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
如果散兵擁有納西妲的力量, 能夠聽到人們的內心,這會兒他從阿麗娅心裏聽到的話,大概足夠他臉紅到像是要燒起來。
當然, 臉紅到像是要燒起來也不會妨礙他給阿麗娅一拳。
所以, 感謝散兵不會讀心術,阿麗娅這才能夠在短暫的驚豔之後反應過來, 并快速組織好措辭, 回答散兵對她的問話。
散兵問她為什麽會知道他的存在。
阿麗娅真誠地說了一句大實話:“我在和熒一起去稻妻的時候, 曾經被愚人衆綁架過。”
這事可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的。
她一點兒都沒說謊。
散兵垂眸:“所以,你是從綁架你的愚人衆那邊得知和我相關的消息的?”
阿麗娅沒有吱聲,就用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盯着他看。
看來也就是這樣。
啧,無趣。
散兵轉開目光,頓時覺得面前的少女再度變得平凡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件,手指捏着信封一角遞過去:“你的那位神明托我帶給你的。”
阿麗娅接過信件, 然後盯着散兵看了兩三秒。
發現少年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
甚至,散兵在意識到阿麗娅對他投注的打量之後,還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怎麽?她還有什麽東西托我要帶給你的?”
阿麗娅謹慎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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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
她只是沒想到納西妲真的打算把散兵……
把散兵給她送過來。
她又壓不住散兵——哦, 沒關系,璃月港內還有一位退休的岩神呢,想來要是散兵想要做些什麽,都會直接被那位出手鎮壓吧?
嗯,看來安全系數還是相當高的。
“看來,你已經收到我送給你的‘禮物’了?”
納西妲的聲音适時響起。
“啊……納西妲。”
阿麗娅的心情現在有些複雜。
她确實挺喜歡散兵的, 做完魔神任務《傾落伽藍》之後更是對他憐愛有加。
但不是有一句話叫做, 二次元的xp和三次元的并不相通嘛……
散兵真實出現在她身邊什麽的, 的确可以算是一個巨大的沖擊。
別的不說, 阿麗娅真的有點兒懷疑如果自己每天都被嘴臭的話,會不會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抓起散兵的枕頭往門外一扔然後對他說“滾出我家”。
——當然,阿麗娅覺得,在這麽做之後,她大概是會被教做人的。
“請不要擔心,現在的散兵把博士看做敵人。”
納西妲道:“我想,你應該是知道這段故事的。”
阿麗娅嘆了口氣:“是……是啊。”
所以她才會在看到一個不是流浪者造型的散兵的時候有些奇怪嘛。
“說起來,我以為你那邊才更需要散兵來着。”
畢竟,盡管所有人都将納西妲視作從古至今管理、統治着須彌的神明了,但是在須彌的土地上,并非沒有仇視這位神明的存在。
比如曾經赤王的信徒中,還有一部分認為自己在沙漠的“兄弟”,也就是沙漠中勘探過赤王遺跡之後,對納西妲表示順服的那些鍍金旅團,是在雨林的“腐蝕”下叛變了自己的信仰。
阿麗娅覺得納西妲需要表現出點鐵血的手腕。
但……
她怎麽現在就把能夠成為她一把刀的散兵送出須彌來了?
納西妲:“如果讓那些人心悅誠服都需要使用強大的武力,那我這個神明可就算是做得太差勁了。”
她将話題轉到了阿麗娅身上:“其實,現在的你才是更需要身邊有個保護的人。”
诶、诶?
阿麗娅有些納悶。
她在璃月港一切都好啊,為什麽還要有人來保護她?
“在關于自己的事情上,你從來都不怎麽敏銳,阿麗娅。”
納西妲嘆了口氣,提醒她關于虛拟貨幣和線上支付納入經濟系統之後,北國銀行因為遭到了璃月七星的婉拒,因此短短時間內就虧損了一大筆的事實。
“雖說其實也并沒有虧損,但對于近年來發展勢頭那麽迅猛的北國銀行來說,沒有獲得足量的利益,就是虧損。”
這個讓北國銀行強烈受挫的計劃,是由阿麗娅提出,而後由璃月七星執行的。
“比起七星,還是報複你更容易一點呢,阿麗娅。偏偏璃月港中的那位岩神,平時又喜歡往其他地方走,我擔心你萬一被愚人衆綁架——這又不是第一回 了。”
所以散兵是做為她的人身安全保證被送過來的嗎?
