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無法逃離的教堂(七)
“威脅?”林子獄笑了一下, 扯得他身上的傷口疼,“說來聽聽。”
步黎沒有因為林子獄不屑的态度而惱火, 她以一種對待蝼蟻的眼神看着林子獄, “我知道你過去是關卡傳說級別的人物,可惜風水輪流轉,現在你只是我手上的魚肉而已。”
步黎說着, 一把揪住林子獄的衣領将他提了起來,強迫林子獄與她對視,“沒有人能反抗我,你也一樣。”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帶着無限的癢意朝着林子獄的雙耳鑽去, 一下子就将林子獄的意識剝離出來。
他人還是醒着的,能說能聽也能思考, 可是跟世界的聯系好像斷開了, 自己被單拎出來成了一個新的次元。
步黎原本是一雙标準的杏仁眼,不知何時眼尾被拉長了,勾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冷豔風情。
“不要說話,去歐南身上實驗你的禁令。”步黎雙唇開合, 字字句句都是極致的纏綿,蘇入骨髓,“乖,什麽都不要想, 天快亮了。”
林子獄的雙眼空洞,愣愣地越過步黎盯着牆壁上的照明燈。
步黎放開林子獄, “去吧。”
林子獄機械地邁開步子,緩緩離開,步黎就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沒用太久就找到了歐南。
歐南跟花齋相對而立,兩人沒有動手,但周身的氣勢已經凍得僵硬。
聽到腳步聲,兩人一起回頭看到了林子獄和他身後幾步遠的步黎。
“這下人倒是全了。”歐南道。
剛才林子獄催動飛廉戒傷了歐南,現在他身上還有痕跡,被扭斷的右手也以一種扭曲的弧度垂着,不過除了衣衫不整之外,整體看來傷得并不重,這會也跟個沒事的人似的,還有餘力跟花齋正面怼。
花齋掃了林子獄一眼,沒說什麽,很快收回視線,對着歐南道:“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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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歐南一笑,“我對你說過的話多了去,沒必要每一句都拿個本子記下來反複誦讀吧。”
花齋也笑,表情有些微妙的扭曲。
步黎拍住林子獄的肩,對他耳語:“去吧。”
林子獄渾身一震,猛地朝着歐南跑去,全然不顧他身上的傷口。
歐南饒有興致地看着突然發狂的林子獄,左手悄然捏住了長針,只等林子獄靠到近前就……
可在離歐南只有一步遠的時候,林子獄突然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腳步,方向一調,改朝着花齋撲去。
步黎肩膀下意識一聳,雙眼瞪得恐怖。
歐南還保持着捏針的姿勢,差點就要扔出去的長針僵在手中……
花齋本來就站得不遠,林子獄速度又快,眨眼之間就來到了花齋面前,将花齋死死抱住。
他沖撞上來的力道太大,兩人差點一起翻到在地,還是花齋退了一步才勉強穩住。
林子獄抱着花齋,手從背後穿過他的長發,順着發絲向上,“不準梳頭,無論用什麽梳都可以吧,梳子可以,手指也可以。”
花齋反而回抱住林子獄,“嗯”了一聲,“當然。”
林子獄擡高的手緩緩滑下,花齋的頭發順滑得很,毫無阻礙地在林子獄的指間流過。
幾息之後,林子獄的手指到了底,發梢也徹底離開了他的手指。
一聲輕響,花齋原地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之中,只留下林子獄還擡着手維持着擁抱的動作。
“嘶……”
步黎倒抽一口冷氣,花齋的強悍有目共睹,雖然心裏想着要除掉花齋,但真的見到這一幕又不由得開始懷疑動搖起來,她穩了穩心神,朝着歐南的方向看了一眼。
歐南手中把玩着長針轉了幾圈,“不愧是你,能掙脫公主的控制。”
林子獄平緩地放下手,扭過頭,壓低聲音,“你不是早就料到了麽……團長,或者該叫你萬沉雲比較好?”
