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西西裏島的歌聲(五)
一直靜候在一旁的林子獄突然動了動, 拿出了自己的刺刀。
這點聲音驚動了女人,她猛地朝着林子獄看了過來。
她淚水流得很厲害, 拼命咬牙忍也止不住, 這會淚眼朦胧的看過來顯得格外的凄慘。
林子獄朝着她聳了聳肩,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握着刺刀一個猛子紮到了地面上。
這一刀插下去在玻璃面上刺出了一個洞,洞的周圍延伸了無數條裂縫出去, 而且還都在不斷地擴大……
在進入這一片玻璃世界之前林子獄一直都是規規矩矩坐船航行在海上,毫無疑問這些玻璃也該是漂浮在水面。
伴随着刷拉拉的聲響,玻璃地面層層裂開,縫隙之間已經可以看見有海水在晃動。
“你在做什麽?!”女人大驚失色,急急匆匆地沖着林子獄吼道。
短短的時間, 地面就變得四分五裂,站在原地的小孩被這個變故一下, 當即大哭了起來。
女人想要過去哄他, 可是這邊還有剛剛才重逢的丈夫,偏偏丈夫還走不動,這下子女人是左右為難難以抉擇。
她記得臉色都在一瞬間變得煞白,手還死死扣着流浪漢, 可眼睛卻一直盯着小男孩。
始作俑者林子獄冷眼站在旁邊,臉上一絲波瀾都沒有,冷漠到了極致。
女人惡狠狠地蹬着林子獄:“我都說過我會告訴你怎麽離開,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不給林子獄開口的機會, 女人繼續道:“打破玻璃游出去确實是唯一的脫身辦法,但是你有必要這麽急嗎?起碼, 起碼也可以等我們……”
林子獄睨着她,“這難道不是你已經預定好的劇情嗎?”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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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獄輕輕一躍,跨過他前方的裂縫,走向小男孩所在的地方。這會地面的斷裂已經非常嚴重了,玻璃自身也在不斷地碎裂、沉入海中。
林子獄小心地避開危險區域,順利來到男孩前,二話不說就一把将他和小狗一并抱起,也不停留繼續跳着離開。
他抱着小男孩之後行動也很是輕快,絲毫不覺累贅沉重,幾步之後就來到了女人與流浪漢的面前。
林子獄将小孩和狗子仔細放下,男孩得到自由立刻撲向他媽媽的懷抱,女人也适時伸手攬住他……至此,一家三口終于聚齊,雖然是在這麽個随時可能覆滅的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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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獄把玩着手中的刺刀,他們周圍的玻璃地面還在不斷地破裂,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完全覆滅,沉入海底。
女人一手摟着小男孩,一手拉着流浪漢,這時她已經沒有空餘去跟林子獄算賬,一心想的只是自己帶着這兩個人要怎麽才能逃生。茫茫大海,就算是一個人都撐不了多久,更何況還要累贅。
她想得入迷,猝不及防被刀鋒貼着臉頰劃過的時候才猛地睜大眼睛,回過神來。
林子獄的刺刀從她眼前飛過,直直地沒入她面前的地面之上。
林子獄上前一步,俯視着他們一家三口,“好玩嗎?”
他的話音剛落,玻璃破爛的範圍終于延伸至了他們腳下,唰的一聲玻璃被撕開了一般迅速分裂開來,剛剛好将林子獄與他們隔開。
林子獄掃了一眼漫上來的海水,他這會站的玻璃面不夠大,失去平衡之後搖搖欲墜,幾次大的颠簸之後終于斜翻沉了下去。
又一次掉到海裏,這會林子獄有所準備,沉沒的同時就閉氣放松自己,好讓自己不至于慌亂。
海面之下也是亮堂堂的,林子獄适應片刻才能看出周圍都是什麽——海面之下依然是數不勝數的玻璃!這些玻璃沒有連接在一起,形狀各異五花八門,都上上下下無序排列豎立着。
而林子獄就随着輕微的海波搖蕩在這些玻璃體之間。
林子獄伸了伸手,剛好能夠碰到右邊的一條玻璃柱體。
這塊玻璃有一人來大,發着淡粉色的光澤,摸上去感覺堅硬無比。可就在林子獄碰觸到它沒有多久之後它的形狀就開始變了,所有的菱角收了起來,漸漸圓潤又漸漸長出不同的弧度,最終變成了一個粗糙的人像。
林子獄沒有理會這塊變形的玻璃,他放大視線打量着周圍所有的一切。
海面之下意外的平靜,林子獄也并沒有窒息的感覺。冰冷的海水帶來的浸沒感無比清晰,林子獄很清楚自己周圍是沒有空氣可言的,但他覺得一切都好,就像是不再需要呼吸了一般。
在水中活動很是簡單,林子獄朝前扒了兩下就被水流推着向前,他挨個挨個地看着這些水中玻璃,一點一點地離開原地,去往深處散發着光源的地方。
