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童哲實在餓得不行了,發現前面一家小吃攤小哥長得不錯,直接走了進去。
“先給我來一份海南雞飯,外加半只文昌雞。那個,皮皮蝦,給我烤五只,生蚝要五個。”
點完菜,童哲自顧自地刷着手機,不停地對着鄰桌的蝦蟹殼咽着口水。
“來來來,慶祝一下哈!下午再接再厲!”旁邊一桌三個人正在舉杯。
“晚上就決賽了,咱們是不是得沉住氣啊,我看吃得差不多就回去休息一下吧。”
“沒事兒。”跟童哲正對面的男生拿起酒杯,似有醉意。“這麽多場比賽都過來了,咱什麽時候輸過,不都是絕對碾壓對方麽。這種小角色,不足為慮。這是咱仨私下說,江東大學那種學校,給咱燕大提鞋都不配。再說了,咱有神秘人物站後頭加持,主裁判可是樂教授,是咱導師的大弟子……天時地利人和,對付他們小case……”
一聽到“江東大學”四個字,童哲耳朵條件反射似的抽動了一下,手機屏幕上的手指停住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裏彌散開來。
“話也不能這麽說。他們還是挺強的。賽場上什麽事兒都有可能發生……嗨嗨嗨,叫你別喝還喝。”
“還有什麽能發生的啊,賽題咱倆來前兒就已經知道了,這段時間不就一直準備着嗎?我就不相信了,除非他們有神仙幫忙,否則就得乖乖地認輸。他們要是贏了,我從這兒,對,就從這兒,爬回北京去。”
“哎,我說你能不能低調點,這是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怕啥,這兒都是游客,我就是把賽題大聲念出來,先不說他們知不知道這是賽題,就算他們知道到了,能有幾個人看得懂啊?再說了,我也不怕告訴你……”
對面的聲音低了下來,童哲身體往旁邊挪了挪,想聽清楚說的什麽話,屁股差不多只能挨着椅子了。
“這次江東大學的一辯曾經追着我死纏爛打的,都過去好久了都還給我寫信呢。今兒我站她面前,她不得方寸大亂啊。還比賽呢,說出話來都夠嗆。”
“您的炒海瓜子。”
童哲正聽着,一盤冒着熱氣的海瓜子放在了面前。
“我……”
童哲剛想把老板叫回來說沒有點這菜,一瞬間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低下頭死死地盯着那一個個閃着油光的灰褐色海瓜子殼,又看了看鄰桌,突然有了主意。
童哲從背包裏小心翼翼拿出小袋,撕開,拿出裏面的塑料瓶,擰開。一股濃烈的藥粉味撲了出來,童哲趕緊蓋上。環顧四周,此刻除了鄰桌三人之外,就剩下前臺小哥和老板在聊天了。童哲把塑料瓶慢慢從飯桌挪到兩腿間夾着,一點一點地提起瓶蓋。中指和大拇指鉗起飯桌上的小勺,伸進去挑了一小勺土褐色粉末。之後食指一抖,勺柄垂下,粉末順勢散落在海瓜子上。不一會兒就與海瓜子上面的油水混合在一起,幾乎無法辨識。
童哲嘴角陰陰地擡起,正準備再加一小勺,可是又轉念一想,如果萬一比賽時被迫中斷,那豈不是要重新再比?而且,加多了藥粉,菜的味道肯定會變,是不是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所以,一勺藥粉的藥效應該剛剛好,既能讓他們分心打亂節奏,又不至于藥效太過中斷比賽。想到這裏,童哲把勺子連同塑料瓶一起裝好,塞進了背包側邊口袋。
“老板,這不是我點的。應該是他們的吧。”
童哲擡手招呼前臺小哥過來,朝着鄰桌使了個眼色。
“哦,好的。不好意思。”說完,小哥端起菜盤,表情無任何異樣,送到了鄰桌。
“這也不是我們……”
