”好歹他從思緒中抽身。
蔣回到駕駛座,問:“陸先生打算回市區還是碼頭?”
“去找秦婉如。”
“去鼎泰榮豐還是…………”
“你不知道?”他側過臉反問,蔣答是也不對,不是也不對,幾乎僵在駕駛座。
直到他發好心,“打個電話不就知道?”
蔣如蒙大赦,立刻撥秦婉如電話。
陸慎坐在後座上,留一點點窗,獨自與秋風作伴。
婚姻中的女人總有諸多抱怨,即便音樂、燭光、紅酒一樣不缺,但她仍然有能力把頂樓餐廳變成漏水廚房。
“死老頭不肯醒,我還要陪阮耀明天天去醫院裝孝順,講實話,關我什麽事?從前還有盼頭,現在?反正一分錢也不留給外姓人。”
“阮耀明也越來越混蛋,聽說計劃歐洲巡展,鬼知道是不是去開裸*體Par。”
“還要陪他應酬,天天演戲,我比喬啓東都專業。”
但萬幸他們還有共同故事。
“聽說你下個月要回福利院?是不是又準備捐一大筆?”
酒至半酣,陸慎才答,“建院日,我不去,三哥四哥更不願意回,就當給院長面子。”
“老賤人,誰樂意給她面子?”
“結仇不如結親,我看你應該少喝酒,多飲茶。”
“嫌我?”眼珠一轉,萬種風情都系一身。
可惜對面人低頭看表,“我到時間要走,你回家還是繼續下一場?”
秦婉如立刻變臉,刀叉砸在骨瓷碟上,引食客頻頻側目,“是不是挂十號風球你到要出海?”
“是,我按日程走。”
“羅家俊當時怎麽沒幹幹脆脆撞死她?還有個周秘書替她擋,真是——”話未完,就被起身欲走的陸慎捏住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臉直面他——完全冷漠無情的眼,看她像看陌生人,“小如,東西可以亂吃,但是……話不可以亂講。”
她緊咬下唇,根本是不忿,但他沒心情也沒精力“教導”她,“我的話,你聽明白了沒有?”
她忍了又忍,最終講出口,“明白了。”
陸慎适才放開她,随手拿起餐巾擦去拇腹上沾染的粉底與油脂,“無聊就去找喬啓東,他最懂女人。”
“好走不送。”
“呵——”他輕輕笑,前一幕的驚魂片段通通煙消雲散,他當即又是貼心、誠懇,寬宏大量的理想情人,“缺錢跟我說,不用去和阮耀明吵架。”
“知道了。”
“你慢用,我先走一步。”話講完,人也只剩背影。
秦婉如仰頭猛灌一杯酒,哪還有心情繼續“慢用”,她只想快步逃出餐廳。
大榄收押所3031號房,羅家俊正在做睡前禱告,與他同房間的搶劫犯周世雄帶着一張刀疤臉兇神惡煞,他一句話不講都已經足夠吓人,同居室友三天一換,個個帶傷。
但他居然耐心聽完羅家俊漫長的祈禱詞,“Our Father in heaven, hallowed be your name
Your kingdome, your will be done
O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oday our daily bread
And ive us our sins as we ive those who sin against us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For the kingdom, the power and the glory
Are yours, now and forever, Amen.”
監獄官提醒他們,“到點熄燈。”
周世雄連忙說:“長官,最後三十秒,給點面子嘛。”
羅家俊慢慢将聖經與十字架收回原處,向周世雄道謝,“多謝你。”
周世雄陪個笑臉,堆出一臉橫肉,“不算啦,舉手之勞嘛。”
時間回調,阮唯趁陸慎不在,正在明亮燈光下,豐盛食物前雙手合十雙眼緊閉,虔誠做餐前祈禱,
“我們在天上的父
願人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
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
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
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
全屬于你
直到永遠
阿們”
祈禱完畢,她獨自面對一桌美食無處下筷。
蘇楠難得和她多講一句話,“阮小姐也是教徒?”
“倒不是,我小時候常常和我媽一起去教堂做禮拜,長大後遇到難題先做祈禱,讓自己靜一靜。”她長舒一口氣,仍然沒胃口,卻想到其他事,“好奇怪,怎麽你們個個都稱呼我阮小姐,沒有一個改口叫陸太太。”
蘇楠語塞,冥思苦想才回答,“阮小姐實在太年輕,叫太太……有點牽強,不過我以後會改的。”
“不用改,現在就很好。麻煩給我一杯酒。”
“可是陸先生叮囑……”
“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蘇楠一步不離,“陸先生說回,就一定回。”正巧透過玻璃窗,遠遠看見碼頭燈光閃爍,一輛白色游艇正在靠近,“你看,船到了。”
阮唯又嘆氣,對蘇楠講,“下小雨,你去接他。”
“可是……”
“我老老實實吃飯。”
蘇楠猶豫一陣,終于決定拿傘出門,“阮小姐,我去去就回。”
“OK,慢慢來,我是‘用餐’又不是‘進食’,哪能三分鐘就解決。”
興許卓別林都要佩服她這些在任何時候都能發揮作用的幽默感。
蘇楠腼腆地笑了笑,撐起傘走入雨中。
陸慎上岸時遇見蘇楠,第一句先問阮唯,“她呢?”
“在餐廳吃晚餐。”
“她一個人?”
“小北發高燒,阮小姐放她假。”
陸慎追問:“她讓你來的?”
“是呀,阮小姐擔心先生淋雨,讓我來接。”
陸慎聽完,抿住嘴角一言不發,腳上的步伐卻在加快,到最後連蘇楠都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他走在越發滂沱的大雨中。
他推開門,走入餐廳。
桌上晚餐已涼透,一瓶普伊富美白葡萄酒被喝得只剩二分之一。
當然還有餐桌邊一只輪椅,空蕩蕩告知他何謂人去樓空。
蘇楠吓得不敢講話,陸慎一愣神,突然間向碼頭折回。
天文臺警告還未撤銷,風帶着雨,講述一股強撐的氣勢,臺風蝴蝶剩下小小餘威,而今夜注定大雨傾城。
☆、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