阿麗娅突然覺得有點兒感動:納西妲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安全的人了。
甚至連她自己都比不過納西妲!
“當然啦,除了保護之外,我還想拜托你……額,這麽說好像有點兒奇怪,但我确實想拜托你幫忙開解一下散兵的心理。”
阿麗娅一下子明白了。
“丹羽那個事情對吧?”
納西妲承認:“是的,這個問題沒有正确的解答方式。它在博士成功地完成了他的計劃之後,就注定了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散兵也是受害者。
但他與此同時,也成為了加害者。
阿麗娅點點頭:“我明白了,這方面的問題,我想先去和神子和绫人溝通一下。”
相信那兩位聰明人會給出更好的建議。
“不過,心理的開解可不僅僅是解決問題哦,阿麗娅。”
納西妲的語氣變得有幾分俏皮起來。
“他對人類有感情,但也對人類失望過幾次,現在我想要讓他重新融入人類之中……真正獲得那顆心。”
阿麗娅恍然大悟,迅速和納西妲達成一致:“不錯,我也這樣想。”
對于缺愛小黑貓來說,先獲得一顆心,成為一個他曾經最想要成為的人類,算是治愈他那悲慘童年的第一步。
她信心滿滿:“放心吧阿麗娅,我一定可以找到點可以給他做的事情的!”
她斷開了和納西妲的連接。
站在她對面的散兵幾乎已經要等到不耐煩了。
這會兒見阿麗娅的目光看向自己,開口道:“聊完了?”
他從阿麗娅神情最輕微的變化中感覺到了納西妲的到來,知道一定是那位拜托他來璃月的神明正在和面前的少女溝通。
不知道在聊什麽。
但或許是一些要怎麽防備他的叮囑?
散兵不想了解那些,他——
阿麗娅點點頭:“啊,聊完了,那個,你吃了嗎?”
散兵:“那就——嗯?”
阿麗娅熟練地捏開一個栗子,将開口的那一面對着散兵:“吶,剛剛出爐的新鮮糖炒栗子,很甜的,吃嗎?”
剛剛炒好的栗子上蒙着一層陽光,金棕色的很是漂亮,香味濃郁且紮實,幾乎就像是香氣凝聚成了實體。
他看着這顆幾乎要怼到他眼睛前面的板栗,稍稍呆愣了片刻。
阿麗娅看着他的反應:“诶,不喜歡嗎?”
然後變戲法一樣地從口袋裏摸出單個包裝好的糖山楂、核桃糕以及紅棗夾糯米團子,花花綠綠地在掌心裏面攤開:“那你想吃哪個呀,自己拿就行。”
散兵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哦,其實不是沒有見過。
五百年前,在踏鞴砂的時候,幾乎每個人對他都是這樣的。
在鍛造武器的時候,會把用來夾着刀劍,防止手被燙到的鉗子給他,自己擺擺手表示“沒關系,我都習慣了,你看,我手上的繭子可厚了”;
在沒有月亮的晚上,會把唯一的一盞提燈遞給他,自己埋頭跑得飛快:“沒關系,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哪條路上有哪塊石頭都清清楚楚,倒是你,可別把白衣服摔髒咯”;
在孩童們圍坐在火堆邊上,小臉一張張都被火光映照出金紅色的興奮時,會拍拍他的肩膀,往他手裏扔一把糖:“去啊,你不也是小孩子嗎”;
……
很多很多。
可惜,那段時間太短暫了,後來的大多數時間,他都在流浪,再或者,就是加入愚人衆,在深淵搏殺戰鬥。
以至于,當五百年的時光過去,他發現哪怕他一直自以為記性很好,那些除了丹羽和桂木之外的臉,現在回想起來,都已經模糊得只剩下臉上一點淺淺的光暈——甚至連五官的大體樣子都回憶不起來了。
現在他看着那顆栗子,又看了看阿麗娅,最後緩緩擡起手,接過那顆栗子。
阿麗娅強調:“真的很甜,所以你應該立刻吃掉。”
散兵:?
這都要管?