“哎,吃吧吃吧,就當多送了個菜。你說說,這是不是就叫運氣,白吃個海鮮還有人給買單。運氣來了真的擋也擋不住啊,哈哈哈。”
童哲僵僵地坐在那兒,上身一動不動,手裏卻動作娴熟地剝着皮皮蝦,飯桌下的雙腿卻開心地抖了起來。這時,一只胖胖的橘貓懶洋洋地邁着小碎步走了過來,趴在鄰桌桌腿邊。鄰桌女生擦了擦手,摸着橘貓的腦袋,又挑了一小塊海瓜子肉扔到橘貓嘴邊。可是橘貓往前嗅了嗅,居然打了個噴嚏,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喵”地一聲趕緊跳開了。
看到這一幕,童哲突然覺得有點心虛。狼吞虎咽般吃完飯,結賬時連零錢都不要了,趕緊溜了出來。
下午的陽光甚為熾烈。走在大街上,頭頂無數只海鷗在盤旋、鳴叫,川流如梭的游客挑選着紀念品,童哲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就算不是因為夏冉江,今天還真的不枉此行。更何況自己剛剛解決了一個大問題,童哲都能想象到夏冉江站在冠軍頒獎臺領獎的身影,就像自己當初站在臺上一樣。
可是,童哲又有些不安,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但是一想到那一桌人的傲慢嘴臉和夏冉江前段時間苦練的身影,又後悔沒多加兩勺,治治這幫人的邪氣。
找了個咖啡館,童哲連上Wi-Fi,叫了杯芒果奶昔,翹着腿玩游戲。熾熱的陽光在玻璃牆的遮擋下,灑落在地板上竟然有種冬日暖陽的感覺。童哲歪着腦袋,忽然又開始打起了哈欠,靠着沙發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童哲被一陣汽笛聲驚醒,睜開眼,看到此刻橘紅色的夕陽如融化了一般斜斜地攤在海天之間。童哲擡手看看手表,不由得坐了起來。比賽已經開始了。可是剛才睡得太死,下半身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像自己的了,一拐一跳地奪門而出。
找到比賽場地,童哲找了個由頭進了報告廳後門。整個報告廳幾乎座無虛席,童哲環視四周,半天才找到一個空座。剛準備坐下,發現空座上已經放着一沓宣傳冊,很顯然,這裏有人占座。不過童哲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把宣傳冊拂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同學,這兒有人了。”
童哲緩緩地偏過頭,看了一眼鄰座的女生,沒吱聲。
“這兒有人了。”
“哪兒有人?當我瞎?”
童哲歪着腦袋,雙手抱胸,坐直靠在椅背上,薄薄的嘴唇輕啓,幾乎是用腹語說話。“安靜一點好麽?看比賽呢。”
顧不上跟鄰座理論,童哲伸長了脖子,注視着舞臺上一舉一動。
此刻,舞臺上左右兩張長桌呈“八”字形斜放着,桌上鋪着靛藍色桌布,上面放着四位辯手的名牌。正中央是評委桌,桌子後面三位評委正低着頭記着什麽。舞臺上方一排聚光燈打下來,整個舞臺雖然布置簡單,但是就是這簡單的背景中,一場無硝煙的戰鬥正在上演。
此刻比賽似乎處于自由辯論階段。童哲距離遠,只能依稀辨認舞臺上那個相對瘦削一點的男生就是夏冉江。舞臺兩側是兩塊LED屏幕,上面打出了這場比賽的辯題和學校。
“This house would ban international adoption……本房子要禁止國際采用?”
童哲小聲念着,實在不明白這個辯題是什麽意思。扭頭問鄰座女生,卻看到女生正全神貫注盯着舞臺。
“哎,這句話啥意思?”
