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魯能成臉上的掙紮很明顯。
魯珍紅說的話他覺得很有道理,不過等一年時間,家裏一點損失沒有,還能安排魯齊木的工作,就算最後招工的計劃泡湯,他再退職把工作讓出來也不遲。
可剛才魯齊木話裏話外透露的情感,又讓他有點卻步,翻來覆去,他這個大家長還能剩多少威信。
魯齊木不是沒有眼色的人,見魯能成臉色變幻,就知道他心動了,“爸,昨天咱說得好好的,緩緩時間就跟廠裏說,那現在您是什麽意見?”
“齊木呀,你看看,你回城了,家裏多了兩口人,我把工作讓給你,咱家收入确實變少了,爸覺得吧,咱再堅持一年行不行?”魯能成用商量的口氣說話,馬上又挺起來語氣,“一年之後,或者根本不用一年,要是不成,爸二話不說馬上退職,工作讓給你,而且這段時間老房子的房錢,你跟青瑞的生活家裏都管,絕不讓你受委屈。”
“齊木,你爸都保證了,咱就這麽辦吧,聽話啊。”顧蓮拽着魯齊木的胳膊勸說。
魯陽光也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齊木,都是為了這個家好,再說,一年不長,很快過了。”
魯齊木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擡手抹掉,連連點頭,“是呀,都是為了這個家好,爸媽好,大哥好,小妹好,他媽的就我不好。”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扔掉手裏的鉗子,眼睛裏透着歇斯底裏,“十一年前,媽說為了這個家好,我去當知青,五年前,媽說為了這個家好,工作讓給珍紅,我回不了城,耗到離了婚,現在為了這個家好,我的工作又往後推,為了這個家好,真是個好理由,那為什麽最後犧牲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呢,大哥說一年時間不長,那我前面十一年都是白過的嗎?”
顧蓮想再拉魯齊木的胳膊,被他退後閃開,“行,犧牲我一人,幸福全家人,真不錯,好,我可以等,別說一年,就是兩年三年我都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齊木,你有什麽條件盡管說。”剛才的話,讓魯能成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現在一聽魯齊木有條件,立馬讓他說,好像這樣,就能彌補點什麽一樣。
魯齊木見曹麗渾身充斥着緊張,深吸一口氣,又笑了起來,“大嫂不用怕,我魯齊木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說不争新房子就不争,我的條件是每個月給我二十五塊錢生活費,就按一年算,而且現在就得兌現。”
“二哥,你瘋了吧,爸上班勞累,你閑着不出一點力張口就要二十五塊錢生活費,你覺得合适嗎?”魯珍紅首先反駁,她覺得魯齊木就是異想天開,變相逼迫父親魯能成把工作讓出來。
她有這想法,其他人也有同樣的認知,認為魯齊木辦事過分,只想自己不顧家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
魯齊木現在可不管別人怎麽看他,直接擺出自己的理由,“你們不覺得自己前後矛盾嗎?想讓爸接着工作的是你們,說爸勞累的也是你們,本來嘛,工作讓給我,爸退下來可以逗逗孫子下下棋,悠閑過日子,是你們慫恿他再上一年,所以,是你們讓爸勞累,不要把責任推在我身上。”
“另外,我覺得要二十五塊錢生活費很正當,如果我上班,給爸媽交了錢,剩下的恐怕不止二十五吧,這事大哥最清楚,對吧?”
魯陽光低着頭,緊握的拳頭揣在兜裏,鞋底搓着地板不說話,曹麗扭過頭,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魯珍紅往顧蓮身後躲了躲,企圖避開話語的鋒芒,可惜魯齊木的視線一直緊盯着她,她逃不過,還覺得挺委屈,眼巴巴地尋求魯能成的支持。
魯能成剛才充滿多少幹勁,現在就有多少索然無味,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就這麽走下去了,“好,就按你說的,每月給你二十五塊錢,不過一次拿出來太多,以後每個月我發工資馬上給你,不拖欠。”
魯齊木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承諾向來說得天花亂墜,可翻過臉來就會被各種各樣的理由擱置,兌現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些年發生的事情還不夠證明嗎?
