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魯齊木雙手在褲縫上搓了半天,哼一聲,轉身回家,假意轉了好幾圈,在外人看,就是滿地方找東西。
他實際沒丢錢,不過想以此作為理由對抗熊草,不讓自己一開始就處于被動的狀态,現在被年輕女人提醒,順坡下驢,怎麽地也得做做樣子找出來,他不可能真去派出所報案。
過了會兒,魯齊木悄悄從身上數出來二十六塊錢握在手裏,出來。
“錢我找到了,是放錯了地方,我剛才太性急沒看全。”
金大姐一聽錢找到了,如釋重負。
“那就太好了,熊草,趕緊的,給這位同志道個歉,要分房就得好好工作争取機會,想這些歪門邪道幹什麽?”
熊草磨磨唧唧到魯齊木跟前鞠了個躬,低聲道歉。
魯齊木撲騰撲騰袖子,身體側過去面向金大姐,“既然她都道歉了,我也沒丢錢,看在婦聯同志們的份上,我就大度點不會揪着不放,不過金大姐,咱醜話說前頭,如果這位熊同志之後再說半句我耍流氓,傳到我耳朵裏,或者她家裏的人找我麻煩,我可真追究她擅闖民宅的事情,到時候,咱婦聯的同志可得做個見證。”
“那是,那是,”金大姐連口答應,這麽多人聽見看見了,她們就算不做見證大把人可以。
魯齊木點點頭,胳膊揮了揮,“大家都散了吧,忙自己的去吧。”
有些人麻利離開,有些人意猶未盡還想看有什麽後續。
可随着婦聯的同志們帶着熊草離開,過道整個清淨了。
魯齊木回屋出來鎖了門,沿着左邊的路出來,緊追幾步,“前面戴白色圍巾的同志,你等一等。”
前面的人站住,扭過頭看他,可不就是剛才提醒魯齊木的女同志,“你喊我什麽事?”
“講真的,我就想知道你剛才為什麽替熊草說話?”見周邊沒人,他才問道。
魯齊木有點疑惑,他覺得剛才編的過程并沒有漏洞,就算看見他追着熊草出來,也不能代表什麽,反而驗證了話裏的真僞。
“很簡單,你就是對她耍流氓了,而且她不可能拿你錢,你剛才說那麽一堆話我都聽見了,你說不知道熊草在屋裏,可我明明看見你開門的時候她才進去,你緊跟着進的屋,我開始以為你們是一家人,沒想到事情反轉,根本不是那麽回事,試想,在這樣的前提下,我還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嗎?”
魯齊木摸着鼻翼的位置,尴尬笑笑,“你眼睛夠厲的。”
他就說嘛,就算當時氣憤難耐,他說話的聲音也不高,在外面不可能聽見話裏的內容,沒想到前提出了問題,輕易被推翻了。
要說這片地方,是五十年代蓋起來的,一排十幾戶人家統一規劃,有平房也有三層小樓,魯家恰恰是平房。
原來各排中間過道挺寬敞,可二十幾年過去,人滿為患,住平房的各家習慣在門前搭個棚子放雜物,當時熊草就是貓在棚子角落他才沒發現,沒防備讓她進了屋,他以為外人也看不見,原來是他失算了。
“你也沒揭穿我。”魯齊木還是挺慶幸的。
“那是因為她立身不正,做的事情站不住腳,不過你脫褲子吓唬她就算了,還想污蔑她偷你錢,可見你也不是什麽好人,距離流氓不遠了。”
魯齊木下意識反駁,“我沒想真訛她錢。”
“所以說你還不是流氓,你還有理智。”
魯齊木撓撓腦袋,沒好氣地說:“謝謝你的評價,那個,認識一下吧,我叫魯齊木。”
“我叫廖娟,也是剛回城的知青。”廖娟介紹完自己擺擺手走了,沒打算跟他深聊。
魯齊木看着她的背影,聳聳肩,往回走進了家,被褥包袱收拾好,掂量着新鎖,猶豫半天,還是換了舊鎖上門,又離開了。
走到拐角的地方看見大哥魯陽光,他暫時不想跟家裏人見面,縮縮身子,轉身朝着反方向往下走。
先找了個銀行把三百塊錢存起來,餓了買了兩個包子充饑,累了找個石墩就坐下來休息,要麽就坐輛公車繞着市裏跑,沒有目的地,就是閑逛。
好在他不是真的沒有方向,天色暗沉,烏雲壓頂,魯齊木從公車上下來,直奔幼兒園而去,無論如何,兒子他是忘不了的。
從老師手裏接過魯青瑞,魯齊木塞給他一個紙包,“爸買了肉包子,吃一個。”
肉包子隔着紙都能聞見香味,魯青瑞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最後還是忍住了饞,“爸爸,你吃吧,我吃過飯了。”
魯齊木打開包裝紙,把包子伸到他嘴邊,“爸爸吃過了,這是專門給你留的,快吃。”