童哲用胳膊肘捅了捅女生的手臂。
女生頓時也像剛才童哲那樣坐直,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般狠狠地白了童哲一眼。
“切,裝什麽逼啊。”
童哲咬了咬牙,可是又不好發作。
“…In 1991, an Ethiopian girl named Theresa was adopted by an American family. After that, Theresa was forced to a brotheral for profit. Later, Theresa killed herself on her 20th birthday. In 2001, an international human trafficking gang were held in prison due to their years of scheme selling orphaned babies in war. They even killed those born with inabilities…(1991年,一名名為Theresa的埃塞俄比亞女孩被美國家庭收養。之後,Theresa被強迫進入妓院,在20歲生日時自殺。2001年,一個國際人販團夥被搗。該團夥多年來一直密謀将戰争中失去親人的嬰兒販賣獲益,甚至會殺掉天生肢體殘缺的嬰兒。)”
此刻,臺上對方學校的一辯慷慨激昂,聲音洪亮,各種真實案例順手拈來,不斷引起全場騷動,臺下議論紛紛。
“A positive attitude to look at this issue would be some other cases where adopted children who have their due luck given by international adoption. In 1994, a Chinese girl named Kati was abandoned in street. She was adopted also by Americans. 20 years later, the well-developed girl, now a chemical scientist, came back to China, intead of bearing hatred, to meet her biological parents to thank for giving her life. In 2015, another Chinese girl won world gymnast championship. She was also an adopted child. In itself, adopt means an extra choice for those who are born unlucky to meet the many wonders planned for their destiny. It’s the regulations and man’s ethics that make it even better.(我們需要從積極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比如以下這些受益于國際領養的幸運兒。1994年,一個名叫Kati的中國女孩遭遺棄,之後被美國人收養。20年後,Kati已成為化學家。她回到中國尋找親生父母,心懷感恩,感謝他們給予生命。2015年,一個華裔女生獲得了世界體操錦标賽冠軍。她曾經也是一名領養兒童。領養這個問題本身其實是一種選擇,讓天生不幸的孩子們能夠有機會見證命運中無數精彩。只是,我們要考慮如何通過制定法律法規和約束人類的道德,讓這個選擇更好。)”
舞臺上,夏冉江面對對方步步緊逼,不卑不亢地據理反駁。童哲看到夏冉江一身筆挺的西裝,加上一臉嚴肅的表情,聽着夏冉江字句铿锵的發言,雖然聽不太懂,心裏還是樂滋滋的。
只是童哲有點納悶。環顧四周,似乎場下觀衆對對方學校頗感興趣,每次當對方學校兩名辯手發言結束,場下必然會想起一陣陣掌聲。而夏冉江發言即便句句在理,底下卻反應寥寥。童哲心裏不免打起了鼓,想着為什麽自己的神秘配方還沒見效。
“這根本就不是個正規比賽。”
童哲突然悟到了什麽,又想起下午在小吃攤聽到的話,越想越氣憤。
而且,讓童哲更為擔心的是,臺上的許菁的确不正常。自由辯論階段幾乎是夏冉江以一己之力挑戰對方兩人的兇猛攻勢,而且明顯對方兩人輪流應戰,彼此互相配合。漸漸的,夏冉江的聲音開始有些嘶啞,快招架不住了。
童哲腦門已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雙手捏拳死死嵌入椅面,真想沖上舞臺把許菁扔出去。