阿麗娅振振有詞:“栗子表面有糖啊,你捏的時間久了,手指會黏。”
剛剛生出來的一點對過去的懷念,以及對人類給予的溫暖的感懷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只剩下了些許無語。
于是,做為無語的代價,他一把從阿麗娅掌心,把所有的零食全都拿走了。
甚至還态度頗為客氣地來了一句:
“謝謝。”
阿麗娅當初租的院子足夠大,有足夠多客房來安排第二個,甚至是第三第四個人。
——在意識到散兵身上沒有摩拉之後,她就默默地打消了讓他自己找地方住的想法。
那麽大一頂鬥笠,不就是散兵在野外流浪的時候,一天天風餐露宿的證明嗎?
既然納西妲把孩子托付給她,那她就要負起責任來。
考慮到雷電影算是散兵的親媽,納西妲和雷電影輩分相同所以是幹媽,那她阿麗娅應該就是……
炮兒啊,我是你周叔叔——不是,阿麗娅小姨。
好怪,雖然本來就是惡搞,但還是覺得好怪。
阿麗娅将這種怪異感歸結于自己是一名尚且未滿二十的花季少女的緣故。
阿麗娅:“需要換荞麥或者是決明子的枕頭嗎?三餐有什麽忌口的嗎?不要蔥不要蒜不要姜不要辣椒?吃芥末嗎?平時下午加餐下午茶的時候呢?”
散兵:“……?”
被她這麽一說,他突然感覺自己到璃月港這一趟,不是因為納西妲委派了他這個任務,反倒是像在……
度假?
散兵其實是那種比較好說話的類型。
——哪怕他曾經是愚人衆執行官,和女士交流的時候堪稱是一場教科書級別的陰陽怪氣互怼。
但他的确對絕大多數的事情都沒什麽要求。
阿麗娅問他需不需要改天去買些新的家具和其他用品,他也只是淡淡地表示了不需要。
眼看着他好像真的什麽要求都沒有,阿麗娅想,與其在這裏問,倒不如先讓這個從須彌趕到璃月的過程中都沒怎麽好好休息的少年小憩片刻。
至于他的其他喜好或者是厭惡,這些都可以在之後的生活中慢慢了解個清楚明白。
她拿着熒給她的信件,從房間中退了出來。
并在這一刻,非常清晰地意識到:
自己安排散兵住下的樣子,還真的很有點七大姑八大姨的感覺。
阿麗娅:這種事情噠咩呀!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拆熒寫給她的信。
信封用的紙頗為厚實,阿麗娅最後還是用小刀劃開的。
将信件抽出來之後,阿麗娅發現熒寫了足足有五張紙那麽厚的內容。
阿麗娅:熒到底是去經歷了些什麽啊?如果光是沙漠地區的話,光是一個赤王陵,應該不會有那麽多的感觸?
還是說這會兒她已經遇到婕德了?
懷着這樣的好奇,她将熒的信紙一張一張展開,按照順序放好,然後看向了第一行。
那是熒在月夜之下的沙漠綠洲中,聽着棗椰樹的葉子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以及綠洲中泉眼涓涓的細微聲響,在石塊上寫成的,稍微有些不整齊的字跡:
阿麗娅
展信佳。
希望這封信裏面沒有帶着沙漠的沙子……啊,這些沙子真的是無孔不入。
艾爾海森在出門的時候沒有選擇正确的鞋子,他的靴子上有幾個镂空的洞,然後随便一陣風吹過來,鞋子裏面就全都是沙,他的臉色真的很難看——順帶一說,我覺得在休息的時候跑到一邊沒人的地方倒光靴子裏的沙子的動作也和他那張臉和滿身的氣質非常違和,一想到這點就覺得非常好笑。
每到這時候我就忍不住感嘆,賽諾不愧是大風紀官,習慣了在沙漠中追捕因為學術犯罪潛逃的人。
不穿鞋就不會被沙子困擾……這可真是絕妙的經驗之談。
另外,我也很羨慕派蒙,她在天上飛,真好。
可惜,因為沒有什麽樹木,所以風非常大,吹起的沙子還會飛進我的嘴巴,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要呸呸呸用力吐上好幾口,再取綠洲裏的泉水出來漱口。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需要親自去沙漠受罪。
你應該知道的吧?