深處的光芒很亮,刺得他眼睛都有些生疼,而光芒之內是一個通透的玻璃棺材。
這個棺材是樣式有些偏西式,但也有違和的地方,在棺材的頂端竟然挂着一個燈籠。
燈籠也是玻璃制成的,本體就是紅色,內裏沒有蠟燭,擺在這裏更像是一個裝飾品。
林子獄來到棺材之前,這會棺材周身的光澤也淡了下去,沒有方才那般恐怖,讓林子獄雙眼的壓力小了不少。
棺材之內躺着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緊閉着雙眼,睫毛根根可見,臉龐精致無暇。
這個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裙子,做工精致繁複,可惜上了年頭,破敗得有些厲害。
這明顯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的皮膚是通透的,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色彩……這也是一個玻璃雕刻出來的“人”。
只是這個人被做得完美無缺,難以想象要以什麽樣的工藝才能做出這樣的成品。
林子獄停在棺材面前,打量着女孩靜默了很久,直到這個玻璃女孩突然睜開了雙眼。
玻璃女孩睜開眼,她的眼裏連瞳孔都雕刻了出來,可沒有任何神色流轉,她對着林子獄空洞洞的一笑,顯得無比瘆人。
林子獄屈起手指,在棺材邊緣敲了敲。
玻璃女孩只維持着她的笑容,不言不語。
過了一會,她重新合上眼,然後樣貌身材開始變化,很快就抽條長成了先前花園中的那個母親。
改頭換面之後她沖着林子獄繼續笑,她的嘴裂得很大,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無聲得詭異。
緊接着她的樣子又變了,這一次是變成了那個流浪漢。變成流浪漢之後,她還伸出自己髒兮兮的手掌對着林子獄拍在了棺材板上。
林子獄平靜地看着自己眼前出現的這只手掌,手掌的紋路很散,上面還有深淺不一的傷口,跟貨真價實的流浪漢別無二致,除了無名指上的戒指看起來價格不菲。
片刻之後,棺材之中的人收回手,繼續變換着樣貌。這一會她的身形漸漸縮小,成了那個天真可愛的男孩子,還對着林子獄無聲地做口型,說的是——“叔叔,跟我一起玩啊。”
說完之後她終于厭倦了這個換臉游戲,再度變回一開始的少女模樣,從頭到腳再度變成透明的玻璃。
變回來之後,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揚着嘴角笑了笑,然後同時朝前一推,将棺材板掀開。
林子獄稍微朝後漂浮過去一點,免得被棺材板打到。
從棺材中爬出來之後,玻璃女孩笑嘻嘻地繞着林子獄游了兩圈,輕快靈活得像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完全沒有玻璃的僵硬感。
“你怎麽看出來的?”玻璃女孩的聲音在林子獄耳畔響起,可林子獄并沒有看到她有開口說話。
在水中林子獄自然也是無法開口的,她朝着女孩的無名指指了指。
玻璃女孩的無名指上有一個精巧的戒指,上面的紋樣是一只奇異的怪獸。
這個戒指此前是戴在那個母親手上的,林子獄還問過是不是她的婚戒,說過很特別。
玻璃女孩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擡起手一揮,立刻就有幾塊玻璃柱體圍了過來,它們将林子獄和玻璃女孩圍在其中,然後不斷變形,眨眼的功夫就連接成了一個正方體,将外面的海水隔絕了出去,給他們一個類似于防護罩一樣的空間。
沒有了海水,女孩也無法繼續游蕩,她站在一角,朝着林子獄問:“你以前見過這個戒指?”
林子獄搖頭:“沒有。”
“那?”
“上面有很多玻璃雕像,幾乎每一個雕像的無名指上都有勒痕,深淺、形狀都是一樣的。”林子獄道。
這個細節一開始林子獄也沒察覺,走了幾步才覺得有哪裏不對,仔細一看才察覺哪些雕像,雖然每一個的樣子形态各自相同,卻偏生在這一點上一模一樣。
後來進了花園,女人手上有戒指,而小孩跟男人手上有勒痕,于是林子獄就猜這三個人以及外面的雕像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個人……或者說本源相同。
至于眼前這個玻璃人究竟算什麽,這不太好說。
這些東西都由玻璃形成,至于為什麽要把花樣弄得這麽多,肯定不是為了多加練習提高自己的雕刻技術。
林子獄看着眼前這個玻璃人,回想着她所展現出來的情緒變化……她大概是為了體會人間百态,所以自導自演,而林子獄剛好就碰上了一出家庭感情虐心大劇。
所以在花園裏的種種都是按着她的劇本來的,而林子獄這個臨演一開始是不配合,不把飛盤扔進懲罰區域。後來又是太配合,将玻璃面弄破,幫着她将後續這場進退兩難的戲份都提朝了前,讓她再無戲可唱。
上方種種都淪陷毀滅之後,進了海裏一切就恢複了原本的樣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