夏冉江此刻因為大腦高速運轉,有種強烈的缺氧感,偏頭痛也随着脈搏跳動一陣陣地沖擊着思考能力。不經意間,夏冉江瞥見許菁正一臉苦悶地在稿紙上畫着什麽。
“菁姐,你怎麽了?上啊,我快撐不住了都。”
夏冉江從桌下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頰上的汗。
“嗯?哦……”
許菁似乎才反應過來。正好對方二辯發言結束,夏冉江趕緊把對方發言的破綻點推到許菁面前。
“It’s quite reasonable to see…eh…international adoption would lead to crimes.(國際領養……呃……會導致犯罪,還是有道理的。)”
“嘩……”聽到這句話,臺下一片躁動。
“你個傻逼……”
童哲頓時感覺一股沸騰的熱血湧上腦門,青筋爆出。
“But as we mentioned, we should have proper ways to deal with this issue if we continue with the modernization. (但是就如剛才所提到的,如果我們繼續現代化進程,我們應該合理解決這個問題。)”
話還沒說完,夏冉江僵住了,好久才擡起頭來,看到對方正在交頭接耳。
按照對方的策略,現在輪到一辯男生回應了。可是出乎夏冉江之外的是,不知道他們剛才交頭接耳說了什麽,此刻站起來的又是二辯女生,而且神情似乎有些慌亂。
這一幕剛好被童哲看在眼裏。童哲左右看了一下,發現旁邊男生大腿上正放着一個望眼鏡,趕緊搶過來,直直地對準對方一辯男生。
鏡頭裏,那個男生剛才還神态自若,可是現在五官似乎已經扭曲,即便還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狀态,可是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不時看看手表。
童哲正準備把這個“喜訊”用短信發給夏冉江,剛把“對方快挂了,幹他”這幾個字打出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合适,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把手機裝在口袋裏。
可是,童哲還是不死心,想着用什麽方法暗示夏冉江。
有了。童哲拿出手機,調出手機鈴聲。
“大王叫我來巡山哪,伊爾呦伊爾伊爾呦……”
一陣響亮的鈴聲頓時回蕩在大廳中,頓時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力。
“能不能關下手機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童哲嘴角上揚,低下頭把鈴聲按掉。
可是這一招似乎起作用了。聲音雖遠,可是夏冉江卻敏銳地覺察到了。微微起身往臺下掃去,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視線。
“是童哲!”
夏冉江前一秒還萬念俱灰,這短暫的鈴聲如天籁之音,瞬間又複活了夏冉江的鬥志。況且,現在對手似乎少了一個,只剩下兩人單挑了。
不知為何,童哲感覺到觀衆的心态也發生了變化。臺上兩人無論誰發言結束,觀衆都會有所反應。夏冉江似乎如有神助,句句刺破對方邏輯破綻,也引得下面一陣陣如浪潮般的歡呼和掌聲。
終于到了最後總結陳詞階段。讓大家比較奇怪的是,按規則是雙方一辯做總結,可是不知為何現在改成了二辯做總結。
簡短的總結陳詞結束後,全場休息10分鐘。
“剛才反方一辯怎麽了,突然感覺狀态怎麽不對了呢?”
“誰知道啊,我聽說啊,他可是好幾屆比賽的金牌辯手,今天看來狀态不行啊。”
“人啊,總不能保持一輩子最佳狀态。今天的比賽,我看懸了。”
“我倒是看好正方二辯那個男生,說話不溫不火,淡定自若。即使他們拿不到冠軍,最佳辯手非他莫屬了。”
童哲端坐着不動,拿出手機給夏冉江發信息,觀衆的議論不絕于耳。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大廳裏又坐滿了人。跟剛才不一樣,舞臺下還站着很多媒體,正拿着攝像機和話筒待命。
決定冠軍的時間到了。全場目光如聚光燈一般緊盯着臺上三位評委。
只見中間的評委緩緩起身,接過禮儀遞過來的信封拆開,帶出裏面折成三折的米黃色銅版紙,扶了扶眼鏡。
童哲咬緊牙根,半弓着身子,雙手緊緊地抓着扶手,屁股幾乎要脫離椅面,死死盯着評委手裏呼啦啦抖開的名單。
“Now I announce the winner of the 13th Cross-Strait English Debate Contest for College Students goes to…(現在我宣布,第十三屆海峽兩岸大學生英語辯論賽的冠軍是)”
全場頓時止住了呼吸,童哲都能聽到中央空調呼呼的風聲。
“江東大學!”