我出發去沙漠的時候一共有四位同行者,除了賽諾、迪希雅和艾爾海森之外,還有一位叫卡維的妙論派學者。
額,卡維好像認識多莉,他覺得多莉是好人,願意借給他修建卡薩紮萊宮的錢,但是……
我總覺得他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吃虧了。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一段故事的淵源。
在旅途剛剛開始的時候,迪希雅和我相處得很好,賽諾也在很多方面對我頗為照顧——當然,旅途進行到後面也是如此,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習慣卡維和艾爾海森之間的拌嘴。
現在……額,現在不得不承認,他們拌嘴的時候,如果可以有機會在旁邊聽完全程的話,大概只要是個人就會被卡維的反應逗到忍不住笑出聲。
啊,天知道我天天看着卡維明明不是艾爾海森的對手,卻還是屢敗屢戰地沖上去試圖挑釁的樣子,以及過後他被氣成風史萊姆的樣子而要強忍着不笑出來有多辛苦。
更辛苦的是我的腮幫子,寫到這裏,我決定放下筆,揉一揉它。
哈,前面的題外話已經說了太多了,接下來我要認真地言歸正傳。
說回我的旅程。
進入沙漠的第一個關卡,就是喀萬驿。
賽諾和迪希雅都提醒我,在喀萬驿,我還能夠購買自己需要的一切東西,但是等從喀萬驿進入了沙漠,那不管我想要獲得什麽,都需要付出比在喀萬驿貴出好多好多的價格。
我買了一點東西,因為還帶着多莉向我推銷的沙漠旅行專用包,所以就沒有再帶上更多的東西。
現在我有點兒後悔了。
我應該再多買兩塊圍巾的,白天在太陽底下走到時候把自己裹成一個沒有一塊皮膚露在外面的木乃伊,這樣我也就不至于把皮膚全都曬紅了。
不過派蒙更慘一點,她的皮膚比我還嫩,好像曬得還挺疼,不知道回到喀萬驿之後有沒有什麽藥膏可以幫她緩解一下。
離開喀萬驿之後,走了不算很遠的路,我們就到了阿如村。
我一直以為,你強烈要求納西妲把大賢者阿紮爾他們流放到阿如村來,這個地方可能是什麽非常窮兇極惡的去處。
甚至在點亮七天神像之後,我還把劍拿在了手裏,生怕遭遇什麽襲擊。
但是,阿如村卻是一個……怎麽說呢,應該說不算富足,但是生活卻也頗為和樂的地方。
阿如村的守護者坎蒂絲很熱情地招待了我們,她和迪希雅的關系好像很好,還給我們做了份量特別特別紮實的阿如拌飯。
米飯、鷹嘴豆、腰果和綠扁豆,還有炸洋蔥、肉塊和味道很濃很厚的番茄醬,雖然碳水含量爆表,但是味道是真的很好吃啊!
唔,就是因為份量太紮實了,就連派蒙這麽厲害的肚子都沒能吃下一整份,還好我有自知之明,事先要求我和派蒙一起分享一份就夠了。
甚至就連阿如村中的那些“瘋學者”都很好,有一個叫賽芭的姐姐,想要在沙漠裏面種出好看的須彌薔薇。
我用草元素幫了她的忙,她還送給我一袋種子。
不過,越是這樣深入了解阿如村,我就越是覺得,把大賢者阿紮爾他們流放到這裏來,完全不算是對他們的懲罰。
“這群人甚至連飯都做不來,還要阿如村的人做飯之後分給他們吃!”
