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無法逃離的教堂(九)
歐南手上的力道在不斷地增加, 林子獄的脖頸被他掐到扭曲,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 林子獄已經因為窒息而出現了幻覺, 眼前好像有無數細碎的畫面飛閃而過,可他什麽都看不清。
嗖!
就在林子獄快要到極限之時,一道劃破空氣的聲音突然傳來——
歐南當然也聽到了動靜, 他知道恐怕事情有變,趕緊加快手上的動作,想一鼓作氣掐死林子獄。
然而就在他沉下心的同時,利刃已經夾雜着淩冽的威勢刺入了他的小腿之中。難以忍受的疼痛自傷口處蔓延開來,被死死封印起來的記憶開始躍躍欲試着跳了出來!
“嘶……”歐南咬緊牙冠, 可還是沒忍住露出了些痛苦難耐的聲音。
他整個人都抖動了起來,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就散開, 他拼命想要穩住自己的手, 可他的手就像是脫離了他的身體一般,根本不受控制。
歐南怒瞪着雙目,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打着顫從林子獄的脖頸處滑了下去,砸到床上。
再接着, 本來一動不動的林子獄趁機掙脫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縛,反手抓住歐南的手,另一只手則是朝上扣住了歐南的喉嚨。
情勢一下子反轉,這種關頭, 歐南竟然笑了出來,“呵……你……”
“徹底結束之前, 我都不會出纰漏。”林子獄道,他的手法娴熟,緊緊鎖住歐南的呼吸道,剛才歐南那盲目的掐法根本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歐南斜着頭,朝下望了一眼。
下方,他右邊的小腿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刺刀,正是林子獄的那一把。
這一刀下得極狠,将歐南的小腿捅了個對穿,流出來的血跡浸入歐南的袍子,層層加深,頃刻之間就已經變得濕黏無比。
萬沉雲搞了這麽大的動靜,歐南不可能一無所知,他之所以沒有出現,無非是在等一個更好的機會,這個機會就是林子獄最為松懈、最為虛弱之時。
但這麽淺顯的道理林子獄不會不懂,尤其是花齋關門道別的時候,還特意又提了一遍關卡內還剩四個闖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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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闖關者都是對立的,所有人都得防備得徹底,稍有不慎就無法走到最後。
所以林子獄在進門之後,立刻就布置了一番,做了個簡單的陷阱,以防不時之需。
之後歐南就潛了進來,他有道具可以壓抑林子獄的行動,林子獄也确實被他束縛住不得動彈,絕對的優勢讓他忽略了房間內的機關。
但即便歐南一時大意,想要真用機關傷到他也不容易,尤其是,林子獄對歐南的深淺能力一概不知。為了保證一擊成功,林子獄等着,忍着歐南扼住自己,一點點地感受自己生氣的流逝。
然後到了歐南最為緊張的那一刻,林子獄催動飛廉戒隔斷了機關,彈出刺刀,一下子就刺中了歐南的小腿。
轉盤上歐南的雕像是沒有腿的,于是林子獄刻意瞄準了他的下盤。
事實證明,效果非常好,壓住林子獄的束縛一下子就散了——歐南太過痛苦再難将其維持住。
林子獄沒有一口氣掐斷歐南的脖子,他反而放松了點力道,給歐南可以說話的自由。
歐南收回視線,這時他臉上的痛楚已經被他趕了下去,木着一張臉,僵硬地勾起嘴角,“你不會覺得這樣就能殺了我吧。”
“當然不會。”林子獄道。
同樣的,歐南也不會覺得殺死林子獄是件輕松的事,他不會将賭注全部下在第一擊上。
林子獄也朝着歐南的傷腿掃了一眼,“如你所想的,我現在确實很累,萬沉雲給我留下的傷也不輕,不過這不代表我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呢?”歐南想了想,覺得林子獄這句話出現的時機有些怪異,聽起來不像要跟他魚死網破,反倒是像擺着價碼談判。
林子獄:“所以我在想,不如我們來賭一把。”
“賭一把?”歐南眼神異樣地一閃,“什麽意思?”