聽到這個四個字,童哲條件反射似的深吸一口氣,如猿人一般手掌蓋住嘴巴發出一陣陣吼叫,又高高舉起雙手,用力拍着巴掌。整個會場的情緒似乎都被童哲的興奮帶了起來,不一會兒,童哲的掌聲就淹沒在滿堂喝彩中。
童哲早就預料到這一刻,但是過程的險象環生卻足以讓童哲心悸很久。就是在整整一年前,童哲也是站在類似的舞臺上,面前是無數人的歡呼和照相機的閃光燈。那一刻,童哲獲得的并非只有榮譽,還有刻骨銘心的頓悟。早熟的人生經歷讓童哲深刻明白,在這個人心浮躁的世界裏,埋頭就會被埋沒。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則不如不做。不擇手段也好,無所不用其極也好,贏了就是贏了,得到的遠遠比想象的多得多。
“夏冉江,你的人生開始了。”
☆、第 15 章
頒獎儀式過後是簡單的晚宴。不斷有人過來給夏冉江敬酒,夏冉江也照單全收。正喝得微醺,手機跳出來一條信息。夏冉江頓時醒了一半,跟童思睿請了個假趕緊出門。童思睿也顧不上夏冉江,在其他幾所參賽學校的帶隊男老師衆星捧月之下,開心地分享着成功經驗,不時地還分發着自己的名片。
找到短信裏的地點,夏冉江借着海灘邊的路燈遠遠看到一棵矮矮的椰子樹下站着個熟悉的身影,趕緊跑了過去。
童哲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嘴裏叼着個棒棒糖,看着不遠處每棵椰子樹下都站着個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思忖着是不是晚上出來站街接活的。又一想,才明白為什麽剛才那麽多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那麽怪異,尤其是剛才一個禿頭大叔,足足圍着自己轉了十圈才悻悻地離開。
“嘿!”
童哲面前突然跳出個人影,嘴裏的棒棒糖差點吓掉了。定睛一看,原來是夏冉江。
“怎麽着,在這兒接活哪?”
夏冉江試探性地拍了拍童哲肩膀,趕緊把手收了回來。
“切。”童哲一口吐掉棒棒糖。“千裏迢迢送特殊服務過來,只能在椰子樹下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了。”
“哈哈哈,你得了啊。”
童哲上下瞄了一眼夏冉江。眼前的夏冉江還穿着自己的西裝,板寸頭發一根根立着,眼角還殘留着一絲微笑。童哲敏銳地察覺到這一絲微笑跟剛才在臺上的不同。頒獎儀式上,夏冉江是對着所有人在笑,那是日夜辛苦一朝登頂的短暫喜悅。可是現在在海灘邊,夏冉江是對着他一人在笑,這是真實的靈魂無意間洋溢而出的自然表情。
“有模有樣的啊。”
童哲伸手過去,一把拎起夏冉江的領帶尖,連人一起拉了過來。又抓着夏冉江兩肩膀,讓夏冉江站直,扶正夏冉江的領帶。
“你是誇我還是誇你的衣服啊。”
“都有。人配衣裳馬配鞍嘛。”
童哲一拳軟軟地打在夏冉江的胸口,突然覺得心裏不知道被什麽觸動了。
“累麽?”
“……嗯。”
夏冉江頓了一下。過去幾個小時裏,夏冉江收到各種祝賀和誇贊,可是唯獨這兩個字直擊內心。一向倔強不服輸的夏冉江不知道為何此刻面對童哲會徹底将自己用于防禦的僞裝層層剝離,只留下最深層真實的自己。嘴唇一抽動,眼眶已濕。
童哲不作聲。張開手臂,夏冉江往前幾步,童哲一時竟不知是抱住他好還是推開他好——心裏沉澱許久的欲望或許能在這順理成章的溫存中得以平複,可是此刻童哲卻感覺內心蠢蠢欲動的力量不只是原始欲望,而是一種早已殆盡卻又彌足珍貴的情愫,而就是這種情愫讓童哲恍惚間竟失了憶,認不清自己,更認不清眼前究竟是誰。
“滿身的酒味。”
童哲雙臂象征性地框住夏冉江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後背,也算是折衷的表達。
童哲腦子裏閃過無數話語。也許在夏冉江看來,這場比賽,只是人生中一段簡單的經歷而已,甚至算不得一場大的轉折,比賽的全程也可算是風平浪靜。可是在水波不興的表面之下,卻是暗流湧動,腥風血雨。而這一切,與夏冉江無關,也不需要與夏冉江相關。
“喝了點酒,沒事的。”
夏冉江歪嘴笑了笑,眼神似乎有點迷離,突然又閃過一絲驚恐。
“怎麽了?”
