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無法逃離的教堂(四)
萬沉雲剛想繼續說點什麽, 下面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噪音,清清楚楚地穿過他的雙耳。
萬沉雲心中一震, 趕忙朝下望去。
只見下方的安白秋已經跟林子獄動起手來, 剛才的響聲就是環首刀砍在地面發出的。
安白秋出招極是狠辣,林子獄卻沒有正面應敵的意思,身影輕巧地閃避着, 遲遲沒有認真出手。
萬沉雲看了兩眼,基本确定了下面的狀況,明白這兩人的動手連試探都算不上,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各自收手。
他沒了興趣,只留一分心神關注着下方, 更多的還是用一副“我就是在嘲笑你,但我假裝我沒有”的樣子對着花齋。
——你剛才不還說他們不會動手, 結果這才過去多久就被打臉了。
“呵……”萬沉雲重新開了個話頭, “跟影……跟林子獄接觸最多的人是你,他不是會乖乖仍人擺布的類型,你把這樣一個人給拉了進來,可得自個小心些, 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花齋斜了萬沉雲一眼,自動忽略萬沉雲攢成一團的心思,似笑非笑,“是嗎。”
說完, 花齋也沒有再看下面的戰況,自己幹脆了當地轉身走了, 不出幾息就消失在了陰暗之處。
萬沉雲沒去管花齋的背影,他單手托着腮,微微俯身看着下方的林子獄和安白秋,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
·
如萬沉雲所料,下面的兩個人根本沒能打成生死相搏的局面。
過了幾個回合,安白秋就突然撤了刀,沒有繼續進攻。林子獄本來就是敷衍,連他的刺刀都沒拔出來,這會想要停下來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
林子獄站穩,瞥了一眼安白秋的刀:“你的刀變鈍了。”
兩人上次交手還是在齊渾人的關卡之中,安白秋從一開始就沒有掩飾過他的亡命之勢,哪怕他存了戲耍捉弄的心思,他出手的刀也是夠快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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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安白秋身手更為精進了幾分,可環首刀上的氣勢反而萎靡了下去。
從前可以一往無前、不問死活的人,現在卻自己在刀上蒙了一層難以撕扯的薄膜。
安白秋将刀斜插入地面,看似只是随意地一放,刀尖卻可以輕易戳裂地面,帶出一圈碎石。
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安白秋先開了口,他先發出了一個含糊的音節,接着閉嘴又過了幾息之後才重新道:“上個關卡,你為什麽要給我花瓣?”
在天使城的副本,風靈被執行有罪判決之時曾有小天使為他灑了一地的花瓣,這些花瓣多多少少沾染了他的血跡。
林子獄撿了一片,夾在紙飛機中扔了過去。
接中紙飛機的是花齋,花齋明白林子獄的意思,便将花瓣遞給了安白秋。
當時陳骨還以為林子獄跟花齋在互通選擇,其實不是。
當時做這件事的時候,林子獄只是抓住了一絲猜想去實驗。
如果安白秋收到花瓣之後無動于衷也不會影響林子獄接下來的打算,不過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收下花瓣之後安白秋真的改變了自己的答案。
比起以此順利通關,安白秋會改變自己的思維……這個結果更令林子獄在意,甚至說震撼。
“為什麽?”
等不到林子獄的回答,安白秋又問了一遍。
他讀不懂別人的情緒,此時此刻更是無從理解林子獄這段沉默之後的深意,他不知道,于是幹脆當面問林子獄,等不到答案,于是催一聲,再無其他想法。
所有人的正常、反常都是林子獄關注的點,他應該默不作聲,将安白秋的異常收入計算之中。
沉默的時候,林子獄就已經在腦海中掂量過了得失,以及幾種可能的後果。
實話實說不一定好,但少說一定能減少未來的變化性。
他看得清楚以安白秋為中心的脈絡,卻沒辦法随口找個借口搪塞安白秋,哪怕安白秋剛剛還在對他刀刃相向,而且他們未來也免不了紛争。
“簡單來說,我想看你的反應。”
“什麽意思?”安白秋是真的不懂。
“風靈跟你一樣,都是騎士團的成員,比起其他人,你們之間的聯系更為緊密,而且我還知道,風靈就是把你從骷髅區帶走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死對你有沒有影響。”
“……”
“無論如何,那片花瓣就算是他的遺物,風靈在關卡之中死得很徹底,他本人也不會再留有對關卡世界的記憶,如果什麽都不剩,他就像是沒存在過一樣消失。”
關卡新舊替換很快,一撥走了再來一茬,新來的不會知道風靈這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他的點點滴滴就這樣慢慢被擠出了關卡,不複存在。
·
林子獄走後,安白秋依然留在原地,像是忘了要怎麽離開一般。
等到又一次教堂上方的大鐘發出整點報時聲時,歐南來了。
歐南抽出地上的環首刀,他橫握着刀放在眼前,刀刃上的寒光閃過。
端詳了片刻,歐南伸出另一只手,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刀鋒上走了一遍,細密的血跡順着刀鋒散開。
安白秋睜眼看向歐南。
歐南放下刀,“你動搖了。”
安白秋“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你除了拿刀之外還能做什麽?”歐南的語氣依然是平緩的,也沒有什麽威嚴,他只是輕輕地說着,“你殺不了花齋,也不對林子獄動手,那你的刀想指向誰?”