“很簡單。”林子獄用眼神示意歐南去看旁邊的桌子,上面孤零零地扔着一個蘋果,這還是之前萬沉雲塞給林子獄的那一個。
“我來吃這個蘋果,看我會不會因此被淘汰。”
歐南沉默了片刻,他只朝蘋果瞥了一眼,沒有多看。他被林子獄鉗制着,難以活動,他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可完全沒有作用。
林子獄沒有朝死裏捏着他,可他就是無法輕易掙脫林子獄的手。
“你覺得怎麽樣?”林子獄又問了一遍,語氣有些怪異的愉悅。
“之前當着萬沉雲的面,你沒有吃這個蘋果,”歐南開口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都很謹慎。”
“只憑謹慎是沒辦法通關的,尤其是在花齋的關卡裏,一味的謹慎只會死得更快。”
“你就不怕你吃了蘋果之後被淘汰。”
“我還好,不過我猜會有人比我更怕。”
歐南臉色沉得發臭,不去接林子獄的這句話。
“丁蘭竹跟步黎已經因為觸犯禁令被淘汰了,而萬沉雲跟花齋都吃過蘋果,而且安然無恙,剩下的人,你、我還有安白秋……”林子獄一下子放開了歐南,他從床上起來,走到桌邊拿起蘋果,随意地放在手心把玩着,“你就是這條禁令的持有人吧,一條禁令只能制約一個對象,你說被制約的人究竟是安白秋,還是我?”
林子獄作勢要去啃這個蘋果……
歐南拔出插在他腿上的刺刀,朝着林子獄猛地扔了過去,林子獄沒有避閃,刺刀正好刺中蘋果,将其從林子獄手上擊落,滾到了地上。
林子獄撿起蘋果拔出自己的刺刀,“這麽激動,害怕我被淘汰?”
“當然。”歐南慢慢站了起來,他手中已經拿了一把系着紅繩的黑刀,正是安白秋的環首刀!
“我打算親手殺了你,我不信花齋還能能耐再換你複活一次。”
“關卡已經開啓,無法逆轉,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林子獄淡道。
“有沒有用還得等我試過才知道,”歐南不顧腿上的傷,雙腿微微分開,手緊緊握住刀柄,“花齋的話我不信,他費這麽大力氣将你弄回來,你絕對要比想象中更重要,沒有你,一號關卡肯定會有別的破綻。”
林子獄并不想跟歐南争辯自己的重要性,他朝着環首刀看了一眼,“你果然殺了安白秋。”
如果安白秋是被正常淘汰的,他的刀不會還能留在歐南的手中。安白秋房間內的蘋果是歐南留下的,本來估計是想做個障眼法,讓其他人拿不準安白秋究竟是被淘汰還是出局,另外也算個警告,讓心有疑慮的人避開蘋果,以免林子獄不慎被淘汰,一時的淘汰沒有用,歐南要殺了林子獄以絕後患。
卻不想蘋果這條禁令被萬沉雲順勢撿起利用……
歐南指尖在刀刃上扣了幾下,他不否認,輕笑一聲,“多一手準備而已,畢竟單憑我自己可能打不過你。”
這個“多一手準備”不會僅僅是奪走安白秋的刀做個武器這麽簡單,只是如此還不值得他費力殺了安白秋……他真正想要的,恐怕是安白秋這一身強悍無比的武力。
歐南沉下心,看準時機突然發力,朝着林子獄砍來,他受傷的腿有些累贅,不過他并沒有因此而調整攻擊的步調。
林子獄也抓緊了刺刀,朝上一擡堪堪擋住歐南的這一擊。歐南的攻勢兇猛,哪怕他的刀被林子獄擋了下來,林子獄腳下也不免随之一滑,朝後砸了兩步,背後的桌子直接被擠壓斷裂。
僵持之下,歐南當機立斷,立刻撤回環首刀,換了角度橫握着環首刀朝林子獄斜切而來。
這時候林子獄用刺刀的短板就體現了出來,接應起來有些受限,他邊退邊擋,勉力支撐着。
歐南腳下的地面不知不覺就鋪了一層血跡,都是自他腿上傷口處湧出來的。他的小腿被捅了個對穿,這傷顯然不輕,加上他自己又一再勉強,傷勢只會是越拖越重。
林子獄眼神朝下滑得很輕微,可還是被全神貫注的歐南給發現了,歐南又是一刀掃來,“怎麽,還想繼續對我的腿下手?你可以試試。”
林子獄毫不懷疑,就算歐南兩條腿都無法動了,他用手爬、用牙咬也不會停下。
雙腿是歐南在現實世界無法跳脫的痛點,這些積怨經年積累、難以化解,林子獄朝着這裏戳一下他會反射性地疼,疼到靈魂為之顫抖。可歐南又是個不甘命運之人,他最懂得怎麽踩在自己的傷口上朝前走。
林子獄思緒有一瞬間的呆滞,只是非常短的一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似乎是有些為難,不知該怎麽從眼下被動無比的局面中跳出來。
歐南低吼一聲,看準這個時機,高舉起環首刀——
這一擊,歐南用上全身的力氣,他模仿着安白秋的樣子,孤注一擲地朝着林子獄砍了下去!