說着,林子獄右手握拳朝着“歐南”平舉起來,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之下緩緩放手,掉出一個印着白鷺的銀質懷表。
見到懷表的瞬間,“歐南”臉色劇變,他猛地後撤幾步,拉遠與林子獄的距離。
林子獄卻不管“歐南”怎麽反應,他一個晃身,朝着步黎沖了過去。
步黎也想逃,但是林子獄忍了這麽久,怎麽可能給她逃脫的可能,一下子就攔住了她的退路。
擋在步黎面前,林子獄手指輕輕甩着懷表,轉了幾圈之後重新将其握住,掀開了表盤。
步黎知道林子獄肯定要做什麽對自己不利的事,但變故來得突然,一切本來走得順風順水的,怎麽林子獄就……
她一時間沒有繞過這個彎來,直接後果就是反應滞緩了兩秒,她愣神之後才回過味來——剛才林子獄做了什麽?!
打開表盤,然後呢?
這個表盤怎麽……了?
關卡這些異常行為都可以歸向同一個猜測——禁令。
如果不是禁令,林子獄沒有必要特地在她面前秀這個懷表,所以具體的禁令到底是什麽……步黎開始飛速地思考起來。
她的腦海裏浮起些模糊的念頭,還不等她揪住細細查看,林子獄的聲音傳來,将她所有的猜測打散——
“看來我猜對了。”
被淘汰的感覺并不陌生,步黎過去也經歷過不少次淘汰,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淘汰讓她這麽懵逼,最後她也只來得及深深地看了林子獄一眼。
林子獄還拿着懷表,朝她揮了揮。
步黎突然明白過來——林子獄從一開始就看穿了他們的套路,順勢而為不過是為了從萬沉雲身上取下懷表,教堂有鐘樓,但沒有鐘表,萬沉雲的懷表必不可少。
禁令的內容很簡單——不能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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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卡規則開始運行,步黎很快就消失了個徹底,帶着她還未消解的驚愕。
另一邊的“歐南”目睹了步黎消失的過程,等人不見了之後才朝着衣領中一拉,将深藏在裏面的一條細細的項鏈帶出來扯斷。
項鏈斷了之後,他的外表一下子就變了,“歐南”的痕跡全部褪下,最後剝出來的人正是萬沉雲。
“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
萬沉雲問道,不過并多少謀劃被打破的惱怒。
林子獄欣賞了一下萬沉雲的變身,“從在安白秋房間,你跟歐南争執開始。”
萬沉雲當時對歐南的質疑很合理,也符合萬沉雲一慣的人設,但若是換個思路,将對個人的印象放在一旁,只看他們所說的話造成的結果……
萬沉雲字字句句都是在将歐南連同騎士團堆積成殘虐扭曲的形象,這些指認能給聽衆一個暗示——歐南做出什麽事來都不奇怪,這就是個瘋子,他不走規則,而是一個一個去屠殺闖關者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萬沉雲設下的第一重心理暗示。
其後,他又在林子獄這裏尋求同感——花齋拉他們進入一號關卡只不過是為了自己通關,他們就是被捏在花齋手上的棋子。
而他們難以殺死花齋,想要通關只能依靠禁令來淘汰花齋。
這是第二重心理暗示。
萬沉雲的這些暗示都不是他臨時編湊的,騎士團确實臭名遠揚,歐南本人也是病态十足。至于花齋……猜不出他的意圖是真,打不過他也是真。
萬沉雲不過是在這些基礎上稍微做了些偏向性的引導,有意無意地替林子獄将線索攢了起來。
前有花齋這麽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後有歐南這個肆意妄為的瘋子,被夾在其中的闖關者難有突破。
前期暗示做足,萬沉雲就可以推着林子獄開始快節奏地過劇本了——
他先表露出要幹掉花齋的決心,自然而然地在花齋身上開始試驗禁令,這是在給林子獄留一個印象,想要淘汰花齋就得強行将禁令朝着花齋身上招呼。
其次,萬沉雲假死,這一口鍋甩給歐南,反正歐南做事不需要邏輯,還能給林子獄更深一層的壓迫感。
接着,萬沉雲假扮歐南,對林子獄出手,下的手當然是真心實意的,只有林子獄重傷之後下一步才好操作……
林子獄帶傷逃走,遇到步黎,步黎催眠了林子獄。步黎的出現不是巧合,她也不是來撿漏的,從始至終她都是萬沉雲計劃上重要的一環。