他明明白白地搖搖頭,“不,我現在不相信家裏的任何承諾,也不想以後每個月對您搖尾乞憐要生活費,您看着辦吧。”
顧蓮走到魯齊木旁邊用力拍着他的後背,“你這孩子,現在咋變成這樣,一點不聽話,還學會逼迫爸媽,你說,你咋能變成這樣。”
眼淚汪汪,要多傷心有多傷心,可魯齊木心裏半點波瀾沒起,居然還升起了幾分煩躁,“媽,其實只有大哥跟珍紅是您親生的,我是撿來的吧,要真是,您告訴我,我一樣孝敬您跟爸,至少能讓我心裏好受點。”
顧蓮聽清魯齊木的話呆愣住了,魯能成哎呀一聲,“齊木,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怎麽能懷疑不是我們親生的,你跟我長得多像,在外面誰不說咱是親父子。”
一點回應沒有得到,魯能成知道場面鬧成這麽僵,已然不好收場,“行,生活費提前都給你,孩子媽,去拿三百塊錢給齊木。”
“家裏沒......”
顧蓮的話沒說完,就被魯能成打斷,“陽光你們一起湊出來,一分不能少。”
顧蓮跟魯陽光推推嚷嚷進了屋,出來手裏拿着錢。
接過顧蓮遞過來的錢,魯齊木沾沾唾沫數了數,“沒錯,不多也不少。”
說完,沒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拉開門走了。
魯陽光心疼拿出來的錢,不當鴕鳥了,指着魯珍紅的鼻子,“都是你,本來好好的場面,都讓你給敗壞了。”
魯珍紅不甘示弱,“我也是為了家裏好,我剛才說的時候,你們不都覺得是好主意嗎?現在把責任都往我身上推,好意思嗎?”
“夠了,你們倆別争執了,家裏亂糟糟還收拾不收拾,下午還上不上班?”魯能成甕聲甕氣地責問。
曹麗趕緊拉着魯陽光去了他們屋。
魯珍紅轉了個圈,找到笤帚背過去掃地去了。
“老魯,我心裏挺不得勁,你說齊木是不是怨上咱了?”顧蓮喏喏地問。
魯能成心裏也夠不着底,只是裝出姿态,“他敢,老子抽不死他。”
就算他想抽,也得能追上魯齊木,他已經呼嘯着跑起來,直到胸膛被擠壓得喘不過氣來,才停住腳步,雙手扶着膝蓋,像瀕臨死亡的魚一樣張着大嘴呼吸。
過往的空氣帶走了喉嚨的水潤,幹幹癢癢,迫使他忍不住咳嗽起來,還帶着惡心,淚水都下來了。
肯定是生理反應,他才不會哭,他終于不用對這個家一次又一次妥協,第一次堅持就有成效,得了三百塊錢,他應該高興才對。
扯嘴角,露出八顆牙,保持住,魯齊木擺出來高興的樣子。
“喲,齊木回來了,新家布置好了?”柳嬸很羨慕,他們家沒有人在壓路機廠工作,分房的事跟他們一點關系沒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魯齊木擺擺手,“差不多,就剩下精細的活,用不上我。”
“新房子氣派吧?”柳嬸打聽道。
“小屋子,沒啥氣派,還沒有平房住得自在。”魯齊木滿不在乎地說。
柳嬸可沒有當真,只以為魯齊木住不了新房,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故意說反話,關上門不交談了,怕扯出來魯家家事。
魯齊木的笑臉此刻吧嗒掉下來,要多陰沉有多陰沉。
掏出鑰匙開門,扭動的時候頓了一下,他忘了這把鎖人手一把鑰匙,要是他們習慣性來這邊,那還是他的家嗎?
果斷抽出鑰匙,扭頭就走,坐上公車三站地,進了百貨商店,買了一把新鎖回來。
這才重新插上鑰匙開門,推開門的一瞬間,呼地一陣風過去,魯齊木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朝着屋裏奔過去。
什麽情況?魯齊木連門都沒有關,忙進屋查看,正好看見這女人拉開被子鑽進了被窩。
“我說,你誰呀,進錯門了吧,趕緊起來,回你家去。”魯齊木指着床上坐着的女人,厲聲喝道。
但見這個女人,三十多歲,蓬亂的頭發,胖胖的臉,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滴溜溜轉着,“這兒就是我家,你出去。”
“這真是我聽到的最大的笑話,這房子我們家住了十幾年,什麽時候變成你的了,趕緊的,起來出去。”魯齊木很不耐煩。
女人搖頭晃腦,“我就不出去,憑啥我對象是廠裏的職工沒資格分房,你這個跟廠裏沒啥關系的人占着這麽大的房子,沒天理了,以後這就是我家的房子,你該去哪去哪。”
魯齊木從來沒遇見這麽無理取鬧的人,她要不是女人,早就上手了,“你們家沒資格分房找自己的原因,再不濟問問廠裏的領導,跟我說不着,麻溜的起來出去,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我就不出去,我今天就在這兒了,你可別指着我,別過來呀,你敢過來我就嚷嚷你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