林子獄避無可避,他盡可能保全自己,可還是被環首刀狠狠砍下,一道狹長的傷口立刻浮現在他的身上,從左側肩頸一直延伸到右側的腰腹。
血水滾了出來,浸濕了他破裂的衣衫。
林子獄低垂着頭,氣息已經亂了,他失了重心,雙膝一彎就朝着前方砸去。
歐南不敢大意,立刻擺出架勢打算再補上幾刀,他才剛剛拉出環首刀,還沒來得及揮下,脖子上突然一陣令人發毛的涼意。
不算明顯,卻也無法忽視。
歐南下意識就去捂脖子,但除了領口被劃開之外,脖子上沒有任何傷痕……
噠——
一聲輕響,有什麽東西從歐南身上落了下去,正正地落在他的腳下。
歐南腦海一片空白,手腳都僵硬無比,過了幾秒他才想起來要怎麽扭動脖子朝下看。
視線一掃,他很輕易就認出了地上掉落的東西——一個發毛發舊的平安符。
林子獄不知何時蹲了下去,他單膝跪地,沒有擡頭去欣賞此時此刻歐南的臉色,他只是将刺刀在手中飛速地旋轉了幾圈,然後握住一下子朝着地面刺了下去!
林子獄下手又狠又準,毫無懸念地插中了平安符的中心。
這平安符不知被歐南戴了多少年,早就被磨損得差不多了,林子獄這一刀下去它便散了,拼都拼不回去。
收回刀,林子獄站了起來,身上的疼痛仿佛是在亂舞,攪得他難受,皺眉将這些感受壓了又壓,“既然不想回去,留着着玩意有什麽必要。”
這明明是個很好的時機,歐南完全可以朝着林子獄繼續招呼幾刀,但他沒有,他整個人都愣在原地,許久之後他突然一下子跪倒下去,不偏不倚地跌到了平安符的碎屑之上。
碎屑被這麽一沖,粉末立刻就低低地飛揚了起來,
歐南手指徒勞地抓了抓,根本止不住碎屑的飛舞,只能看着碎屑失了力道慢悠悠地穿過他的指縫落再度落到地面。
林子獄不知道這個平安符的來歷,但他上過轉盤,知道這個平安符對歐南意義重大,失去了平安符的雕像甚至能一瞬間崩塌。
這個平安符大概就是歐南支撐自己一往無前的源頭,這東西不是道具,是他對現實最後一分眷戀。
歐南抗拒回到現實,在現實裏他太苦太苦了,他能在關卡翻雲覆雨,可依然沒有徹底甩脫扔掉那些無能為力的現實過往,沒舍得讓自己真正跳出人的行列。
“你之前傷我的腿也是為了現在吧。”
歐南的手無力地垂下,他沒有擡頭,低低笑着問道。
林子獄刺傷了歐南的小腿,不僅僅是因為他明白腿是歐南的痛點,更多的他還是為了測試一下……看歐南是否已經完全抛舍了現實中的自己。
如果歐南真的枉顧過往,他的腿不會痛,他也不會帶着平安符,他可以無堅不摧、無所不能。
越是偏執的信念,下面吸附着的東西就越是脆弱,輕輕戳一下都能讓人疼得死去活來。
“你怎麽知道平安符的存在?齊渾人告訴你的?”歐南又問。
林子獄輕搖一下頭,“他沒說,我自己看見的。”
“呵……”歐南沒有追問下去,他身體又癱軟了一些,“看來是我下手還不夠快。”
歐南追殺齊渾人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齊渾人想要用積分來拯救現實中的歐南,想要治好他的腿、想要重新給他一個健全的身體、想要讓他回歸正常的生活。
然後齊渾人這個過客也就可以回去安心地賣他的水果。
可惜,歐南并不想繼續在現實中茍活,這次他或許可以痊愈,可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下一次。肉體凡胎太脆弱了,一場車禍、一次重病都可以扯斷他原本的軌跡、摧毀他的一生。
“算了……”歐南喃喃地開口,“是我癡心妄想了。”
逃不過的命數,無論掙紮多少次都還是逃不過。
“以後要是我們在現實中遇到了,你就做個陌生人,一眼都別多看我。”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