派蒙摸着自己裝滿了阿如拌飯的肚子,覺得這會兒自己說出來的話都帶上了豆子的味道,但她仍然義憤填膺地跺腳。
熒向一旁土生土長的阿如村居民問起關于這些被流放到阿如村來的,曾經教令院的高層們的情況。
阿如村的居民對教令院內的政治更疊并不是很了解,只告訴熒,這些人就和先前被流放過來的瘋學者們是一樣的。
可是按照對教令院多年來對瘋學者記錄的調查,瘋學者其實都是須彌人過度使用虛空的受害者,或者說,是最後這一批被流放過來的人所作所為的受害者。
瘋學者們沒有做錯什麽,但是大賢者他們卻說得上是惡貫滿盈,這怎麽能得到相同的待遇呢。
于是她向艾爾海森說明了自己的觀點,艾爾海森點點頭,認真地對她表示,如果她有相關問題的解決方案的話,可以盡快寫一份申請書上來,他會給她一個申報的特殊通道。
熒在信裏寫:
真是過分啊,艾爾海森,明明都已經是代理賢者了,居然連一點點加班都不肯幹,但就算是這樣,他仍然可以在退休之後拿着大賢者水平的工資,啊啊啊啊,真的羨慕死了。
(完全可以想象到,在寫這段話的時候,熒的臉估計也和卡維的一樣被氣成了風史萊姆的樣子。)
他們在阿如村還沒待上兩天,至少,還沒等熒想出要怎樣讓阿紮爾他們深刻開始反省自己的錯誤的計劃,就遇到了一個小意外。
之所以說是小意外,是因為這問題解決起來不算難。
——他們遇到了鍍金旅團。
沙漠中的鍍金旅團在熒剛剛開始這趟旅行的時候,還對須彌的雨林部分抱有着特別的警惕和反感,他們覺得迪希雅和雨林裏來的人站在一起,就是背叛了鍍金旅團。
于是,在一通有些亂遭遭的你來我往之後,他們意外進入了赤王陵。
赤王陵中發生的事情,就和阿麗娅上輩子在游戲裏看到的一模一樣了。
從赤王陵出來的時候,鍍金旅團的這位拉赫曼老大整個人都還很有些恍惚。
他從未想過,沙漠的子民如今還能夠在阿如村這一代茍延殘喘,而不是盡數随着他們的神明一起消失在風沙的深處,就是因為那位神明的出手相助。
長時間來的怨恨瞬間消散,心中留下的情緒的空缺一時間無法被彌補,于是顯得很有寫空空蕩蕩。
不過,拉赫曼自認為是個不錯的人,他按下了這些虛無的感受,将這些雨林來的人當作貴客對待,邀請他們去了鍍金旅團的大本營。
熒在信中寫:
說實話,我覺得鍍金旅團的大本營,其實還不如阿如村。
至少從派蒙的角度來說一定是這樣的。
畢竟,阿如村還有豆子和番茄可以用來做阿如拌飯,如果能采到足夠多的薄荷的話,薄荷豆湯也還算一道不錯的飯前小菜。
但是,鍍金旅團的大本營這裏,除了狩獵獲得的肉,和一點方便保存的香辛料之外,再有的,就只是從綠洲邊摘回來的棗椰,和一些赤念果了。
沒有蔬菜可是個大問題,還好我們在這裏留的時間不算長,而且艾爾海森還随身帶了一些解膩刮油脂的茶葉——謝天謝地,我這幾天完全是靠着這些平時我都會嫌棄太苦的茶葉活過來的。
烤肉雖然很好吃,塗抹上了大量的香辛料、胡椒粉和鹽之後更是香味濃郁撲鼻。
但是就算在火上經過長時間的燒烤,肉裏面比較大塊的油脂都被烤化,從肉的纖維裏面滲透出來……
咳咳。
第一口驚為天人,第二口相當美味,第三口平平無奇,第四口勉勉強強,第五口就敬謝不敏,說得大概就是這種烤肉吧。
拉赫曼先生應該注意到了我們的不習慣,所以他特地在我們的座位上多放了幾個棗椰。
謝謝他不追究我和派蒙的失禮。
在享用完了烤肉和篝火之後,他從鍍金旅團的帳篷中叫出了一個小姑娘。
天哪,那會兒我是真的沒想到,鍍金旅團的大本營裏居然還會有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長得太瘦了,熒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差一點以為她才五、六歲。
又瘦又矮,一層在沙漠中被毒辣的陽光和無情的風沙吹出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粗糙與黑紅色的皮膚包裹着骨頭,裏面甚至摸不到多少肉。
身上屈指可數的“亮點”,大概也就是一雙明亮的棕色眼睛,和耳朵邊上戴着的一朵小小的紅色花朵。
拉赫曼嘆了口氣,說鍍金旅團其實也很想把這個小家夥稍稍養胖起來一點,可是她的身體确實太差了一點,吃肉吃兩口就會吐,所以他們就把大本營裏面能找到的所有豆子和小麥,全給她用來熬粥吃了。
但是哪怕這樣,她仍然很是缺乏營養。
——或者說,不是她的食物缺乏營養,而是因為她那羸弱的身體狀态,讓她無法吸收絕大多數的營養。