魯青瑞這才張大嘴咬了一口,肉香充斥着味蕾,他滿足地眯上了眼。
正好顧蓮也想到來接魯青瑞,“齊木,可見着你了。”
魯齊木的背僵了一下,才擡頭看,“媽。”
顧蓮手裏拎着兜,臉上帶着明顯的不悅,“齊木呀,我知道你對家裏有意見,你能生氣,能發脾氣,可總不能不往來吧,今天中午你是不是故意躲出去的,你大哥接你吃飯都沒看見人影。”
“我可能存錢去了。”魯齊木沒承認躲,也不說沒躲,他拉着青瑞,“媽,天不好,看着要下雨,您快回家吧,我也得趕緊帶着青瑞回去。”
魯齊木走了幾步沒聽見顧蓮喊,徑直離開了。
“爸爸,我們不跟奶奶一起嗎?”魯青瑞咽下最後一口包子。
魯齊木解釋,“你忘了,今天奶奶搬到別的地方住,家裏就爸爸和青瑞兩個人。”
魯青瑞點點頭,“記得,我喜歡就跟爸爸兩個人。”
魯齊木驕傲地笑了幾聲,也不管他滿手油和花貓一樣的臉,一把抱起他,快步跑起來,路上撒下魯青瑞歡快的笑聲。
這邊父子倆歡樂無限,那邊顧蓮有點落寞,她心裏清楚,裂痕一旦産生,修複起來沒那麽容易,甚至有可能永遠存在,她想主動去靠近,可說起話來忍不住開始了抱怨。
她能感受到魯齊木語氣和态度裏的冷漠,本來想叫他一起吃飯,怕拒絕,又怕真去飯桌上不平靜,腦子裏的想法還在打架,已經看不見爺倆的身影了。
她無奈拎着菜回家做飯,誰想到魯能成遂一進屋就問起魯齊木來不來,知道不來,拳頭嘭地砸向桌子,把要進屋的魯陽光一家吓了一跳。
“爸,誰惹您生氣了?”魯陽光問。
魯能成又敲了幾下桌子狠狠發洩一通,“還能有誰,下午上班老熊在我跟前陰陽怪氣,說我沒教好兒子,沒有一點階級友情,話那叫一個損,好像齊木把她閨女怎麽着了,明明是他閨女有錯在先。”
原來魯齊木跟熊草的過節已經傳遍了整個廠區,魯陽光中午去找魯齊木了解到事情經過也講給了家人聽,“熊家父女向來潑皮,廠裏上下煩得夠夠的,這次熊草栽在齊木手裏,不少人拍手叫好。”
“叫好管個球用,得罪了老熊,等齊木去廠裏上班,他還不知道想什麽鬼點子折騰人。”魯能成怕發生事故,魯齊木保不住工作,多少忙碌最後都會成空。
魯陽光的想法不一樣,“老熊怕不敢了,這次他為啥沒資格分房,還不是他喝了酒到廠長辦公室拍桌子,廠長心髒不好,當時差點暈過去。”
“但願吧,今天齊木不來,明天你跟他說見到老熊躲着點,別正面沖突,廠裏可不喜歡刺頭。”
魯能成殷切叮囑,魯陽光滿口答應。
可惜,已經晚了一步,魯齊木晚上去外面上廁所的時候,就被一個高壯老頭擋在拐角的暗處,自稱是熊草的父親,明明滅滅的光打在他臉上,看不清面貌。
“您擋着我什麽意思?”
熊老頭咧咧嘴,打了個酒嗝,臭氣熏天,“小子,敢欺負我閨女,老子讓你沒好日子過。”
“呵,”魯齊木嘲弄地看看天,“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
熊老頭攔住要從側邊過去的魯齊木,“小子,如果你賠我十塊錢,我就既往不咎,要不然,讓你嘗嘗我的拳頭。”
“十塊錢?”魯齊木亮亮自己的拳頭,“你看我這拳頭值不值二十塊錢?”
“你去打聽打聽,老子是練過的,幾個小夥都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也去打聽打聽,老子連狼都打過,區區一個你,還不在話下。”
魯齊木解開棉襖扣子,利落脫下去,抖抖手腕子。
“要錢沒有,想打架我奉陪,正好離開大山手心癢癢,跟你練練手。”
熊老頭臉上的青筋忍不住跳動幾下,“你不怕?”
“怕?怕我會去打狼?刀子剁肉的感覺,那才是真男人。”魯齊木比劃幾下,動作狠厲,一拳頭下去都帶着風。
熊老頭跨步運着氣,在魯齊木打算抵禦他的時候,扔了句,“這次饒了你,再有下次,我可不手軟。”
“歡迎你來,就怕你沒那膽量。”
魯齊木欠欠的聲音傳遞出去,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樣。
等熊老頭徹底看不見,确定不會回來,他才撿起來棉襖彈彈上面的灰塵,搭在肩膀上回家,“原來就是個花架子,慫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