“萬沉雲、步黎……還是我?”
安白秋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歐南将環首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歪着頭讓自己臉頰的弧線可以抵在刀刃上,他嘴角是笑着的。
“想殺了我嗎?只要用點力我就會被這刀斬斷,可能也不會太痛苦。”
“你……”安白秋如夢初醒般地發出了點聲音,最初的幾個字咬得尤其艱難,“我沒有想殺你。”
“我知道。”
歐南放下刀,随手扔到了一旁,刀身落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安白秋将環首刀撿了回來,上面歐南留下的血跡将幹未幹,刺眼得很。
歐南指尖在自己的脖頸處扶過,按壓着上面的傷口,血立刻就順着他的指尖流向了掌心,“刀劍、疾病、仇恨……只要你遲疑過,你就已經輸了。”
歐南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內,哪怕他不刻意也變得缥缈起來。他一身黑衣外加脖頸處用手指抹開的血跡,宛如一個從地獄跳出來的惡鬼。
安白秋握緊了手中的刀身。
“但輸了也沒什麽,”歐南的手放到安白秋的頭上,溫柔地摸了摸,“安白秋,別忘了,我們只有在關卡中才能像人一樣活着。”
·
清晨
林子獄的意識都還沒有完全清醒,他就察覺到自己周圍多了個人,一個存在感過于強烈的人。
根據經驗,這個人除了花齋不必做其他猜想。
睜眼一看,坐在他床邊含情脈脈的人果然是花齋本人。
花齋朝着他伸出手,“起來,今天有熱鬧。”
一聲類似于琴弦繃斷的聲音在林子獄腦海裏劃過,他問:“是安白秋?”
花齋點頭。
兩人走到安白秋房間時,其他人已經到齊了。
歐南坐在床上,低垂着眼,沒有理會其他人的打算;萬沉雲靠在門附近的牆上,見到林子獄他們進來還多給了一個眼神算是打了招呼;另外還有步黎,她一臉凝重,非常仔細地排查着房間內的一切——當然她沒有親手去翻看,只是用視線掃着。
房間平平無奇,每個人住的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安白秋這一間相對來說要更亂一些。
一個枕頭飛到了床底,半床被子拖在地上,歐南也不知道順手撈一撈。其他地方也是一言難盡,角落裏還滾着半個氧化了的蘋果……
“還剩五個人。”
萬沉雲輕飄飄地說了這麽一句。
聽到這句話之後,步黎怔了一下,她停下審視房間說道:“跟丁蘭竹一樣,房間裏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違背了禁令以及違背了什麽禁令。”
萬沉雲走到角落裏,将滾落在地上的蘋果撿了起來,他在下手之前還是停頓了片刻,估計也是在顧忌禁令,不确定自己這個動作是否踩雷。
房間裏的擺設大家都是一樣的,唯獨這個蘋果的存在會特殊幾分。
如果安白秋真的是因為啃了個蘋果被淘汰……他本人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走得如此莫名其妙吧。
萬沉雲小幅度地輕抛着蘋果,拿着這個泛黃的蘋果不斷把玩,不一會就在蘋果上摁下了不少自己的指印。
“說起來無論是丁蘭竹還是安白秋,他們只是人不見了,關卡并沒有提示他們究竟是被淘汰還是出局了,”萬沉雲陰鸷的目光落在歐南身上,“大團長,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弄玄虛、聲東擊西?”
歐南擡起雙眼,“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合理懷疑是你殺了丁蘭竹和安白秋,再假裝他們是被淘汰了,你們騎士團不就是在享受這種追殺獵物的極致樂趣麽,”萬沉雲陰笑一聲,“我們的惶恐你還滿意嗎?”
“騎士團不做這種無聊的事,”歐南站了起來,朝着萬沉雲走近兩步,“別用你的狹隘來度量我們。”
萬沉雲笑出了聲。“團長你的這句話可以評選本年度最佳笑話了……”他的笑聲漸漸收了下去,眼底的冷意深厚起來,“誰不知道你們騎士團做了些什麽?”
兩人争鋒相對,寸步不讓,旁邊的步黎緊抿着雙唇,盯着蘋果發愣。
林子獄朝着身旁看了一眼,正好撞進花齋的眼裏。
花齋右手扣上林子獄的後頸,湊近他的耳旁停頓了幾息,卻什麽都沒有說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