她沒有小看林子獄,給林子獄的指令是用禁令去對付“歐南”,可在林子獄這邊印象裏的“歐南”其實是萬沉雲。
步黎跟萬沉雲當然不是在內鬥,他們能夠想象林子獄會掙脫控制,而恢複自由之後的林子獄會處于怒氣最為強烈的時刻,以他的性格,寧可魚死網破也不能容忍有人威脅他、控制他。
這一點萬沉雲深有體會,當初林子獄特意二次參加白鷺區的十八號關卡,就是為了反将他們一軍,他不能接受自己被關卡所控制。
到此時,起碼表面來看情形是這樣的:萬沉雲被殺出局,歐南步步緊逼想要殺他,步黎趁其不備操控他,哪怕是沒有作為的花齋也是個明晃晃的風險。
于是退無可退的林子獄會怎麽做,當然是拼死一搏。
之前萬沉雲已經親身為林子獄操演過了如何用禁令去對付花齋,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于是林子獄也照做了。
臨到關頭,他掙開步黎的控制,撲向花齋實驗了他的禁令。
效果也很好,花齋果然被淘汰,然而,步黎還來不及呼一口氣,林子獄一下子就逆轉了局勢,反而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淘汰了步黎。
除了最後一步淘汰步黎之外,其他所有時候,林子獄都不過是在配合着他們反向欺詐而已。
林子獄将懷表扔給萬沉雲,萬沉雲伸手接住。
他們在白鷺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萬沉雲就挂着這塊懷表,假扮歐南的時候,懷表被貼身收了起來,林子獄是趁着萬沉雲被卷入飓風的時候趁機摸走的。
為了計劃順利,萬沉雲跟林子獄打完就得以斷手的姿态又一次直面花齋,高度緊張之下竟然沒有發現自己少了個家當。
“你知道兩條禁令?”萬沉雲很快就接受了事實,找出關鍵一點問道,“你怎麽知道步黎對應的禁令。”
“賭一把而已。”林子獄并沒有詳說。
“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人了,”萬沉雲左手手指蜷縮了一下,“你、我還有歐南,你猜誰能站到最後?”
“三個人?”林子獄輕笑一聲,“真的是三個人嗎?”
萬沉雲一愣,心髒一下子就好像被什麽尖利的東西給捉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林子獄:“花齋他……”
“花齋他當然沒有被淘汰,”林子獄替他将這句話補充完整,“你憑什麽肯定,花齋的禁令是在我手上?”
萬沉雲跟步黎的目标只有一個,就是淘汰花齋,對林子獄的種種算計只是用來實現這一目的的跳板。
他們的計劃有個大前提,就是林子獄的禁令必須剛好能夠對應花齋。
但如果不是……這個計劃從始至終都只不過是空談而已。
禁令是花齋設計的,自己不能持有自己的禁令,花齋的禁令必然在六個闖關者之中。萬沉雲逐個分析,橫看豎看都覺得花齋應該會把自己的禁令放在林子獄手中。
花齋對林子獄的态度一直都非常特殊,兩人之間的氛圍又暧昧又矛盾……這種程度的刺激剛好是花齋喜歡的。
而且禁令是淘汰與否的關鍵,萬沉雲不認為花齋會願意将這個權力交在別人手上。
但畢竟也只是猜測,他們每個人都無法掌握真憑實據,只能留好退路之後硬着頭皮賭一賭。
失敗的打算,萬沉雲也是做過的,所以真見到花齋再度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平靜了下來,沒有慌亂。
花齋自剛才消失的地方出現,懶懶地鼓了幾下掌,“精彩。”
“擔不起這聲精彩,”萬沉雲道,“只是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麽願意配合林子獄?”
作為開啓人,花齋無所不知,他當然也知道林子獄的禁令是什麽、對應誰,可即便如此,當林子獄抱住他的時候,他還是乖乖配合原地消失。
這讓情緒被吊到頂峰的步黎出現了很大的纰漏,林子獄抓住這個機會淘汰了她。
“我的配合不過可有可無,就算我不作為,步黎也逃不掉,”花齋目光慢慢收在萬沉雲身上,突然咧嘴一笑,“當然,你也一樣。”
萬沉雲一下子就想了起來,之前跟林子獄對決的時候,林子獄明明知道萬沉雲是詐死,可他還是問了一句——“萬沉雲也是這樣死的嗎?”
為了在心理上壓制林子獄,假扮成“歐南”的萬沉雲特地描述了自己的死相,然後林子獄說了什麽……他說“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