拉赫曼說:“我們是在半年前撿到她的,就在健康之家附近的一個山洞裏面,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可能是瘋了,也可能是死了。或者還有一種可能,她幹脆就是在健康之家裏面出生的,然後治療不好了,就被扔出來,你們是知道的,健康之家這個地方……”
熒很清楚。
她在健康之家中發現過愚人衆留下的痕跡。
他們在這裏進行過不少的實驗。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柯萊或許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拉赫曼撿到了這個弱小得像是一只剛剛出生沒兩天的貓一樣的小家夥。
她已經奄奄一息,失去意識,嘴唇幹裂,還在發燒。
像是活不過幾天的樣子了。
那個時候,拉赫曼心想,這個孩子大概是活不下來了。
但他還是把她從山洞中抱了出來,用泉水濕潤她幹燥開裂的嘴唇,用馱獸的奶煮熟之後一點一點喂她。
“那個時候我只是想,至少這孩子最後的一點兒時間,不至于太過痛苦。”
鍍金旅團裏絕大多數的人都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們的身邊,甚至是他們的親人朋友身上。
沙漠裏奇缺的物資和貧乏的生活條件,讓他們舉步維艱。
于是,他們每一個都沒有對拉赫曼的決定提出異議,甚至,還主動将他們自己做的樂器拿出來,吹響有些跑調的旋律,拍打聲音沉悶的鼓點,給這個孩子演奏了一段沙漠的旋律。
但是紮根在沙漠中的植物,其根系必然固執且堅韌,于是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尚且能結出顏色鮮豔,而果實飽滿的赤念果。
“她撐過了那一天,然後又撐過了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以及許多許多天。”
拉赫曼摸着細瘦小姑娘的頭頂,那些幹枯毛糙的,很有些發黃的細頭發,語氣中帶着完全不加以掩飾的自豪。
于是,拉赫曼打算給這個孩子,這個脆弱卻創造了奇跡的生命起個名字。
那一天,他讓鍍金旅團中的一個姐妹抱着她,擡頭看向難得晴朗的天空。
夜空中,星辰明亮得很,每一顆都像是鑲嵌在天幕中的珠寶。
一如在往昔的故事中,長輩們說起赤王陛下尚且在世的日子,花的女主人在綠洲中跳起旋轉的舞蹈,沙漠仍然富饒,綠洲肥沃,阿赫瑪爾的信徒們熱誠又大方,随手抓起一把送給遠行旅者的金幣一樣閃爍。
澄澈的天空,很漂亮。
星星更是如此。
于是,沒什麽文化,比起教令院中的那些學者來,幾乎可以自嘲地稱自己是“文盲”的拉赫曼,給這個孩子起了一個美得像是詩一樣的名字。
他叫她伊斯特爾。
在沙漠的語言中,這個詞的意思是“星星”。
他的記憶不太清楚了,但是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位偉大的皇後,她的名字也是這樣的讀音。【1】
拉赫曼讓他們來看伊斯特爾,是想要拜托他們,把伊斯特爾帶到雨林去。
“防沙壁另一端的醫生,可比我們沙漠裏面的醫生要好上太多。”
拉赫曼粗粗地從鼻孔中呼出一口氣。
“伊斯特爾已經快要十歲了,你看,如果她有更好的生活條件,她應該比現在高很多、也壯很多。”
“她還可以去讀書,我們的伊斯特爾特別聰明,所有我們念給她聽的故事,她都能夠一字不落地複述下來。”
拉赫曼還說,她也很懂得顏色和美,又一次他從外面弄了點紙和顏料回沙漠來,從來都沒有學過畫畫的伊斯特爾用那些東西給一個平時會給她做棗椰糖的鍍金旅團成員畫了一個小小的肖像。
“她的畫上,卡娜那姑娘還是穿着裙子的呢,也不知道伊斯特爾是從哪裏看到裙子的……”
熒随信附帶了兩張照片,裏面拍攝的內容就是伊斯特爾畫的畫。
缺少很多必要的顏色、也沒有繪畫的經驗,但是熒在信中提到的這個小姑娘仍然畫出了非常令人震驚的圖像。
阿麗娅意識到,她在顏色的搭配方面仿佛天生就很有一套,光是灰色和紅色兩種顏料,她通過将顏料以不同的比重混合在一起,硬是畫出了一條很不錯的長裙。
信中說,這個小姑娘在看到他們這些從雨林來的人的時候,一開始還很害羞,後來才從拉赫曼的身後慢慢地露出腦袋,和他們打招呼。
不過,看到拉赫曼對他們這些人都挺信任的時候,她也很快就放開了,甚至很開心地收下了熒送給她的一塊夜泊石。
她說如果以後可以和拉赫曼一起去城裏,她想要做出很多很漂亮的衣服。
“鍍金旅團的大家每天都說,沙漠裏面風沙太大了,再好看的衣服,只要穿個半天,也就變得灰撲撲的,看不出原本有多麽好看了。”
小姑娘低頭看自己細細的、骨節特別明顯的手。
“但是大家都是喜歡漂亮衣服的,不是嗎?”