“指導老師還在酒店呢,剛才感覺像是喝多了。會不會不安全啊。”
夏冉江一看表,趕緊準備往回走。
“你們童老師肯定是安全的,別人安不安全我就不知道了。”
童哲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臂。
“可是現在也該回去了啊。”夏冉江把童哲從椰子樹邊拽回到水泥路上。“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畢竟是自己的姑姑,童哲雖說不擔心,還是決定跟着夏冉江回去看看。
兩人彼此你追我趕小步往酒店方向跑。不一會兒就回到酒店。正經過大堂,只看見許菁兩手扶着童思睿艱難地往裏走。
“我跟你說……老娘我今天……算是……揚眉吐氣了。”
童思睿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面色潮紅,不停地打着飽嗝。
“都他麽……嗝……一個個不是好東西,老……老娘急了讓……你們跪……跪廁所門口唱《征服》……”
許菁一眼看到了夏冉江,趕緊示意夏冉江過來。
“怎麽喝成這樣了。”
夏冉江把搭在許菁脖子上的手臂換到自己肩膀上,一只手環過童思睿已經勒出三道肉環的腰,猶豫着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
“我來。”
童哲做了個半蹲的姿勢,抓起童思睿的雙臂,順勢将整個人托在自己背上。童思睿不知為何臉上露出一絲笑。
“583……終于到了……”
童哲扛着童思睿,前面跟着夏冉江和許菁,一步一步往前走。
“三姑你能不能減減肥了,你這虎背熊腰的一坨砸在我身上跟個沙袋似的,咋還越來越沉了呢……”
童哲側過臉,正好撞到童思睿呼出來的一陣酒氣,趕緊轉過臉去。
“哇……”
童思睿一陣嘔吐,走道裏頓時騰起一陣濕熱而又刺鼻的味道。
剛才童思睿的臉緊緊貼着童哲的後脖,這一陣翻山倒海的發作,童哲的脖頸剛好成了最好的容器,流體嘔吐物順着頸窩全部黏在了童哲身上。
許菁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來幾張紙巾,一邊給童思睿擦嘴,一邊給童哲擦去身上的污穢物。
“謝了。”
童哲一臉狼狽,搶過紙巾,但沒有正眼看許菁。
可是不管怎麽擦拭,童哲身上的味道始終散不去。
童哲正準備轉身頭,被許菁攔住了。
“實在不好意思……這個就當你的小費吧,你叫什麽?我給你們經理寫封表揚信。”
許菁說着,從兜裏掏出一張一百塊鈔票,遞了過來。
童哲愣住了。反應過來後,原本心裏就因為許菁比賽反水憋着一股怒火,此刻聽到這話,腦子裏頓時轟的一聲像是地雷炸開,眼睛發紅,攥緊拳頭,手臂青筋爆出。
“走吧,去我房間洗一下。”
夏冉江見勢不妙,還沒等童哲回頭,趕緊拉住童哲的手臂,同時從許菁手裏接過錢,硬是把童哲拽走。
童哲沒說話,跟着夏冉江上了樓。
進了房間,童哲迅速脫掉上衣,踮着腳沖進浴室。
不一會兒,童哲洗完出來,下半身裹着浴巾,身上還殘留着沒擦幹淨的水珠。
“你有多餘的衣服嗎?”
童哲擦着頭發,看見脫掉的上衣還在地上,趕緊用腳趾夾了起來扔進垃圾桶裏。
“衣服洗洗還能穿的,你扔了幹嘛?你沒帶衣服來?”
夏冉江正盤着腿坐在床沿看電視。
“我也是臨時決定過來看你的,啥都沒帶。”
童哲說着,趕緊挪到沙邊邊,把書包拉鏈拉上。
“那我也沒多餘的衣服了,都是換下來的……”
夏冉江跳下床在行李箱裏翻找着,正好瞥見童哲将書包藏在身後,心裏大致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哦,對了,你今晚在哪住?”
“我?”
童哲愣了一下,剛準備說已經訂了個旅社準備将就一晚,轉念一想決定試探一下夏冉江。
“還不知道哪,反正外面又不冷,就在椰子樹底下對付一晚,反正明天就回南京。”
“你還真不講究。我怕你半夜被海浪卷走喂魚,或者被撿垃圾的撿走了。”
“哎,我說你咋越來越不可愛了呢,嘴巴這麽毒。真不該讓你來搞什麽辯論賽,得了冠軍牛逼了是吧?連我你都敢損。”
“後悔認識我了吧,童哲學長?哈哈哈……”夏冉江又拍拍童哲的肩膀。“就住我那兒吧,好歹有個屋檐可以遮風擋雨。”
“哎……那我就勉為其難委身于你的破屋檐下吧。”
“……随便你……”
夏冉江轉過臉,翻了個白眼。
“你就沒啥想法?”
“我應該有啥想法?”
正說着,童哲的手機響了,是顧楚楚打來的。
夏冉江趕緊把電視靜音,又指了指陽臺,示意童哲去陽臺接電話。
“今天點名了?”
“一切倒是挺正常的。倒是有個事要跟你說說。”
“什麽?”
“你不是讓我查一個翻譯公司嗎?我找人查到了。不過這就是一家夫妻店,可以說是皮包公司吧。好多人被騙了,金額都是在一兩千不等。網上已經有好多人發帖曝光了。可是就是因為數額不大,達不到公安局立案的标準,受害者大多數也就這麽算了。”
“你有這家公司的聯系方式嗎?”
“沒用的,他們這些人就是狡兔三窟,騙一個是一個,手機電話啥的都是用一段時間就換,給你也沒用。”
“那地址呢?”
“地址也是假的。而且這幫人很狡猾,都是用虛拟IP,除非借助公安局的專用定位系統,很難找到他們。”
“就不能報案嗎?”
“這種事情太多了。大學生單純好騙,又想着自力更生賺點小錢,更何況這活兒又不那麽累,自然很多人都搶着幹。一般人哪會想到提前核實對方的營業執照啊、公司信譽啊這些關鍵信息的。一旦你去核實,這些公司就不搭理你了,肥羊太多,這只宰不到,換一只照樣宰,誰還跟你磨叽。”
“你有什麽建議?”
“建議?無非就是吃一塹長一智咯。我說你也不是那麽缺錢,腦子還那麽靈光,為什麽就陷入這種小兒科的騙局了呢?”
“媽的。”
“我看哪,還是算了。反正也就一千來塊錢,幾頓飯而已。哎,你下周還回來上課不?下周一可是老陳的課,我可不敢給你打掩護……”
沒等顧楚楚說完,童哲按掉了通話。心裏憋着一口氣,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童哲靠在欄杆上,遠遠地望着夜空下的海洋,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是的,如果連顧楚楚都無法查到騙子的下落,基本上就意味着無法通過正常手段幫夏冉江追回酬勞了。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麽蒙住夏冉江,讓他不要因為這件事受到打擊。
“還站那兒幹嘛呢?不冷啊?”
夏冉江把陽臺玻璃門開了個縫,對着童哲的側影說道。
剛才還沒覺得,突然一陣強勁的晚風上岸,童哲不禁打了個哆嗦,趕緊跳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