有很多很多的漂亮衣服,鍍金旅團的大家就可以每天換着衣服穿,就算有很多的風和很多的沙子去,也可以鮮亮豔麗。
熒說,她答應把伊斯特爾帶回須彌城了。
她還在信中提到了一筆——拉赫曼不怎麽經意地對她提起,伊斯特爾原本是有魔鱗病的,不過在前段時間,他們這邊所有得魔鱗病的人都奇跡般地病愈了。
“是和那些瘋學者們一起好起來的。”
拉赫曼這樣說。
“現在想想,興許也和那位偉大的神明很有關系吧!”
阿麗娅這下明白為什麽在這個時空,熒會遇到一個她上輩子玩的游戲裏根本沒有出現過的小女孩了。
或許,因為按照原本的時間線,熒需要在一年甚至兩年之後才會來到須彌的沙漠地區。
而在那條時間線上,按照熒在信中所描述的那樣,伊斯特爾的身體或許撐不過一次魔鱗病發作。
将信看到這裏,阿麗娅的心情突然變得明媚了很多。
比每天早晨打開自己的銀行賬戶,将後面跟着的一系列零翻來覆去地數個兩三遍,直到眼睛都花了的時候還要明媚。
她輕快地将這一頁信紙放到一邊,接着看向第四頁上寫的內容。
到了信的第四頁,熒的筆跡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之前她的字跡略顯潦草而不公整,可以讓人聯想到凹凸不平的石塊的話,那麽這一頁信紙上的字跡就變得流暢而優美,會讓人聯想到找舒适的室內,平整的書桌,還有羽毛筆和放在桌子一邊,随寫信人取用的糖果。
這一頁果然是她在回到了須彌城之後寫的。
她在信上說,現在伊斯特爾已經跟着她回到了須彌城。
在納西妲的安排下,她暫時和熒一起住在阿麗娅的房子裏。
——不僅僅是因為熒做為旅行者,口袋裏沒有半摩拉。
更是因為,阿麗娅隔壁的那位麗瑪大嬸,有着豐富的照顧孩子的經驗。
伊斯特爾現在身體上的問題在于身體機能不夠好,而并不是說她需要吃多少藥、在診所躺上多少時間。
她身上所有的問題全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修養回來。
而在這方面,須彌城最有名的醫生,都不一定能比麗瑪大嬸做得更好。
熒說,伊斯特爾會接受比較系統的基礎教育,然後根據她的學習情況以及個人願景,學習手藝或是進入教令院學習。
在這段時間,健康之家的醫生會定期上門來給她做身體檢查,并給她開具出一些草藥方子,用來調養她小時候因為饑餓等等原因壞掉的胃。
信裏如是寫到:
伊斯特爾對須彌城的一切都習慣得很好,她很聰明,現在已經将提納裏上傳到虛空的識字教材第一篇學完了,不過想要寫出端正的字,可能還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她是真的很喜歡美麗的衣服,昨天迪娜澤黛聽說了她的故事,特地來這邊找她,伊斯特爾在征求了她的允許之後,伸手摸了她的裙子,還感嘆說這種式樣的裙子,她才沙漠裏的時候從來都沒有見到過。
沙漠裏的大家穿的都是短短的裙子,
迪娜澤黛帶她去了一趟書店,回來的時候,帶着一本她做為見面禮送給伊斯特爾的服裝設計大全,伊斯特爾看得很入迷。
迪娜澤黛說,她原本想要給伊斯特爾買幾件衣服的,但是小姑娘拒絕了。
要我說,她那麽樂意打扮自己和身邊的人,甚至